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張照片
第九張照片
十二月底,南城的溫度又冷上了一個新的高度,在這個寒意刺骨的冬天,寧月微突然收到了一件來自老家的溫暖,是一箱臍橙。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寧月微艱難地将重達二十斤的橙子從快遞驿站搬回宿舍。
先一步到達寝室的室友正外放着重金屬音樂,室內嘈雜不堪。寧月微揉了揉被紙箱勒得火辣辣的手心,将東西匆匆放下就馬不停蹄地躲去宿舍外面打電話。
走廊安靜,随着大門關閉,所有聲音都被隔絕在門內。在這裏,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大聲講話,不用擔心打擾別人也不用擔心被打擾。
“嘟…嘟…”
等了很久電話那頭都沒人接聽,寧月微也不急,蹲在門外的圍欄邊一遍遍地耐心打着,腦海中模拟着外婆慈祥溫柔的聲音。
與他們這些手機不離身的年輕人不同,外婆年紀大了,不會擺弄這些高科技玩意兒,也就沒有将手機随時揣身上的習慣。所以電話一遍打不通寧月微也沒急着挂,心想多打幾遍她總會看到的。
她盯着手機界面,腦袋裏不由得浮現出老人的形象,心頭頓時湧起陣陣酸澀與心疼。
外婆今年已經八十了,雖是個好動的性子,卻怎麽也比不得年輕人。
寧月微作為一個年輕人以前都總是在臍橙坡上摔跤,她難以想象外婆是怎麽艱難地将橙子摘下山的。
她從小就吃着臍橙長大,其實對這東西早已沒了愛好,偶爾不吃也沒關系。但或許是離家太久,家裏的老人想念她,也怕她想家,就寄了家裏的東西來讨她歡喜。
外婆總是這樣,所有的苦都自己兜着,卻把所有的糖都給了她。
窗外的樹枝在風中誇張地搖曳着,從遠處傳來的聲音像是鬼哭狼號。
室外比不得室內溫暖,寧月微剛出來沒幾分鐘身上就徹底涼了下來。她握着手機在風中瑟瑟發抖,卻也沒急着回去,似是鐵了心的要打通這個電話。
約莫五分鐘後,電話終于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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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如隔世般,外婆的聲音剛一響起寧月微就險些落淚。
她從小是被外婆帶着長大,這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麽久,也是第一次離外婆這麽遠。
一個人初到南城時她還能勉強忍着情緒去适應這座新的城市和新的環境,覺得沒什麽可難過的,畢竟人總要學着長大。
但在幾個月後的今天,當她收到來自家鄉的這箱臍橙,念家的情緒終于達到了史無前例的高峰,她忍不住想哭。
她平日裏雖然是個情緒很淡的人,但感性起來其實比誰都誇張。
寧月微忍着淚意特地提高音量軟軟地叫了聲“外婆。”
對面傳來老人明朗的笑聲:“诶我的乖乖,橙子收到了嗎?我年紀大了,弄不明白寄快遞這些,還是請人幫忙弄的,應該沒有弄錯吧?橙子沒壓壞吧?”
“嗯嗯,我收到了,橙子沒問題,謝謝外婆。”
話落寧月微聽見幾聲狗吠,等到那邊清靜下來,就聽外婆又道:“這麽快就到了啊?果然現在快遞就是方便嘞。對了,最近天冷了,外婆給你打了件毛衣,等我過幾天把月初的一并打好了就給你們寄過去,這麽冷的天,要穿外婆親手打的毛衣才暖和哩。”
聽着熟悉的方言,寧月微眼眶又是一熱,她克制地在還犯疼的勒痕上微微用力,直到新填兩道指甲印,才冷靜下來,下定決心道:“不用了麻煩了外婆,我過段時間就回來看您。”
外婆一聽這話趕忙拒絕:“哎喲別我的乖,你回來一趟怪不容易的,新學期學習應該很忙吧?你就別折騰了。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就行,現在快遞挺方便的,外婆再請快遞店老板幫忙給你寄過去就是。路費省下來也可以多給自己買點好吃的。”
“不麻煩的外婆,現在不比以前,高鐵通了快得很,我幾個小時就到家了,剛好我也想家想外婆了呢。”寧月微難得地和外婆撒起了嬌。
确實也許久未見,老人很快被她說服。
後面又絮絮叨叨地互相聊了些趣事、瑣事,兩人才挂了電話。
通完電話,寧月微吸了吸鼻子,躲在門後收拾好情緒才回到宿舍。
她找了支沒用的筆将箱子劃開,這些果子一看就是精心挑選過的,每個都飽滿漂亮,散發着酸甜的果香。
寧月微給室友分了一些,聽大家此起彼伏地嚷嚷着“謝謝”,她莞爾一笑,回着“不客氣。”片刻後又從箱子裏挑出幾個最好看的擺在桌上。
她打算給陳牧陽也送一些。
她現在已不像當初那般面對他時總是過于忐忑緊張,這段時間的接觸讓兩人熟悉了很多,偶爾有好東西都會和對方分享。他年紀和她一般大,再加上在這邊沒什麽朋友,所以時不時還會約她出去吃個夜宵什麽的,一來二去兩人就越來越熟悉。
不過寧月微還是分得清,以上種種都不過是他把她當朋友。
消息發過去,陳牧陽過了一會兒才回,說晚上才有時間。
他也沒問有什麽事,直接就合着她的心意約好晚上八點見面。
…
寧月微打開電腦,看了幾個學習視頻消磨時間。
等她上完在線課打了個哈欠才發現外面天都已經黑了。
她訂好的鬧鐘還沒響,拿起手機看時間,見和她原本定的時間也相差不多,寧月微索性取消鬧鐘,提前收拾好自己。
片刻過後,她轉身朝正在剝橙子的張橙橙示意:“橙橙,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應該會回來的有點晚,你們困了就直接熄燈就行,不用管我。”
“好。”張橙橙也沒多問,顯然已經習慣了她這段時間老是往外跑,只當她是去兼職,她随意叮囑兩句:“你注意安全啊,有事給我打電話。”
“嗯嗯。”
…
一路迎着寒風出了校門,遠遠就看到坐在共享單車上玩手機的陳牧陽,寧月微突然放慢了步伐,理了理圍巾又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轉眼間,陳牧陽也看見了她,正朝她招手示意。
她小跑過去,眉梢雀躍,朝他笑得甜蜜,然後從口袋裏掏出兩個圓潤漂亮的橙子遞給他:“當當當~給!”
“怎麽笑得那麽傻。”他無奈地勾起唇。
陳牧陽剛接過,寧月微又變戲法似的從外套帽子裏掏出倆來,只是因為穿得太厚,拿得過程不太順利,動作有些滑稽。
陳牧陽被她的動作逗笑,好笑地看着她:“你是多啦A夢嗎?”
“不是啊,只是荷包裝不下了。”寧月微眼神真誠:“這是我外婆寄來的老家特産,酸酸甜甜很好吃的,你帶回去嘗嘗。”
橙子被她捂了一路,上面沾上了她的溫度。
陳牧陽手上一暖,“謝謝。”說完他目光一凝,撩起眼皮牽起她的手問:“手怎麽了?”
寧月微一怔,順着他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上。她無所謂地抽回:“沒事,搬橙子的時候劃到了。”只是因為她皮膚白,所以看着顯眼。
其實傷口小到再處理得晚一點都快要愈合了,寧月微也沒在意。
陳牧陽卻不緊不慢地開口,引人耳熱:“手是女孩子的第二張臉。這麽漂亮的手有個口子怪可惜的。”語氣似是憐惜。
确實,因為瘦,寧月微的手很好看,再加上其豐潤白暫,像是雨後冒出的筍芽尖兒。
不一會兒,陳牧陽拉着她站在某家小診所外面,他幾步邁上階梯,回頭朝她示意:“你就在這等我。”
“嗯…”雖覺得沒必要,可寧月微還是乖乖地等着。
他幾步就邁進了診所內,他個子高,背影落拓,單看背影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天生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
沒一會兒,陳牧陽出來時手裏拿着幾張卡通創可貼。
“伸手。”他不容拒絕地開口。
寧月微捏緊拳頭想要藏住手心的薄繭,又在他的指示下鬼使神差地松開。
路燈下,他彎腰低頭,隔着一段距離吹了吹表面也許并不存在的灰塵,那姿态遠遠看去就好像剛親吻完她的手心。
剎那間她心如擂鼓。
寧月微難為情地偏頭,蜷了蜷手指,移開眼去看別處。
其實她覺得自己的手一點都不好看,在別人不輕易能察覺的地方,盡是小時候幹活留下的痕跡,也就是所謂的生活的勳章。
“好了。”陳牧陽輕輕一按,印着小羊圖案的創可貼就這樣服服帖帖地出現在了她的手上。
又伸手自然而然地替她理了理圍巾:“要去吃點東西嗎?”陳牧陽發出邀請:“我剛工作完回來還沒吃飯呢!陪我吃點吧,一個人吃飯好無聊的。”最後一句話像在撒嬌。
“嗯。”寧月微撫摸着貼着創可貼的那只手,緩慢點頭。
“走吧,好久沒吃麻辣燙了,聽說附近新開了一家,味道還不錯,咱們去試試吧。”路燈下的他神采奕奕,雙眸漂亮極了。
想到美味,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行走間既有少年的意氣風發,喉結緩緩滾動時又不乏男人的性張力。
渾然就是夜色中最顯眼的那抹亮色,勾人得要死。
“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寧月微後知後覺地想着,和陳牧陽做朋友真不是什麽明智之舉。越靠近就越了解他,越了解就淪陷得就越快越深。作為朋友的陳牧陽,真的耀眼、溫柔又可愛得讓人難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