第10章
第10章
鳳翎忽然很後悔。
要是早知道今年有這麽多劫難,她早些年就該多跟二師姐學點醫術,就不至于現在身體被刺穿了個大洞,嘩嘩流血,自己卻連個止血的訣都念不對。
一只手捂着傷口,另一只顫顫巍巍的在袖子裏掏啊掏,終于摸出一根靈藥來。
生嚼了一根靈藥,傷口的流血稍微止住了些,她漸漸回了點神。
赤焰劍近在眼前,就在前方極速下墜,插進了茂密的深林中。
劍身觸及地面,周遭地面迅速燃起一團大火,火線連成一圈,将躲藏在暗處的人圍困在中央。
赤焰的靈火受鳳翎控制,沒有點燃樹木,不斷壓縮火圈的範圍向中間的人逼近,灼灼火光映照出那人稚嫩的面容,劉輝抱着鳳翎落在地上,看清了行兇之人的真面目。
“卑鄙小人。”劉輝怒目而視。
看到青年的臉,鳳翎一肚子的悶氣竟然自己消了。
這人她見過,正是前幾天在聖居殿裏做僞證的那個霧隐弟子,叫作小九。在他幾個師兄弟裏年紀最小,膽子卻不小。
霧隐門主還真是個人才,将這些貨色搜羅在一起,不知修的什麽仙成的什麽道。
她扶着劉輝的肩膀站到地上,忍住心口的劇痛,在小九面前作出一副游刃有餘的輕松模樣。
即使她的動作沒有半分遲頓,小九也已經發現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只是被劍捅穿了身體,鳳翎竟然會虛弱到讓人抱?
她不是一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聽說有次被兇妖圍攻,給咬斷了脖子,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複,幾乎看不出傷口。
有如此高強修為的鳳翎道君,此刻竟然會拖着還在流血的傷口前來抓捕他。
小九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驕傲姿态,被圍困在火圈中,自知逃不過,譏諷說:“聽說鳳翎道君修為高強,本也沒想着這一擊能要了您的命,沒想到您居然會因這區區小傷大傷元氣……”
“難道您從前的名聲都是吹出來的?”
他冷笑一聲,打量着少女火紅的衣衫被鮮血浸的暗紅濕濡,胸中莫名有股成就的快感。
雖然他修為低又沒什麽存在感,但他可是實打實刺了鳳翎一劍,傳回霧隐門也該是個不小的功績。
鳳翎忍受着他的注視,暗暗咬緊牙。
她很想驅動靈力治愈傷口,可有心無力,只得将鮮血淋漓的傷口露在他人的視線中。
沒想到她也會有給人看笑話的一天。
強大的修士開始顯露脆弱,這樣的消息一旦傳出去,等待她的只會是數不盡的惡意。
她保持冷靜,眼神冷漠的質問小九,“是誰讓你來殺我?”
“就不能是我自己想殺你嗎?”
小九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
“你算什麽東西,區區築基,在門中都排不上名號的小透明,哪裏來的野心要殺我。”鳳翎不屑答。
幾句話戳痛了小九的自尊心。
他是抱着必死的心來的。
人微言輕的他在門中從不被人看重,但自從門主死後,師兄們同仇敵忾,擰成一股繩,發誓要向逍遙宗讨個公道,就連最弱最晚入門的他也能為門派出力。
小九義正言辭道:“哼,你害死了門主和幾位師兄弟,霧隐門與你不共戴天。”
又是這套說辭。
一個老無賴養了一群小無賴。
她還真是殺魚染了一身腥,怎麽都洗不幹淨了。
鳳翎冷聲說:“你個蠢貨,霧隐門自己想捕獵蛇妖,剖膽取蛋,卻以為民除害的名頭要我去助纣為虐,那些人是死在了蛇妖口中,我是為了你們霧隐門的名聲才沒把真相公之于衆。”
小九聽完這話,迅速反駁:“你騙人,師兄明明說……”
“好了,你不用再說了。”
鳳翎擡手打斷了他,“像你這樣沒腦子的東西,活該成為別人的替死鬼。”
不光是刺殺她,更因為被他看到了自己的傷口,發現了她的修為已經不如往昔。
她控制火圈極速縮小,火焰觸及到人,迅速蔓延全身,半刻鐘不到,便将青年燒成了一團灰燼。
落在地上,消逝無蹤。
深林中似乎還回響着少年絕望的嘶吼,鳳翎收回赤焰劍,表情沒有變得輕松。
“師父……”
劉輝從身後扶住她的肩膀,欲言又止。
“你害怕了?”鳳翎回頭看他,目光中帶着一絲審視。
她一直是獨來獨往,或許是因為天資太優,又傲又倔,同輩的師兄弟師姐妹們,沒幾個跟她親近的。
如果不是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她大概到一百二百歲都不會考慮收徒。
她靜靜的看着劉輝,并不知道自己想從他口中聽到什麽回答。
或許只是想确定,在自己孤立無援,與衆人對抗時,會不會有那麽一個人,不顧一切的站在自己身邊。
再倔強堅硬的石頭,也是要從山頂滾到石頭堆裏去的。
兩塊一起滾,會更有趣點。
劉輝低垂眼眸,沉聲道:“不怕,方才,弟子應該替師父動手的。”
聞言,鳳翎滿眼欣慰。
輕快答:“以後有的是機會。”
“?”
劉輝不解,又有點驚訝。
“我沒想到霧隐門能有這麽大的毅力,非要殺了我不可。”鳳翎擡手捂住心口,喃喃道,“今天他死在這裏,要麽霧隐門的人會借此生事,要麽就是會準備旁的下作手段,不得不防。”
說着,心煩起來,“今年是倒了什麽大黴,總碰上這樣的爛事。”
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好像是她弄壞了秘寶後,才……
不會真是遭報應了吧?
夢裏那雙金色的獸瞳籠罩在她心頭,驚得她一個沒繃住,傷口又湧出血來。
劉輝大驚,“你的傷口需要止血,我們趕緊回逍遙宗吧。”
“不能回去。”鳳翎屏住呼吸,攔住了他的動作。
“為什麽?”
要是這麽回去,萬一被人知道她受傷了,那這事又要傳的人盡皆知了。
剛殺了唯一的兇手,怎麽能允許再有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
鳳翎失血太過,有些頭暈,不得已向後靠在徒弟身上,緩口氣。
扯了個借口說:“我前幾天才和萬延青吵架,他正看我不順眼呢,要讓他知道我受傷,一定會借機打壓我,說不定就要押着我去給霧隐門道歉了,那還不如殺了我。”
“那你的傷……不能放着不管吧。”劉輝着急着把她抱起來。
左右看看,提議說:“來的路上好像有處水潭,我先帶你過去清洗一下傷口。”
“行。”
鳳翎暈暈乎乎,閉上了眼睛。
記憶中,自己似乎很少受傷,偶爾受幾次傷也會很快就痊愈。
師父說她這是天賦異禀,所以要多為同門分擔,有什麽險事難事,要她沖在最前面,她只有多承擔一些,才算對得起師父的教誨,對得起同門的情誼。
失血過多的鳳翎感覺腦袋被抽空了。
什麽都沒有想,只在聽到潺潺流水聲時,緩緩睜開了眼睛。
頭頂是繁盛的樹冠,在往上是深藍的夜空和明亮的銀河。
她舒了口氣,心中輕松了不少。
活着就好。
朦胧的眼神從星空回到身側,男人半跪在她身邊,手裏勾着她剛剛被解開的腰帶。
怪不得感覺身上松寬了許多。
昏迷的少女突然醒過來,劉輝心頭一驚,忙放下手裏的腰帶,解釋說:“因為師父一直沒醒,我只能自作主張,為您清理傷口……”
他并沒有雜念。
人能對一件收藏品有什麽複雜的情感。
不過是占有,掌控,和想讓她漂漂亮亮的,舍不得她被打碎而已。
鳳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衣裳還是原樣。
磨蹭半天,就只解了腰帶?
這速度不太行啊。
她從地上撐起身子,脫了外衣,露出被血染花的雪白內裙,在徒弟的攙扶下踉踉跄跄的走到水潭邊。
劉輝正要扶她坐下,卻被少女一把推開,見她一頭栽進水中,平靜的水面濺起一層水花,打濕了他的衣角。
“師父!”劉輝又驚又慌。
“我沒事……”鳳翎從水裏浮上來,像一片被刮斷的水草,靜靜的浮在水上,身下清澈的潭水漸漸散開血色。
頭腦被涼水刺激,稍微清醒了些。
她祭出乾坤鏡,從裏面拿出靈藥,有條不紊的吃了一堆。
體內藥力催化靈力,傷口很快修複起來,身體也因為各種藥力開始發燙。
好在她現在泡在水裏,潭水散去了大部分熱度。
傷口的疼痛不斷減輕,她閉着眼睛喃喃道:“本來是想鍛煉鍛煉你的劍術,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劉輝站在岸邊,輕輕抿唇。
“師父不要這樣說。”
“我是說真的,你也瞧見我有仇家了,這樣的事說不定日後還會有,你要是不想摻和……”鳳翎摸了一把臉上的水,身體沉下去,踩在了潭底的石子上。
“我會保護好師父。”劉輝始終注視着她。
銀河星輝下,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少女走來岸邊,沒在水中的身子也漸漸顯露在他眼前。
“你想清楚了,這可不是兒戲。”
鳳翎走到他面前。
濕漉漉的衣料緊密無間的貼在細膩的肌膚上,在朦胧的夜色中看不清細節,卻被她身後蕩漾的水色,将少女凹凸有致的輪廓蒙上一層清冷的韻味。
仿佛水中幻影,夢幻迷離,脆弱妩媚,一觸即碎。
劉輝被她深深吸引,反應過來自己的目光竟然不受控制地盯在少女身上,頓時心境大亂。
從來是他掌控別人,怎麽這會兒自己反被她給控制了。
心髒激動的跳動着,将他自以為理智的心緒撞的七零八落。
就這一刻,什麽也不顧,就只想把她抱進懷裏,心口與心口貼的緊緊的,讓她的血與水,沾濕他每一片衣衫。
腦海中冒出這樣孟//浪的想法,劉輝壓低了呼吸,不自然的撇過臉去。
低聲答:“我從不輕易許諾。日後有我在,不會再讓師父受傷。”
聽到他的回答,鳳翎心底踏實多了。
一開始只是死纏爛打收他為徒,如今叫他知道了自己所處的境況,他還能初心不改,自己終于能放心的将他當做後背了。
她擰了擰袖子上滴下來的水,嘴角帶笑。
擡起頭來正要去撿外衣,探出去的手卻被一只大手攥住手腕。
鳳翎轉頭看去,對上了劉輝的雙眸。
他眼底似是壓抑着某種情緒,眉頭緊鎖,目光如炬。握着她手腕的掌心隐隐發燙,沉默着咬了下唇,低沉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
“那師父呢?”
“嗯?”鳳翎還沒反應過來。
劉輝握住她的手腕,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拉着她往自己身前走來一步。
“師父相信我嗎?”
鳳翎被他拉着身形一晃,被戳穿的內裙在胸口處破了個洞,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有點涼。
她不好意思地擡手遮了下心口,仰頭笑答:“我當然相信你。”
亮閃閃的眼睛與他對視,但是想讓他感受到自己的誠心與欣慰,可望進他的雙眼,總感覺有點奇怪……
這眼神裏,怎麽沒點敬畏?
當然,她也不是非要徒弟怕她,但多少也得有點敬重的意思吧。
瞧這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
鳳翎想了想,覺得自己是想太多了。
她也很敬重師父和大師兄,在外人面前給足面子,私下相處時,還是該生氣就生氣,該揪的胡子,一根都沒落下。
想來徒弟對她,應該也是這樣。
真是她的好徒弟。
鳳翎揚起甜甜的笑容,擦了擦手上的水,踮起腳尖才能摸到他的頭,一邊摸一邊哄:“寶貝徒弟,乖啦。”
被少女當做不懂事的小孩一般對待,劉輝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有種被她選擇了的獨一無二的宿命感。
天下有這麽多人,她卻偏偏選中他。
這一定是命中注定。
正如他所堅信的準則,所有的金銀都會流入他手裏,他想要的人,也會主動來到他身邊。
男人松開她的手腕,轉而握住肩頭。
他低下頭,額頭在少女濕漉漉的發頂蹭蹭,嗓音溫柔道:“既如此,師父便不許再看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