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律協舉行了省內運動聯賽, 就在這個月。
計佳韞的報應來得很快。她成天打羽毛球鍛煉的消息沒瞞着,朋友圈也曬過打卡照,女運動員人數不夠的時候, 理所當然被封鎖進表格充數。
照片視頻是再也不拍了, 鍛煉卻不能斷。
計佳韞本身只是打着玩的, 現下, 還真要跟着所裏的羽毛球小分隊訓練,緊張感一下子吞并放松愉快,被迫提升技能度。
她每天背着巨型水壺往返上班,叫苦不疊。
對此, 任勻安持保留意見。他覺得這純粹是她自己造的孽, 适度鍛煉也無甚壞處。
計佳韞轉而跟許杏然訴苦:『上班夠累了,我還要練球。蒼天啊,一天打兩份工, 腦子體力都不夠用,饒了我吧。』
許杏然幫她雙手合十祈禱:『報名截止之前,你們所會出現新的運動健将的。』
藝術節同科技節的項目設置大差不差,套上新的殼子, 用上新的承辦組罷了。
午飯時間,許杏然加入美術組的讨論,聽取下午打分的注意事項。
林月坐她旁邊,跟她打招呼:“許老師, 好久不見啊。”
許杏然接過遞來的表格, 挽一挽碎發:“林老師辛苦了。”
“沒事,過完這幾周就好了, ”林月身子挨過來,“你最近忙什麽呢。”
許杏然指尖戳着紙面, 把上頭要檢查的材料細數一遍,冗長一串。林月跟着點頭,表情意外:“這麽多呢。”
許杏然嘆一聲:“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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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發話間隙,林月用餘光打量許杏然。
人很斯文,說話帶點虛勁,壓不住人,也從不往自己身上多挖信息。
難聊,真是難聊下去,只能就着這點子工作兜圈。本來,她還想試探上回那事的,估計是沒什麽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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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出差契機,李明宇跟同事快把江城中心跑遍,尤其是離酒店最近那個商圈。
白天工作捆住步伐,幾人化身夜行動物,旅游額度大多花在夜宵上頭。
軟件上,餐廳的月銷和評分大概能瞧出端倪。
每吃一頓,李明宇都拍上九宮格,刷刷給陳之敘發過去,美其名曰拓展對方眼界。
一周說短也短,離開江城的最後一餐,還是跟陳之敘享用。
李明宇過去的時候,陳之敘已經坐在那了,漫無目的地盯着窗外看。餐館離江大很近,玻璃門外來往的都是年輕人,還有熟客在跟老板唠嗑。
“你常來吃的店?”點完菜,李明宇擡頭繞着挂燈觀賞。
陳之敘斂眸:“畢業之後才開的。”
“要我說,你還不如留在江大,跟着你導師痛痛快快把博士念完,”李明宇瞟眼新進來的客人,一大群人聊着天,氛圍很好,“國內外來回跑麻不麻煩啊,還要跑回研究所,你們實驗室不說你?”
“假期大家都走了啊,”陳之敘視線也落到那群人身上,“師兄專程跟我說過,實驗能搞定的話,假期沒有申請留校的必要。”
“……那也很浪費錢啊,”李明宇手指在桌面上滑,以作示意,“我原來去青城實習,一兩個月就要回去一趟,那車費看着我都肉疼。”
菜在中央咕嘟咕嘟加熱,陳之敘收到唐杭消息。
『之敘哥,我在學校附近看到你了,你終于回校來玩了嗎。』
接着發來照片,是校內的籃球場。
『來不來打球?高哥一會也來的呢,你能來就更好了。』
陳之敘抱着手機,一個一個認真敲字:『我正在忙,你們玩吧。』
『師兄,你入職之後就消失了,真這麽忙啊。我還專門跟高哥說了你要來呢,別躲啊。』
眉頭皺了點,陳之敘玩笑似地警告他:『跟導師打球別掉以輕心,小心一個扣,換一個畢不了業的後果。』
這個典故還是李明宇告訴他的。
和導師打球,給人搶骨折了,去醫院道歉的時候被指着鼻子罵,嗆那倒黴蛋子別想畢業了。
再遇見許杏然之後,他不是沒想起她反複問的那些話。
跟課題組有關,跟他有關,跟他的态度有關,帶着身臨其境的企圖。
那時候,他覺得她的提問就像腳底的小沙礫那樣,可忍可不忍,他只是平凡的作答者,用回憶填滿她的胃口。
最後一餐吃得心不在焉,陳之敘被迫拽入思緒,而李明宇自帶分別傷感。
陳之敘先去找車,停在餐廳門口,等李明宇出來。
封閉的車廂如同安靜的殼,猶豫和思緒都被籠住。他解鎖屏幕,給許杏然撥電話。
比拉黑稍好些,對方只是沒搭理他的來電,忙音像深不可見的海底鋪展。
對着通話記錄發呆的時候,李明宇拉車門坐進來,陳之敘立刻息滅屏幕,随意放進扶手側。
“喲,這破牌子還留着呢。”李明宇視線朝前,從副駕的收納盒拎起紀念章:“放車上能幹嘛,辟邪嗎。”
陳之敘掃一眼,伸手拿回,放到自己這邊:“忘記帶上樓了。”
回程的動車就買在下午,陳之敘把人送到酒店,李明宇匆忙道別,上樓收拾行李。
許杏然也坐在去車站的出租車上,還跟範則聞通着電話。
“過來都不提前說一聲?”許杏然一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手在确認包裏東西。剛剛出門得急,她拎着昨天的包就往外趕。
“我這不臨時起意嘛。”
範則聞旁邊癱着位睡大覺的爺爺,呼嚕聲挨在耳邊,像場小型地裂。他捂半邊耳朵說話:“又不打算花你的錢,當然不用提前跟你打招呼。你省點力氣,陪玩就行。”
“行了,知道小姨窮得只剩錢了。”許杏然笑。
“我沒多久了,”範則聞聽着報站廣播,跟許杏然低聲彙報,“您也快點吧。”
許杏然翻出範則聞發來的車票信息,喏聲:“我馬上就到。”
稍後,計佳韞還發了新鮮出爐的照片過來。
她滿腦門汗,頭頂披挂塊毛巾,像長了兩根長長耳朵,身後隊友穿印有律所名稱的運動衫,動作快出殘影。
另一張是足球場的啦啦操比賽,一衆高馬尾短袖短裙,勻稱手臂反着光,陽光下活潑又惹眼。
『隔壁律所的美女們,真養眼啊。』計佳韞如此評價。
縮在座椅裏,許杏然随意翻完照片,确實沒看到熟悉面孔。
十來分鐘後,汽車停在下客區,許杏然挎上包,仰脖盯着指向牌疾走。
搭扶梯到出發層,人流如織,肩膀蹭撞到高個男人。
許杏然迅速閃避,道歉剛到唇邊,對方已經觸電般彈開好幾步,眯起眼洞視她。
李明宇反複确認幾遍,才不情不願磨出那個名字:“……許杏然?”
“你真的在江城?”
許杏然的笑意飛快消失,片刻後回敬:“李明宇。”
“跟陳之敘見過了,是吧?”他掐着腰,後仰怒笑,那氣息帶着從鼻腔擠出來的不屑。
“你們先進去,別管我。”李明宇回身招手,讓被吓定在旁邊的同事先行。
穿過來往人潮,他熟練地挂上諷刺逼近。
有些話他憋了很久,還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宣洩,面前這人的突兀降臨,總算給他劃開口子。
他堅信和氣生財,但許杏然這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極品,實在沒必要施舍好脾氣。
“沒說實話吧你,”他居高臨下睨着影子般微小的許杏然,暢快的感覺随血液橫溢,“到現在了,你還是那個騙子。”
許杏然輕晃額頭,驅開遮掩視線的發絲:“你要聽什麽實話。”
李明宇才不管她說了什麽,越過她望向電子屏:“許女士這是……又要跑了?”他視線自上而下剮過她皮膚:“很熟練啊。”
探視如絞刑般刀刀見血,許杏然捏緊衣擺,偏開臉:“去任何地方都是我的權利。”
嗤笑是李明宇能給的唯一反饋,笑完,他嘴還合不攏:“真行啊你。”
身側,李明宇從褲兜摸出手機,動作小到看不見。他找到陳之敘電話,指尖挪動着要撥打,許杏然的手機卻率先響起來。
兩人都驀然擡頭,停下動靜。許杏然拿出手機,名字也沒看地挂斷。
“陳之敘?”李明宇眉頭全擠在一起。
“跟你沒關系。”肩膀稍收,許杏然手機塞回包裏。
他聲調驟昂:“什麽意思啊你。”手機捏回掌心,迅速垂到身側,憤怒的焰火随話語沖出:“你別以為他還是你的靠山吧?都幾年了,你還指望他護着你?有點自知之明好嗎。”
“不論以前還是現在,我從沒這樣想過。你大可放心。”
許杏然面容平靜,朝他攤開掌心:“要賠償多少我都接受,你直接跟我說就好。”
李明宇被她死皮賴臉的模樣刺到,眨眼猛甩開頭,靠大嘆氣平複呼吸。
他像看笑話似地審視她:“所以,到底為什麽去碰電腦?所裏的東西跟你沒關系吧。”
許杏然還沒能回答,他已經把早準備好的诘問一股腦倒出來:“拍拍屁股走人不是你的特長嗎,許女士,何必多此一舉呢。”
“是,看到你現在這樣,我承認我是做了多餘的,”許杏然難得用坦誠的肯定句作答,“就算我不碰,你也會氣到燒硬盤的,根本不用我出手。”
李明宇叉着腰,沒幾秒又跺腳轉換站姿,氣到腳板底沒法長時貼地。
“你什麽人啊?”他話語更加玩味,凹出個不可置信的調子:“許女士,你以為你是什麽人啊?”
許杏然深吸氣,沒什麽波瀾,像在說給他以外的空氣聽:“我和你們都一樣,我只是在找方法生活下去。”她終于擡頭,用那黑而無神的瞳孔凝視:“随便你叫我什麽,我不在意。”
“這麽不要臉的話,你逃什麽?我看你什麽都不怕的樣子。”李明宇撂下重音,很刻意。
“煩了,新鮮感沒了,”許杏然勾唇,笑意短暫一瞬,“對我而言,哪裏都一樣,沒有什麽天堂,或者世外桃源。”
都是地獄,都是煎熬,主審判官換成另一波人罷了。
陳之敘自然而然的回答,他們暢快淋漓的大笑,都像鞭子抽過來。忽略血淋淋的氣味,她面具般揚着笑,盡量不去思考不去發散,讓話語停留在耳邊薄薄一層。
繃着臉,李明宇陷入沉默。
但他很快想起那個最深處的謎題,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你為什麽要答應陳之敘?為什麽跟他談戀愛?”
他抛幾個心中懸浮的解答:“成就感?還是單純無聊?展現自己的無敵魅力?”嚼完這番語句,他用力咬字:“你真的是沒有心。”
緘默占據主調,不論四周路過的旅人如何投來關注。
許杏然怔然立在原地,雙拳緊攥,久久沒有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