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陳之敘不是第一次幹奇怪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帶着奇怪的東西。
像端游那種掉落幾率不定的裝備包,價值高的占少。
餘璟接過照片,手臂重塞回陳之敘身後,根本懶得細看。
他咬牙切齒:“——少爺,你能不能自己走路。”
人丢車子副駕,餘璟在便利店又買了幾瓶運動飲料,用力敲進卡槽。
陳之敘只見塑料瓶身上油畫棒似的反光,眼皮輕動,扭肩陷入座椅。
餘璟自顧自啧啧嘆息,回到駕駛座,終于驅車起步。
夜路無車,城市仿佛倒退回曠野,只不過挂着琉璃燈。
頭微挨車窗,人也懸浮,像蕩在海盜船上。
陳之敘沉默睜眼,任由光線走馬燈般擦馳眼底。
紅燈處,腦袋被左側怪力突襲,他下颌磕到窗沿。
皺眉轉頭,和餘璟視線撞上。
陳之敘很少喝醉,人模狗樣的形象維持極佳。
他要是喝醉了話更少,安靜得像睡着。
餘璟看出來他沒喝多少,至少沒醉。至于裝這麽逼真做什麽……餘璟心裏早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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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我說話啊,”餘璟的眉心頓時捏緊,雙肩架起,甩掉頭皮屑似地抖動,“你別對着我叫許心肝的名字,我受不起。”
怪惡心的男音貫耳,再沉的夢也要撕開個口。
陳之敘掀高眼皮,斜回椅背:“我今天見到她了。”
車廂密閉,環繞聲良好,餘璟被吓到剎停在路邊。
對于這位久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許美女,餘璟實在是有些厭煩。
“你去了高鐵站?還是哪裏?”
“是啊,”陳之敘轉而沉沉笑出來,“居然能遇見。”
“……我在跟你認真說話,好好答行嗎。”餘璟轉身,半邊手臂攀在方向盤上。
“所以幹嘛又跑去喝酒。”
“旁邊那個男同學認識你?”
“——問你話呢。”
相比于餘璟的大動幹戈,陳之敘恢複到禮貌而安靜的樣子。
“你一直都說的很對。”
餘璟反問:“我說什麽了?”
陳之敘像在沉思,又沒回答。
餘璟眼睛張大,莫名慌亂:“你有本事就去找她,向她本人追責,別全推到我身上。”
寂靜的回音裏,餘璟覺得不妙。
為自己帥氣的愛車着想,他趕緊繞去副駕扯開門。
“你……是不是想吐?不好意思說?”
“算我求你了,別吐我車上。”
偶有飛馳而過的車,帶來擦耳急嘯。
兩個人暫停在路邊,互相覺得可笑。
“上車吧,”陳之敘正常得可怕,“照你這樣,天亮之前能到家嗎。”
餘璟望了眼孤零零的路燈,努力撿回耐心:“你自己說的啊。”
繞過車頭時,餘璟壓着嗓門:“許杏然到底什麽玩意……”
從陳之敘第一次提到這位女友起,餘璟就百思不得其解。
他當然沒見過許杏然,要不也不至于在猜測間橫跳,一會覺得她多半是個天仙,一會又覺得她大概是夢裏的攝魂獸。
時間久了,餘璟認定陳之敘在撒謊。
他有點可憐陳之敘,更想勸他,不是捏造一個任意形狀的許杏然就可以僞裝成癡情獵手。
“我沒騙你,”陳之敘仿佛洞穿他,等他關上車門,突然間啓唇,“我剛剛見到她了。”
“……是人樣還是鬼樣啊。”餘璟覺得自己也要病了,聽到許心肝就渾身焦躁、想撓一遍的病。
“她還是原來的樣子。”說完,陳之敘很淡地笑一下。
“……”
“你不吐了是吧,”餘璟飛快捏鼻提氣,不忍直視,“你不吐我先吐了。”
—
同一個夏夜,連風也是熱的。
逃離便利店,許杏然拔腿狂奔。熱空氣呈拳頭狀掼來面部,汗水沿着身體曲線往下滑落。
許杏然讨厭跑步,自打大四體測之後,她久違地進行這項劇烈運動。
呼吸很亂,腦袋也來不及思考,反倒成為此刻的解藥。
疾速沿街道轉過幾個彎,她精疲力盡地停下來,掌心支住膝蓋喘氣。
餘光裏,影子惡犬那樣黏在腳跟,驚得許杏然幾乎彈起,挪出幾步才覺察自己的滑稽。
大口喘息間,她發出輕微的氣音。等站直身,嘴角又斂回無情無緒的直線。
手在身旁搓蹭,動作混亂地翻出手機,許杏然戳進票務軟件,熟練翻看時間最近的高鐵票。
填寫目的地的時候,她手指懸空良久,最後認命般關閉頁面。
人生沒有既定軌道,一個懦弱的自己足夠成為最大剎車片。
日程提示還在通知欄挂着,恍若吊懸頭頂的利劍。
上頭明晃晃寫着個“交備課本”,日期就在今天。
思緒轉過第八百道彎,許杏然點開當初來實驗小學面試的群聊。
找到那個頭像,下一步添加好友。
可惜,彈出的申請界面立馬成為她的第八百零一道坎。
立在原地,許杏然打完一串又删除,怎麽都覺得不合适。
跟已離職的“前任”心理老師介紹自己,不論如何都有點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意味。
呼吸逐漸平複,被抛在後頭的千頭萬緒很快附體。許杏然來來回回地改,還去論壇搜索合适語境,沒什麽收獲。
最後,她一咬牙,發了簡單一句:『很抱歉打擾您,我是實驗小學新學期入職的心理老師許杏然,想跟您咨詢離職事宜。』
深更半夜,當然收不到回複。
剩下的時間,許杏然沿着手機導航,慢慢踱回家。
天光泛亮,鳥聲起鳴,許杏然才上樓沖了個澡,呆呆平躺回沙發,等鬧鈴響。
陳之敘卻睡了很久,哪怕睡眠只是淺淺一層。
無數碎片揚過眼前,和對向車道刮過的燈光很像。
他試圖抓住其中一片,卻只見女人翕動的唇,在得意洋洋跟他說:“你真的很蠢。”
片刻間,陳之敘睜開了眼。
光線襲入,場景熟悉,他正躺在自己的卧室裏。
身上還是昨天外出的衣服,陳之敘皺了皺眉,回身把床單被套全拆下來,打算扔進洗衣機處理。
擰開門,餘璟正歪在客廳的長沙發裏,守株待兔似地轉來目光。
陳之敘先把手裏一應物什塞進洗衣機,摁開啓動,再路過客廳沒忍住問:“你沒事幹?”
“看不起誰啊,你不也沒事幹。”
餘璟躺回沙發翻個身,慢悠悠丢來反問:“關于昨晚,你沒什麽要補充的?”
陳之敘聳聳肩,繞開回答:“我去洗澡。”
洗完出來,餘璟已經在小邊幾旁肅然坐着了。
陳之敘套T恤走過去,就見餘璟把手裏那張皺巴巴的薄紙轉過來:“想不到你喜歡這款的。”
餘璟目光繞着陳之敘露骨地刮一圈,陳之敘莫名其妙,伸手理了理衣角。
餘璟抖抖照片:“這就是那位——許杏然,對吧。”
陳之敘擰開飲料瓶的動作頓在那裏,眯起眼湊到餘璟手前。
人像占據畫幅很小,後邊大面積的天空影像曝光過度,又白又糊。
照片有陳之敘大半張臉,笑意明顯,旁邊的女生栽在他肩上,黑發拂面,白皙的膚色在發絲間透出來。
“哪來的。”陳之敘伸手捏上照片。
“欸——,”餘璟身子抽遠,“這話該我問你,哪弄來的?是不是許心肝?”
便利店的配套記憶閃回,原來,那男生遞來的是照片。
“她叫許杏然。”陳之敘眉間擠聚,話音卻冷靜。
餘璟氣得呵一聲:“有事說事,有話說話,跟我還打什麽太極。”
他拎着桌上的車鑰匙指指點點:“昨晚還是我把你從便利店撿回來。”
沉默良久,陳之敘半垂下頭,拇指食指搓着額角松動。
他沒什麽情緒地答:“許杏然給你打的電話。”
恍恍惚惚間,餘璟迎着疑問擡臉。
“我是說,便利店裏面,”陳之敘用視線示意照片裏的女生,“和我一起的就是她。”
“你旁邊沒人啊,弄成那副鬼樣誰還敢留在你旁邊。”
餘璟又把照片轉過來仔細看:“……真不是在騙我?”
陳之敘半仰起頭,悶悶噓出口氣:“愛信不信。”
重逢的興奮如潮水褪去,暗礁開始顯露棱角。醜陋或是美麗,全在一念之間。
許杏然确實變了。
連微弱的醉意都消失,陳之敘沒法再自欺欺欺人。
“照片給我。”陳之敘伸掌。
餘璟倚回靠背,“切”一聲,卻還是忍不住發出黏糊糊的追問:“……我能找便利店看監控嗎?”
陳之敘徑直奪過照片,走回書房,站了許久才敢斂目看。
照片的四條邊很皺,倒不是存放年限久,反像是被水泡過了頭。昨天在地鐵站裏頭,本子裏的照片大多這樣,只是陳之敘的注意力全不在記事本上。
兩人定格的笑容比白熾燈泡還刺眼,陳之敘掃了一眼就立馬偏開。
“不開心啊,”餘璟扒在門框邊盯着陳之敘打量,“我好像比你還開心點。”
餘璟的興奮不難理解。
傳言中的手辦跑進了現實世界,任誰都得好奇一番。
指尖松開,照片落回書桌上。
有些荒唐,陳之敘內心唏噓。手裏是灰姑娘落下的水晶鞋,可惜,他肯定不是那位好命的白馬王子。
頭一回,陳之敘比餘璟更希望一切都是他精心編撰的謊言,一場一戳就破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