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
番外
新朝二十七年,魏高帝退位讓賢,太子朱煜登基繼位,定年號為“盛平”,寓意“盛世太平”。
盛平三年,大魏朝在新政之下,已呈現一片繁榮昌盛的盛世景象。
禦書房,幾名大臣起身向禦案後的天子告退,與宮外回來複命的禁軍統領趙佗擦身而過。
趙佗風塵仆仆踏入禦書房,對着朱煜行完禮後,激動地回禀道:“陛下,人找到了!”
朱煜手中禦筆一頓,筆尖墨汁在宣紙上暈染出一大團淡雅的黑。
他不慌不忙将禦筆擱置,示意趙佗起身回話:“在何處?”
“在揚州。”
揚州,是衛昭的老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這些年,朱煜勵精圖治的同時,從未忘記派人尋找衛昭。
當年東宮那場大火的确燒死了一個人,但仵作驗屍後卻回禀,燒死的并不是一名女子,而是一個太監。
彼時魏高帝還未退位,鄧衷被貶去皇陵,身為太子的朱煜為了保護衛昭的安全,只能将此事按下不表,對外宣稱衛良媛死在了一場大火中。
直到魏高帝駕崩,朱煜才開始派人追查當年衛昭出宮後的行蹤。
可惜事情過去太久,查無可查。
朱煜只得派人一直盯着鄧衷,想從他身上尋找突破口。
盯了一年多,才終于找到他的破綻。
“原來鄧衷的人在四年前将良媛偷偷運出宮,先走水路一路向東入海,再從高麗國上岸,輾轉多次水路和陸路,才回到揚州,也難怪我們怎麽查都查不到。”
“如今良媛已在揚州定居,還開了一家小食鋪子,周圍有鄧衷的人守在暗處,屬下沒有打草驚蛇……”
“小食鋪子?”朱煜放在禦案上的手指突然一頓,雙唇緊抿。
衛昭一個女子,卻要抛頭露面在外讨生活,想必過得很辛苦。
趙佗察言觀色,連忙道:“陛下放心,屬下已在周圍布了人,沒人敢對衛良媛無禮的。”
朱煜這才放緩了臉色,“她做的什麽吃食?”
趙佗想了想,“主要是各色糕點,哦,聽來往的客人說桂花糕做得尤為好吃。”
“桂花糕?”朱煜喃喃自語。
趙佗彙報完畢,接着請示道:“陛下,需要屬下把良媛帶回來嗎?”
要把衛昭帶回來嗎?
當然要了,這不正是他日想夜想,千思萬想的事情麽?
夢寐以求的機會就在眼前,朱煜卻猶豫了。
思慮再三,他緩緩開口道:“把衛昭做的桂花糕給朕帶回來。”
趙佗一愣,“只是桂花糕?”
朱煜擡頭看他,趙佗又連忙低頭道:“屬下遵命,即刻去辦。”
“等等。”禦座上的天子似乎又改變了心意。
趙佗轉回身,一臉希翼地看着他。
不料朱煜只是吩咐道:“回來的時候去一趟皇陵,替朕問問鄧衷,當年為什麽要騙朕?”
趙佗:“……是,陛下。”
半月後,趙佗風塵仆仆趕回洛陽皇宮,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揚州的桂花糕。
“屬下一路快馬加鞭,不敢懈怠,幸得如今天氣較為寒冷,應當還能入口。”
趙佗從懷裏掏出一塊油紙包,呈到禦案上,見天子并不急着打開油紙包,又退後幾步,低頭垂目道:“屬下去皇陵見到了鄧衷。”
朱煜目光從油紙包移開,看向趙佗。
“鄧衷他說,”趙佗遲疑片刻,繼續說道:“他說他并未欺瞞陛下,良媛确說過願意來世與陛下再相見。”
朱煜聞言,将手中卷宗摔在禦案上,“來世?衛昭明明還活着,卻要與朕來世再相見麽?”
天子登基三年,帝王本色盡露,無人敢撄其鋒芒,鄧衷此舉無異于在太歲頭上動土。
“趙佗你說,朕貴為天子,想要什麽得不到,偏偏還得去祈盼一個虛無缥缈的來世麽?”
趙佗不敢直視天子眼睛,低聲回道:“陛下,不如讓屬下去把良媛帶回來。”
此話一出,朱煜卻閉上眼,靠在禦座上不說話了。
趙佗不知他是何意,只得在殿中靜靜等待。
半晌,禦座上的朱煜睜開眼,問道:“衛昭她如今過得怎麽樣?”
趙佗斟酌着回答道:“聽買桂花糕的暗衛說,良媛氣色極好,每日買糕點的人很多,她卻對每位客人都笑盈盈的。”
“是嗎?”朱煜喃喃自語。
目光看向禦案上的油紙包,伸手打開,裏面放着幾塊桂花糕。
他伸手拿起其中一塊,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心裏苦的時候,吃點甜的就不覺得那麽苦了。
吃完一整塊桂花糕,朱煜自言自語道:“果然。”
趙佗不解其意,再次請示道:“陛下,可否需要屬下去揚州把良媛帶回來?”
朱煜看着油紙包裏的桂花糕,面色平淡,搖頭道:“不必了。”
“若她進了這皇宮,朕只怕再也吃不到這麽好吃的桂花糕了。”
天子一言,驷馬難追。
趙佗面上流露出遺憾的神情,卻只能起身告退,緩緩退出書房。
禦書房內再無旁人,朱煜端坐在禦座之上,看着油紙包中的桂花糕,笑了笑。
“果然都是騙人的。”
心裏苦的時候,吃什麽都是苦的。
趙佗離開後,乾清宮的大宮女紫鵑帶人進來奉茶,身後跟着的小宮女将手中茶盞遞給她,擡頭瞟到禦案上的桂花糕,忍不住驚呼一聲。
朱煜微微轉頭。
紫鵑連忙拉着小宮女跪地謝罪,“陛下恕罪。”
小宮女神色惶惶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奴婢一時看到家鄉之物,情難自禁……”
朱煜看向紫鵑:“這是新進宮的宮女?”
紫鵑低眉順目回答:“回陛下,是去年入宮的,李嬷嬷讓她跟在奴婢身邊學習奉茶。”
朱煜又問道:“哪裏人?”
紫娟遲疑片刻,答道:“揚州人,與奴婢是同鄉。”
朱煜聽到“揚州”二字,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宮女,“你說這是你的家鄉之物,你會做桂花糕?”
紫鵑看了一眼小宮女,小宮女連忙答道:“會做,會的。”
朱煜點點頭,淡淡道:“好,那你去做一盤桂花糕給朕,朕便饒恕你的罪過。”
小宮女喜不自勝,轉頭去看紫鵑,紫娟連忙拉着她趴伏在地上,“多謝陛下。”
出了殿門,紫鵑長舒一口氣,對着小宮女耳提面命道:“還好陛下不怪罪,以後不可如此大膽了。”
小宮女吐了吐舌頭,“知道了,這次多謝紫鵑姑姑了。”
“快去做桂花糕去吧。”
桂花糕做好呈到禦案上,天子卻并沒有一絲想吃的意思,反而問道:“揚州美嗎?”
紫娟一愣,小宮女搶先道:“美呀,揚州可美了。”
小宮女到底年紀小,好了傷疤忘了疼,叽叽喳喳說起家鄉的好來。
說完好奇道:“陛下沒去過揚州嗎?”
紫娟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小宮女連忙捂住嘴。
天子對着紫娟搖了搖頭,示意無事,看着小宮女道:“這麽美,一定讓人不想離開吧。”
“可不是嘛,奴婢離家一年,日日夜夜都想回去……”
話還沒說完,就被身旁的紫娟拉到了地上。
紫娟惶恐道:“她不是覺得宮中不好,只是有點想家了,還望陛下恕罪!”
小宮女反應過來,也開始瑟瑟發抖了起來。
天子卻好似并沒有放在心上,“思鄉之情人皆有之,何罪之有?”
說完吩咐紫娟:“既是你同鄉,以後便留在禦書房伺候吧。”
小宮女仿佛被天下掉下的餡餅砸暈了,連忙謝恩。
出了禦書房,看着紫娟一臉沉重,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姑姑,你不想讓我在禦前伺候麽?”
紫娟擠出一絲微笑:“怎麽會,不過是擔心你毛手毛腳,不小心觸怒了陛下。”
“可我覺得陛下待宮人挺寬容的。”
人人都想在天子跟前伺候,小宮女也不例外,“姑姑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小心的。”
“那就好。”
紫娟看着她的眼睛,心中暗嘆:若不是這雙眼睛,你只怕拖出去死過好幾回了。
盛平四年,天子已經二十八,後宮卻還空無一人。
群臣上書,催促天子選妃。
天子卻留中不發。
老臣們在禦書房,群情激憤,“後宮不可一日無主,陛下娶妻,是家事,更是國事!”
朱煜卻表情淡漠,“此事以後再議,衆位愛卿,無事便退下吧。”
大臣們被禁衛請出了禦書房,小宮女進來奉茶,看到天子靠在禦座上,閉目沉思。
她輕手輕腳地把茶水換好,準備退下時,朱煜突然開口叫住她:“眼睛怎麽紅了?”
小宮女一驚,沒想到天子日理萬機,居然對身邊一個奉茶宮女都觀察得如此仔細。
她一邊摸着眼角,一邊回話道:“奴婢昨夜驚醒,夢到爹娘了。”
朱煜睜開眼,“想爹娘了?”
小宮女點點頭,“奴婢爹娘已經過世了,有時候晚上做夢,恍惚會覺得他們還在身邊。”
朱煜凝視她的眼睛,“以後不許再哭了,朕不喜歡看到你的眼睛流眼淚。”
小宮女心口嘭嘭直跳,低頭道:“奴婢遵命。”
朱煜吩咐完,接着轉頭看奏折。
小宮女奉完茶,看到天子臉上面帶倦容,忍不住問道:“陛下昨夜也沒睡好麽?”
朱煜手一頓,并不說話。
小宮女看他沒有斥責,越發大膽起來。
“陛下心中也會有思念之人麽?”
朱煜終于放下奏折,轉頭看她。
直到看到小宮女雙腿發軟,兩股瑟瑟,忍不住跪倒在地時,這才開口道:“你還小,不懂得什麽叫求而不得。”
小宮女松了一口氣,脫口而出道:“陛下也會有求而不得的人麽?”
朱煜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想通過這雙眼睛看到遙遠的那個人。
“天子也是人。”
也會求而不得。
也會在每個夜晚輾轉反側,思念到天明。
那時的小宮女還不懂愛恨,不知道求而不得是怎樣一種錐心刺骨的疼痛。
盛平第五年,天子第一次駕臨大相國寺,與主持辯論來世因果之法,回宮後不久,一改常态,開始大興佛廟。
盛平第六年,天子開始頻繁地禦駕親征。
一開始,大臣們激烈反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歷史上有哪一位皇帝,不顧自己的性命的?”
“況且陛下還未留下子嗣,萬一……哎!”
後來捷報頻傳,大魏軍隊有天子親自坐鎮,士氣高漲,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朝堂上的反對聲也越來越小,直至全是一片歌頌之音。
“陛下身先士卒,每逢作戰奮勇當前,深入敵營,以一敵百!”
“宵小之徒,聽聞陛下親自帶兵,無不丢城棄甲,跪地投降!”
“陛下親自帶兵,實乃我大魏之福,百姓之福啊!”
卻還是有人發現了不對勁。
“陛下用兵如神,這本是好事,可、可觀其做法,不全像是殺敵,倒像是在——求死。”
“郭公慎言,陛下緣何求死?”
“哎,大概是我多慮了吧,如今的天下盛世全都系于陛下一人之身,想必陛下不會不顧自己的安危的。”
在大部分人的歌頌和小部分人的擔憂中,天子終于凱旋而歸。
盛平十一年,戰無可戰。
江山穩定,四海升平。
天子穿着盔甲,登上城牆,眺望遠方。
“我已經成為一個好皇帝了,你還是不願意來見我嗎?”
天子得勝歸來,大魏國力空前之盛,萬邦來朝。
如今的大魏只缺一個王朝繼承人。
朝堂上重啓選秀之風愈演愈烈,天子卻仍是留中不發。
禦書房裏,送進來多少奏折,就退回去多少奏折。
每個進了書房的大臣,出來時都搖頭喪氣。
更有甚者,恨不得以頭撞柱,以死進谏。
禦案後的天子仍是不為所動。
如今他不僅是大魏朝的天子,還是所有大魏子民心中的戰神。
帝王的權威,在他身上體現到了極致。
禦書房裏的小宮女如今已經長成了妙齡少女,她為天子奉茶,眼裏帶着傾慕。
今晚天子卻不要茶,只要酒。
酒入愁腸愁更愁。
小宮女看着天子一杯杯的飲酒,又看到禦案上高高堆起的奏折,忍不住開口勸道:“陛下難道不想娶皇後嗎?”
小宮女長大了幾歲,膽子也愈發大了起來。
朱煜擡頭,看着那雙水做的眸子,淡淡開口道:“為什麽想要朕娶皇後?”
小宮女低下頭,露出雪白光潔的後頸,柔聲道:“奴婢只是覺得後宮有了皇後娘娘,陛下就不會這麽寂寞了。”
朱煜喝盡杯中酒,緩緩搖了搖頭,“朕心裏的皇後之位,早年間已經許給她人。”
天子一言,驷馬難追,許諾出去的東西,就不能再給旁人了。
小宮女面露驚訝,“那陛下為何不把那人娶回來?”
朱煜舉杯的手一頓,緊接着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重重地放在禦案上。
“朕也想把她娶回來。”
不是不想娶,是不能、不敢娶。
酒瓶空空如也,朱煜晃出最後一滴酒,吩咐道:“你去給朕再溫一壺酒來。”
小宮女端着空酒瓶出去,回身關門的時候,看着孤身一人坐在禦座上的天子,只覺得那禦座就像一團冰冷的火焰,一點一點将坐于其上之人焚燒殆盡。
她眼中苦澀,心中冒出一股錐心刺骨的疼痛。
時至今日,終于明白求而不得的滋味。
卻不知,到底是多美好的人,才值得陛下如此思念?
等她溫好酒回來,禦書房裏已經沒人了。
小宮女急急奔出乾清宮門,看到被侍衛擡回來的天子,腳一軟,手裏的酒壺傾倒在側,壺中美酒灑落一地。
天子喝醉酒後,不知怎麽的走到長信宮,不小心掉下了荷花池。
禦醫星夜入宮,本以為只是風寒之症,沒想到這病來得又兇又急,藥石無醫。
朱煜有時候昏睡中神志不清,還會說胡話。
多年郁結于心,已然油盡燈枯。
病榻之上,朱煜清醒時喚來趙佗,吩咐他:“去把衛昭帶來,我想見她最後一面。”
“陛下正值壯年,莫要再說這樣的胡話。”
出了寝殿,趙佗抹了一把淚,高大威猛的漢子哭得像個小媳婦一般,“陛下等我,趙佗一定不負使命。”
趙佗奔出宮門,剛翻身上馬,後頭又有小黃門急急追來。
“趙統領、趙統領留步!”
趙佗調轉馬頭,急聲道:“我有重任在身,若無要事,回來再說!”
說罷就一鞭子抽向馬臀。
小黃門吓得心肝都要蹦出來,眼看趙佗要走,連忙高聲呼喊道:“陛下有令,趙統領不必去揚州了!”
“籲——”一聲,趙佗強行拉停馬匹。
馬兒吃痛,前蹄高高揚起。
趙佗翻身下馬,快步跑到小黃門身前,抓着他厲聲問道:“你說什麽?”
小黃門喘了口氣,哆哆嗦嗦說道:“趙、趙統領,你走後不久,陛下突然喚人叫你,說是讓你不用去揚州了,改去皇陵将鄧衷提來即可。”
不去揚州去皇陵?
陛下究竟是何意?
“那揚州誰去?”
“這奴才就不知道了。”
“我要去見陛下。”他要問清楚陛下的想法,他不相信陛下真的不想見衛昭了。
小黃門攔着他,勸道:“陛下喝了藥,已然休憩了,趙統領還是趕緊動身吧。”
趙佗看了一眼乾清宮的方向,一跺腳,轉頭大步流星走向馬匹,飛奔而去。
七日後,一行人馬從洛陽城外風塵仆仆趕到。
鄧衷跟在趙佗身後進入皇宮,時隔十二年,終于再次見到朱煜。
病榻上天子已不複往日谪仙之姿,半卧在床上,只是一個等待死亡的病人。
可他也不過才而立之年。
“陛下……”趙佗看到朱煜這副模樣,跪在地上,腰一下彎了下去,哭得泣不成聲。
朱煜揮手讓趙佗退下。
宮門緩緩關上,他看向跪在面前的鄧衷。
“咳咳,一別多年,鄧衷你老了。”
鄧衷淡淡道:“陛下倒是風采依舊。”
朱煜笑了笑:“不必諷刺朕,朕叫你過來,就是不想讓衛昭看到我這幅将死的面貌。”
鄧衷垂下眼,“陛下洪福齊天,必能長命百歲。”
這話倒多了幾分真心。
病榻上的天子卻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他開門見山說出自己喚他來的目的:“鄧衷,朕只相信你,咳咳……朕去了以後,你替朕去揚州,守着衛昭……等她死後,秘密葬入皇陵。”
鄧衷心中震驚,身形卻紋絲不動。
朱煜喘了口氣,緊緊抓住身上的禦被,眼中滿是瘋狂。
“咳咳……朕與衛昭,既不能生同衾,那便要死同穴。”
鄧衷悲哀地看着這個手握天下的男人,低下頭,深深趴伏在地上,“臣,遵旨。”
朱煜得到滿意的答複,拼盡最後一口氣交代道:“鄧衷,朕要你對天起誓,餘生只在暗處守着衛昭,不可出現在她面前,否則生生世世,身有殘缺,痛失所愛。”
鄧衷猛地擡起頭,看着朱煜。
病中的天子,依然是天子,即便是死後也不會容許任何人,觊觎他的心愛之人。
鄧衷苦澀開口:“陛下向來不信神佛,臣起不起誓,又有什麽意義呢?”
朱煜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妄圖找出他對衛昭一丁點的異心。
“朕雖不信神佛,卻願信來世之約。”
“咳咳……怎麽?鄧督公與朕說的來世,難道連自己都不信麽?”
鄧衷深深地看了朱煜一眼,終于起誓:“臣發誓,餘生不會出現在衛昭面前,若違此誓,生生世世,身有殘缺,痛失所愛。”
朱煜終于可以放心讓他離去。
鄧衷起身,臨走前問道:“陛下真的相信人有來世麽?”
禦榻上的人已經閉眼,似乎沉沉睡去。
鄧衷對着禦榻方向默默行了個禮,無聲無息退出了寝殿。
在他走後,朱煜睜開他的眼睛,目光透過半開的窗戶,遙望遠方的天空。
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生活着大魏朝千千萬萬的子民,也生活着大魏天子所愛之人。
帝王生來理智,朱煜更是心如磐石,不會為鬼神之說所動。
之所以願意相信來世之約,不過是因為帝王之位太過冰冷,若是心中沒有一絲念想,坐在上面,只會慢慢變成一堆灰燼。
如今他已如衛昭所言,成為一個好皇帝,也終于可以放下身為帝王的責任。
在生命的盡頭,朱煜目光渙散,對着窗外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麽,最終卻什麽也沒有抓住。
衛昭,我來尋你了。
“當——”鐘聲響起,天下缟素。
盛平十一年,魏文帝朱煜因病駕崩于宮中,享年三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