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張照片
第二十二張照片
今年暑假寧月微沒有回老家,而是在大學城租了個房子。
她本來是想租去陳牧陽那個小區,問了下才知道那裏的房租實在是太貴了,她負擔不起。
不過她現在租的房子也還不錯,畢竟是她看了十多套房源才選中的地方。
這裏是個老小區,兩室一廳,半年起租,房子裏面家具電器都很齊備,直接就能拎包入住,房租也在她的能力範圍。就是位置稍微偏一點,不過她和寧月初住一起,也不用太擔心安全問題。交通的話走個十多分鐘就能到地鐵站,也不算太偏。
這個暑假寧月初也留在了南城,他經平時帶他的導師介紹,找了個家教的工作。
有“高考狀元”這個頭銜加持,他的工資還算可觀。
弟弟早早就出門了,寧月微昨天熬夜剪視頻到淩晨,早上十點才慢悠悠地起床。
約定去陳牧陽公司的時間是下午兩點,現在還早。
她泡了杯豆漿,又煮了個泡面填飽肚子。
吃飽後将家裏裏裏外外做了遍清潔,直到地板亮如明鏡。
這一番下來她直接就累得倒在沙發上,脖子上沁着細密的汗珠。
她想開個風扇,但實在太累了,懶得再動了,任由熱意将她包裹。
她是個夏天再熱也要蓋被子的奇女子,熱,卻有安全感。
不一會兒,涼絲絲的風吹進來幾縷,将她吹醒幾分。
外面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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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頭看去。
陽光從窗戶鑽進來,匍匐在地上,随着樹影亂晃。
寧月微眼也不眨,她當時一眼就看中這間房子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這扇窗子。
窗外有一棵茂盛的香樟樹,風掠過時沙沙作響,帶來香樟獨特的香味。
她從小就幻想着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屋子,房子不需要多大,但一定要有一扇朝陽的窗,窗外有樹,窗邊有書桌,風起時窗簾拂動,陽光趁機從間隙鑽進來,落在随風翻動的書頁上。
這是最美的空鏡。
此時此刻,願望好像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實現了。
寧月微嘴角噙着滿足的笑意,沐浴着午後的陽光,吹着習習微風,歲月靜好。
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覺到了新生。
…
下午一點半。
寧月微不是第一次來陳牧陽公司了。
她輕車熟路地上樓。
公司剛來不久的小助理與她擦肩,好奇地望着她的身影。
頃刻。
她轉身與同伴私語:“那是誰啊?看她帶着相機,公司新來的攝影師嗎?以前怎麽沒見過,現在的攝影師都這麽年輕了嗎?”
“你才來多久啊?當然沒見過啦。那是咱陳哥的專屬攝影師,沒和公司簽約,她屬于陳哥個人,也只拍他一個人,所以如果不是必要的話她一般不會來咱公司,你沒見過也正常。”
“哦哦,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不過哪個陳哥啊?”
“陳耳東啊。”女人對她的無知使勁翻了個白眼。
“是他啊!哇,那她豈不是傳說中的那位月亮?原來她這麽年輕的啊。”
提起陳牧陽,大家總會不約而同想到他的那位香饽饽攝影師:不要拍月亮。
“那可不,才大三呢。聽說有好多工作室想挖她,但都被她婉拒了。”
“哇!好可惜啊。”
“是啊,不過這些年她和陳哥關系倒是越來越好。”
“婉拒一切,只為留他一席之地,聽起來好浪漫。那他們是情侶嗎?”小助理一副吃瓜臉。
女人無奈地搖頭,好像每個人都會問這句話,她不厭其煩地解釋:“他們是多年的好朋友。”
…
寧月微去的時候攝影棚已經布置好了,中間擺着一個巨大的水缸。
制片提前和她溝通過,這次的主題是“救贖”,算是一組特別的情侶大片。
也是她第一次給陳牧陽拍情侶系列。
心情有些莫名。
但工作不宜代入私人情緒,況且陳牧陽本人都沒說什麽,她也不好再發表什麽意見。
對于這次拍攝,她提前一天采過點,也檢查過設備,一切準備就緒,只等拍攝。
說是情侶那就有男有女,看着一屋子的男人,寧月微疑惑:“女模特呢?”
陳牧陽早就做好了妝造,他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快到了,但遲遲未見女模特的影子。
他無奈道:“還沒到。”
他們公司簽約的全是男藝人,這個模特是花重金外聘的。
“這個點了還沒到?”寧月微不可置信。
“大家別急,我打電話問問。”制片去一旁打了個電話,回來時眉頭緊鎖。
“怎麽了?”衆人齊齊看向他。
“聯系不上。”
“她公司那邊呢?”
“公司說也聯系不上。”
“啊?不會兒路上出什麽事兒了吧……”
“呸呸呸,別瞎說。”
“再等等吧。”這個時候只能無奈等待。
一等就是半個鐘頭,終于有性急的人耐不住了,發起牢騷:“都這個點了,到底還來不來啊?”
“不來也不曉得打個招呼說一聲……”
“是啊是啊,我們這都準備好了,一直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幹脆先找人頂上吧。”
有人複議:“是啊是啊,本就是她方失約在先,也怪不得我們現在換人。”
“反正女方基本也拍不到臉,咱們也不是非要她,這麽不守時的人下次別找了。”
“我也覺得,換人吧。別耽誤了進程,下午還有別的要拍呢。”
“行。”
“我也覺得可以。”
衆人一拍即合,商定換人。
“陳哥,你沒意見吧?”畢竟是搭檔,還得象征性地問下主人公的意見。
反正是工作,只要不影響工作,對方是誰于他而言都沒什麽區別。陳牧陽搖頭:“随便。”
但一連找了幾個女助理大夥兒都止不住地搖頭,攝影棚內一時唉聲嘆氣不斷:“不行啊哥,這些都不合适,咱們做好的衣服她們都穿不上,衣服都是定做的,這時候也不能改了。”
“那要不咱下次再拍吧?”有人小聲提議。
“那怎麽行?咱們準備工作廢了不少力,這工作量不小,下次再來那不是折騰人嗎?光是把那個大玻璃缸搬進來組裝起來就廢了不少力,更別說一桶一桶的往裏提水了。而且下次還有別的要拍呢……怎麽能說改時間就改時間?”
好說歹說,他們是如何都不肯改時間再準備一次了。
“話說是咱公司夥食太好了嗎?咋就沒一個纖細點的妹妹啊……”
說起瘦…
衆人目光忽然一齊落在了寧月微身上。
寧月微心裏一咯噔,躲至陳牧陽身後。
見衆人目光追尋,她連忙擺手:“我可是攝影師。”
雖說她做了這麽多年的攝影師,拍了那麽多照片,但基本沒人知道她有鏡頭恐懼。一上鏡她是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怕幫不上忙不說到時還得耽誤大家。
哪想制片根本不管那麽多,他看着她就像是狼看到了羊,眼睛發亮:“如果說女模特,咱們是真沒有,但攝影師,還是找的出來的。”
“所以,姐,模特咱是真找不到了,江湖救急,求求了!”
“為了咱陳哥,你也一定得上啊。”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看一眼同樣期盼地看着她的陳牧陽,寧月微這才無奈應下。
…
被化妝師摁着在臉上搗鼓了半天,最後換上了薄紗紗的白色抹胸長裙。
純屬就是趕鴨子上架。
寧月微不自在地捏了捏手心,深呼一口氣。
“別緊張,就當成一場扮演游戲。”陳牧陽安慰她。
“嗯……”寧月微欲言又止。
大夥兒臨時去隔壁組拉了個攝影師過來,趁着她化妝的時間,制片給他臨時補了個課。
她回來時那邊還在和攝影師交代工作,寧月微在一旁練習了一會兒屏氣。免得等會兒剛下水又要立馬浮上來,很耽誤時間。
等到正式拍攝,助理給她身上綁好安全繩。
“你別緊張,放心,不會拍到你的臉的,就相當于一個背景板,你也是做這一行的,應該明白。”
“明白。”
“你等會兒憋不住了就立馬給我們打手勢,我們會第一時間将你拉上來。別緊張。”
“好。”
玻璃缸裏灌滿了水,水下的攝影師已經佩戴好氧氣罐就位了。
寧月微深呼吸一口氣,強忍着鏡頭前的不适,做足了心理建設。
忽的,她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鼓作氣背卧進水中。
怕影響鏡頭中的美感,她不敢有所掙紮,放松身體任由自己下墜。
頃刻之間,快門聲不斷響起。
沒多久,空氣被剝奪,難耐的窒息感朝她襲來,外界聲音忽然變得遙遠。
世界在急劇下沉,她仿佛觸摸到了黑色邊緣。
人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總會想起很多往事。
孤獨、悲傷一齊湧上心頭,靈魂沒入寂靜。
腦海裏走馬觀花地浮現起以前的一切。
難言的悲傷包裹着她。
言語刻薄的奶奶;一次又一次踏上長途汽車背井離鄉的父母;遠送而來的遺體;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外婆………
她仿佛被全世界抛棄。
命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甚至都沒力氣擡手作出求救的手勢。
如墜入深海,心髒被珊瑚刺穿,窮途末路,沒有人會救她……
奶奶說的對,她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在她窒息絕望之時,突然看到了一束亮眼的光,那束光朝她拼命而來,然後變成了他的模樣。
她弓起身子,顫抖地張起手臂,是一個渴求救贖的姿勢。
眼前漸漸清明。
陳牧陽猛地紮進水中,朝她伸手。
視線之中,他奮力下沉,抓住她,擁入她。
剎那間,他帶來的光填滿了試圖以深色藏匿她的海。
下一瞬,大片空氣渡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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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上一緊,寧月微還沒反應過來就和陳牧陽一起被人拉了上去。
好不容易接觸到新鮮空氣,她大口呼吸時被口水嗆了下,一陣猛咳,仿佛要将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她從進去到出來不過五分鐘,她卻感覺走過了一生。
無人知曉,有那麽一刻,她是真的感覺自己要死了。
“沒事兒吧。”陳牧陽順着她的後背。
寧月微搖頭,臉上濕漉漉的。
“擦擦吧。”他從助理手中接過大塊毛巾将她裹住。
“謝謝。”她看着他,濕發的映襯之下,眼睛顯得明亮又渙散。
攝影師這時過來拍拍她的肩膀,給她看照片:“很不錯呢,你看這張,救贖的氛圍感有了。”
是陳牧陽沖進水裏朝她張開手的畫面,光和他一起湧向她。
只要後期再簡單加工一下,就絕對是一張封神的存在。
“你挺有表現力的,在水中的絕望感被展現得淋漓盡致,有考慮過轉行嗎?”
寧月微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那時是真的絕望。
攝影師被她的表情逗笑,沒一會兒就自發沒趣地走了。
休息片刻,後面又補拍了些,基本不用再怎麽下水了。
鏡頭下,他們就像一對相依的游魚,纏繞着對方,不舍分開。
他在水中吻了她的倒影千遍萬遍。
她第一次見這樣的他,眼神仿佛會拉絲,将她絲絲纏繞。
頂着作戲的由頭,她貪婪地享受着這份擁有他的短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