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窗內人影稍頓,視線虛觸幾秒,許杏然先轉開臉。
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很小,她認真捕捉到。
“我先走了。”
再次跟保安大叔道謝,她轉身離開。
出到門衛室外,剛好撞見一起下班的譚晉晉和楊語寧。
譚晉晉沖許杏然打招呼:“許老師可以啊,今天跑得比我們還快。”
“最後一節沒課。”許杏然腳步釘住。
“一起走啊,許老師,”楊語寧往門衛室那邊招手,“我好像記得,你也是往車站那邊的吧?”
餘光裏,陳之敘正穿越斑馬線而來。
許杏然僵硬片刻,幾步跟上楊語寧:“好啊,我和你們一起。”
三人并排走着聊着,許杏然冁然失笑,全情投入話題。
陳之敘插兜踩上人行道沿,面無表情目視,同三人掠過。
“剛剛那位是學生家長?”譚晉晉觑見那個落到後頭的挺拔身影。
“這個點,在這條街等着的都是家長吧。”楊語寧頭都沒回。
譚晉晉努努嘴:“看起來不像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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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楊語寧覺得搞笑,“這還跟面相有關嗎。”
“你不懂,他怨氣不夠重,長得太輕松。”
“……誇人帥不能直說嗎。”
許杏然朝楊語寧提着的資料擡擡下巴,岔開話:“楊老師最近要忙什麽?回家都不放過。”
“月底馬上要辦科技節,材料一大堆,我都沒空改作業。組裏開了大大小小好幾次會議,下周還要去區裏開會。”
譚晉晉不置可否:“等着吧,後頭更有你累的。”
路口,許杏然借口購物,同兩位“護身符”道別。
街角緊挨小區,底商開着連鎖超市,人來人往。
綠燈還剩十幾秒,許杏然沒加速,腳尖踩在人行道邊緣,輕輕點踏。
倒計時伴随着清脆的嘟嘟聲,人群全在行動,追随加快的脆鈴完成街道圓舞曲。
紅燈閃爍,那位令人讨厭的舞伴姍姍來遲。
陳之敘摁下窗鍵,隔着副駕駛座喊話:“跑什麽。”
落日半掩,許杏然被拉長的影子忽明忽暗:“我沒打算跑。”
後頭,攆上來的孩子和家長填滿道口,許杏然挪去靠近車道那側。
陳之敘手腕攀上方向盤,身子完全轉向人行道,帶點故意:“許老師。”
“知道嗎,你很适合教體育。”
有耳尖的小孩聽到,轉頭往許杏然身上打量,估計在對名號。
許杏然下定決心扭轉腳尖,去拉後座車門。
使了點勁,沒拽開。
“上前面來。”裏頭那人慢悠悠的聲音又堵過來。
落座,扣好安全帶,身下車子落鎖駛動。
還沒人開口的時候,車裏電話響起來。
許杏然保持側頭望窗,不去看中控屏上的來電顯示。
陳之敘淡淡睨她一眼,把車載鏈接斷開了,戴上耳機。
聲音沒法屏蔽,許杏然聽見他不鹹不淡應答幾聲,剩下也多是敷衍的單音節。
通話時間拉長,他顯得有點不耐煩,最後來了一句:“別操心了媽。”随即挂掉電話,耳機扔回置物槽。
靜默籠回,車漫無目的行駛,像城市裏迷路的螞蟻。
再無電話,也無背景音樂,只有他和她交錯的呼吸聲。
許杏然試圖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憋氣過度的後果卻是打了個噴嚏。
“空調冷了?”
“沒有,我不冷,”許杏然後悔自己的多此一舉,“暈車而已。”
陳之敘不帶感情地戳穿:“你以前,坐車從鎮裏颠到所裏。”
“……”
許杏然飛快扭頭瞧陳之敘,被抓個正着。
那雙眼底隐約的光彩讓她恍惚,緊接着心悸。僵住幾秒,許杏然很快癟癟唇角,做回觀賞街景的雕塑。
手指在方向盤敲幾下,陳之敘終于敢問:“為什麽騙我。”
他沒再偏頭找許杏然:“所裏電腦,是你動的吧。”
許杏然偏頭靠回椅背,措辭許久:“我只是帶走我的東西。”
陳之敘啞然片刻,沉了聲:“你……是不是許杏然不重要,你是誰最重要,能明白嗎。”
“所以,不要制造一個假人,來面對我。”
“可能……有些事,你很在意。我只是假設,這沒什麽難堪的,我也不會讓你難堪,你可以跟我坦白。”
陳之敘很少說這樣多的話,到許杏然這裏卻成常态。
許杏然斂目:“到底要我坦白什麽。”
“文件丢失不是小事,研究所的損失我會承擔。”
這幾天,陳之敘又把課題組所有群組翻了一遍。除去畢業事項的處理上,真就再沒尋見許杏然的影子。
他甚至懷疑許杏然是為了躲他才做到這種地步。
難怪他一點不認得她,也難怪她的計劃如此成功,他的無知功不可沒。
可是,陳之敘總能從回憶裏翻出反駁的理由。
剛在一起那會,許杏然成天在研究所裏繞過他,遠遠對上眼神也迅速瞟開。
陳之敘以為她是害羞,便給她時間适應。反正于他而言,日子很久很長。
下了班,兩人一起往所外走。
許杏然銜着奶茶吸管,手牽在陳之敘掌心。
李明宇頂着個雞窩頭從實驗室出來,眼神觸到兩人時射出精光。
許杏然下意識要抽手,陳之敘有預料到,先一步捏緊她。
李明宇斜着嗓音:“什麽情況啊——”
“就你看到的,”陳之敘借着手勁把人拉到肩挨肩的位置,“我女朋友。”
牙齒在吸管上咬幾下,倒像把自己咬醒了似的。許杏然舉起交握的手,笑顏溫和:“我男朋友。”
……
車內,代替許杏然回答的是她響動不斷的手機。
陳之敘有些煩躁:“先回消息。”
“哦。”既得大赦,許杏然埋頭鑽進手機。
她敲字很快,接連敲個沒停,好像不打算回到對話。
兩種鈴聲交錯在響,踩上神經,吵得煩。
陳之敘意識到不對。
“你有幾個微信?”他眉頭皺起來了,話語有脫離平和的趨勢。
“學校用的是企業微信,主任找我,要補填表格。”許杏然平平靜靜地回複。
等放下手機,許杏然轉眸,終于凝視他:“你好像搞錯了。”
“嗯?”
“我删了我的東西,沒再做別的。輪不到你賠償。”
陳之敘頓住:“那媒體室——”
“大門門禁,我删了我留在研究所的證件信息,”許杏然舉起牛皮信封,“還有我們的照片,再沒別的。”門禁是面部識別,許杏然填的表格還有大頭照都被掃描保存。
收回手,許杏然繼續說:“如果因為這些向你索要賠償,錢我轉給你。”
她指尖迅速,轉賬界面調轉于屏幕,又轉向陳之敘:“多少?”
李明宇的陳述摻雜大半個人感情,誇張過度。但眼下,事實卻把他剩餘的耐心盡數抽走。
陳之敘偏頭查看後視鏡,側臉冷漠,避開她探過來的手機。
“我很誇張,是嗎?”許杏然不想再聽他說什麽:“你可以認為我大動幹戈,我覺得值就足夠。”
他啼笑皆非:“照片裏也有我。”
“那我現在全部還給你。”
對話走到死路,怒意升騰,胸腔擂動。
唇繃成直線,陳之敘深吸一口氣:“真的不打算解釋?”
“這是我留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天色暗得很快,或許是要下雨了。
許杏然凝視道路前方,幹脆落字:“對不起。”
空氣壓抑,車內亦然。
開過一個路口,陳之敘找地方靠邊,猛然剎停。
“我都沒資格讓你說分手,是嗎。”他幾乎咬着牙擠出這些字句。
手揪在安全帶上,許杏然默然幾秒才說話:“對不起。”
“你根本不知道為什麽道歉。”
許杏然半側過臉,幾簇劉海搭在額旁,烏黑的眸子望過來。很平靜,是一陣微風都不會刮出的動靜,令人害怕她接下去的話。
“行了,”陳之敘打斷,視回前方,“你下車。”
聽不見那樣,許杏然沒動。
“下車。”嗓音降至冰點,如黑霧欲沉。
“記事本和照片,你還要嗎。”
“不需要,”陳之敘指尖全捏緊在方向盤上,“你給我下車。”
這回,許杏然轉身,打開車門。
“等等。”
陳之敘聲音落過來,但她很清楚,這不可能是挽留。
“你記住,是我甩的你。”
車門阖上,嘭的一聲,心裏恍若閃過悶雷。
外頭的世界終于下起雨。
雨刮自動打開,扭曲的摩擦聲配着雨聲,成為伴奏。
車開到小區地庫,陳之敘在裏頭坐了很久,什麽也不幹。
課題組大群@他的消息彈到屏幕中央,映亮整個車廂。
陳之敘目光虛游幾秒,挪回那寸屏幕,點開消息。
是有導師高祺在的群聊,他轉發了一則航嶼最新的業內新聞,有一段跟心理系挂鈎。
借此機會,高祺專程在群裏祝賀陳之敘,也當是通告師門其他同學:『恭喜學生陳之敘收獲航嶼offer!對航嶼感興趣的同學可以多多向你們學長讨教。』
唐杭作為群管理之一,立馬跟在後面@陳之敘,順道甩出個鼓掌的大紅色表情。
消息越累越長,不認識的名字居多。
手掌搓了搓臉頰,陳之敘吐息一口,試圖滌洗神經。
他沒斟酌,簡單回一個:『謝謝大家。』
唐杭見他現身,立馬在大群開啓話題:『base(工作地)哪兒啊師兄?到時候近水樓臺,找你去玩。』
陳之敘:『還沒定。』
高祺問一句:『不想留在這邊工作?』
還沒來得及回,高祺已經另外私戳過來:『難怪讓你回學校不願意呢,原來是不喜歡這個地方。』
『沒這個意思,他們有讓我考慮總部的職位。』
高祺問得很細:『什麽時候入職?』
『還不确定。』
『抓緊啊,別到時候年終獎都撈不着。』
和高祺私聊完,又在大群道謝幾句,陳之敘退出界面。
點開短信框,沒再不厭其煩地翻閱長如皇帝卷軸的發信,他利落删除消息。
眼前空曠,說不清是終點還是歸零。
手指懸停,陳之敘一鼓作氣,打開通訊錄,把那雙生子“許杏然”一齊踹出電子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