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張照片
第二十六張照片
水星明明是離太陽最近的一顆行星,卻脫離不了軌道,更無法接近太陽。就像我和你一樣,那麽近,又那麽遠。
——《水星記》
陳牧陽作為平臺屈指可數的優質顏值博主,拍攝高質量的寫真早已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寧月微隔三差五就得制定新的拍攝計劃,扛着單反跟着他到處跑。
雖然辛苦,但她的工作性質本就如此,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再加上對象是他,她樂在其中。
這天,她跟往常一樣去他公司拍攝,但待她檢查好現場的所有設備,調試好相機參數,在布置好的現場等了好久都沒看見陳牧陽出現。
對于工作他最是守時,因此她坐立不安,生怕出了什麽事,放下東西就去他休息室尋找。
這個地方她來過無數次,早已駕輕就熟。
這個時間大家在前面忙碌,走廊安靜,所以一丁點兒聲音都格外明顯。
門虛掩着,寧月微的手剛準備敲下去,才發現他确實在,但裏面不止一個人。
她及時收回手,後退一小步,想要先行離開。
但拍攝時間幾近,場地等會兒其他人還要用,她猶豫着自己現在進去是否合适。
就是這一猶豫,将她徹底石化在原地。
一門之隔,她先是聽了一場耗時五分鐘的不算激烈的争吵,再是他壓抑不住的痛苦聲音:“可是我已經等過你三年了……”
于她而言那麽陌生的他…
陳牧陽的聲音不似平時的清朗,變得沙而啞,到最後甚至有些哽咽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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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被他說得如此破碎,直将寧月微打擊得呆滞在原地。
如同難以承受的災難降臨,不偏不倚剛好落在了她頭上。
世上再沒有比這更難平的難平:喜歡的人早已有了喜歡的人。
因為經歷過,所以感同身受。她知道等一個人那麽久意味着什麽。
她的眼睛變得莫名酸澀,眼眸一顫,眼淚瞬間就模糊了視線。
寧月微胡亂地擦了兩下眼睛,沒忍住冒昧地朝裏看去,僅是一眼,心瞬間跌至谷底。
屋內,不知前面發生了什麽,漂亮的女人抱着男人,哭得梨花帶雨。
陳牧陽雙手顫巍,幾經試探,最後妥協地擡手拍着章凝的後背安撫。
等到她的情緒逐步穩定,他的手稍離,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緊握成拳,那麽克制又那麽溫柔。
他們看上去那麽般配…原來他們不僅僅是姜僅口中的青梅竹馬啊。寧月微忍不住想。
沒有勇氣再聽下去,她果斷離開。
但就那麽不巧,她只顧着低頭快步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卻在公司大門口撞上了剛回來的姜僅。
他動作敏捷,一把拽住她纖細的手腕。“嘿,你下班啦?陳牧陽呢?”
猝不及防看見她紅紅的眼睛,姜僅心跳猝不及防漏一拍,語氣急切:“你怎麽了?公司有人欺負你了?”
姜僅這段時間都在外地出差,忙得焦頭爛額,也是今天回來才知道她拒絕戚菀的事情,也知道了她最近的處境。
一回來就見她哭,他下意識認為有人欺負她了,頓時冷了臉。
沒多餘的精力想太多,寧月微擡頭看他。
她現在沒勇氣去問陳牧陽,但她猜測,她想要的那份答案或許面前這個人就能給自己。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打量陳牧陽的這個朋友。
雖然平日他們之間的來往不多,但姜僅确實是陳牧陽身邊認識時間最長的朋友。
她直截了當:“他和章凝以前有過一段嗎?”這個他不用問就知道是誰。
姜僅先是一懵然後頓住,施加在她手上的力道無意間松了,像是默認。
一路被她逼問,姜僅本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表述什麽,但在他心中,陳牧陽對她确實不太公平。
世上怎麽會有像她這麽天真這麽可憐的人啊…
這四年來,他本以為陳牧陽對她有所悸動,但直到章凝再次出現。
姜僅無奈道:“這裏不适合聊天,我們去個安靜的地方吧。”
車子一路開去江邊。
姜僅對陳牧陽的了解其實沒她想象的多,故事三言兩語就講完。
講他在暴力中長大的童年。
“後來呢?”
“後來他的父親喝醉了,在酗酒回來的路上跌下山坡摔死了。他母親悄悄拿着家中所有的積蓄丢下他跑了。他那時候還太小,生活根本不能自理,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靠隔壁房的姜凝才得以活下來的。”
“他不為人道起的過去,可以說是章凝一片片地撿起了碎成碎片的他。所以他對章凝有所不同并産生情愫也在所難免。”
“他不喜歡你,你……”趁早放棄算了。
姜僅覺得殘忍,點到為止。
“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以前就計劃着在南城安家,因為章凝喜歡這裏。他努力買車買房,也是因為想給章凝一個安穩的家。”
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利劍,殘忍地每一下都往她心髒狠紮。
寧月微卻像是免疫,固執地刨根問底。
姜僅像個提前設置好了答案的機器,她問什麽他便回答什麽。
“知道為什麽他對你那麽好嗎?這個城市太大了,他就像一塊一塊飄忽不定的浮萍,迫切地想要安定,想要出人頭地。你出現得太湊巧了,剛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你身上剛好有他想要的東西,你的攝影天賦能幫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或許真情實意地對你好過,讓你誤以為那就是愛情。但事實僅是他需要你,所以要牢牢地拴住你。”
“他以前就跟我講過,他父親暴力毆打他時,他親眼看見自己的親生母親就躲在門外冷眼旁觀,全然不顧她的兒子被打得像一條死狗,爬都爬不起來。甚至最後還拿了手機拍攝視頻,作為離婚擺脫這個家的籌碼。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長大,你覺得他會多麽純良?事實是那時他便在母親身上學得一課:盡力為自己着想。”
“他在社會摸爬打滾那麽些年,和那些在溫室裏長大的懵懂少年不一樣…”
姜僅說了很多。
到最後寧月初聽得麻木,只是呆呆地望着江面發呆,很久以後才緩緩開口:“讓我一個人靜靜可以嗎?”
聲音細若蚊蚋,但他聽見了。
看一眼她手撐着的圍欄下的江面,姜僅不放心。
寧月微轉頭好笑地看着他:“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你別擔心,我肯定不會想不開從這裏跳下去的。我又沒有失戀,只是事實讓我一時難以接受,想要一個人靜靜。”
她心裏自嘲,從未戀過,算哪門子的失戀?
姜僅也不知道自己今天這麽做對不對,但讓她盡早清醒及時止損或許對她會少些殘忍。
姜僅開車離開,寧月微失魂落魄地找了個地方獨自坐下,任由江風拂面。
僅一夜之隔,翻天覆地。
原以為她對陳牧陽了解頗深,可實際上她卻什麽都不知道。
她心中,此生唯一一次勇敢,就是在初見時抓住了他,事實卻是連初見都是一個錯誤。第一次見面他就在等章凝了。
而她,就只是抓住了一顆不為她而亮的星。
她突然想起,他有一次生病,她為他擦後背的汗時,看到了他身上縱橫的疤痕。
原來,這些都是他從不對她道起的“曾經”,一場關于另一個女人對他的救贖。這些都是他不願銷毀的證據。
她不怪他,她一直都是個普通至極的人,他卻給了她光:“你不必借誰的光,你就是月亮本身。”
不管他最開始的目的是什麽,他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情,他的那些好都是真真切切落在她身上的,更何況他也從未許諾她什麽。
是她的心不聽話,早早地破繭生出了翅膀。她本是飛蛾,卻撲棱着想要去撲火。
從始至終,他沒錯,被他愛着的章凝也沒有錯,是她自己來晚了。
未在他需要救贖的那一年,早早地遇見他。
她忍不住想,如果章凝沒出現,如果她能穿越回他遇到她的那一年就好了。
如果早知道她會那麽喜歡他,她相信,哪怕遠隔萬裏,她也會去救他。
脆弱的圍欄再也擋不住洶湧的浪花,終于決堤。
“可是陳牧陽,那一年,我也分身乏術,貧窮将我壓着,沒有人救我。”
好似一切早就注定了,兩個同樣需要愛的人,注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