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正文完)
三十(正文完)
柳絮聽聞楚曦一直沒回去,離開家後,第一時間想的去的地方,就是這座會被海水隔絕的孤島。
她以為她又是心情不好,想來坐坐,但現實遠比她想象的要糟糕。
她來到這裏,就看到了躺在老渡口上,昏沉睡過去的楚曦。
她叫不醒她,也弄不開鎖鏈,時間太晚,晚到來不及折返,她僅能想到的,只有這一個辦法。
古老的樹洞外,纏繞着許多青藤。
·
看清楚來人,瀕死前最後的一點意志被喚醒,楚曦拼命折騰掙紮着爬起來。
“你來幹什麽!這裏太危險了,快走!海水就要漫過來了,快走啊!”她沖她喊着。
柳絮沒有回應,也顧不得回應,她也在努力的追趕着時間。
她抱來大捆長短不一的現扯下來的青藤,将它們纏繞在四周的鐵環上,一圈一圈加固着。
“別弄了!已經在漲潮了,一會兒浪打過來,我手綁在這兒沒什麽事兒,你會被浪卷走的!你快到上面去,別在這兒待!我沒事兒!這鎖鏈固定的很緊,我沒事的!”楚曦着急地喊着。
她試圖勸慰柳絮。
她會如何暫且不說,柳絮,柳絮此時可是沒有半點防護的!
她看不到,可聽着聲音,水聲已越來越大了,若是再一個浪打過來,可真不是鬧着玩的!
“柳絮!”她喊着她,扯着鎖鏈至最遠的距離半蹲着,另一只手夠着想要去拽住柳絮,阻止她的動作。
她才碰到她,還沒握實,柳絮忽然轉過來,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抱住她的腰,用力推了下,将她按倒在岩石上。
她傾身抵着她的肩膀,跪坐在她身上,卻克制着力道沒有壓實了,海風吹過,垂散的長發落在她手臂上,随着風輕輕撩動着。
楚曦愣了下,心髒也跟着驚慌失措,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分明并沒有海水漫上來,可這熟悉的窒息感卻先一步令她有些喘不上氣,想說的話瞬間堵在喉嚨裏,只顧着驚慌地盯着柳絮看。
柳絮自然是毫不覺得這動作有什麽不妥,她單手環着楚曦的腰,攬出空隙,将青藤繞過去。
楚曦平息過慌亂,也反應過來她要做些什麽。
“柳絮,你聽我說,別弄了,你快走!”
她喚得着急,她的手在半空中糾結着,還是沒好去推開她,只一遍遍地勸着,但沒有用。柳絮拽緊了青藤,将她的身子纏繞着固定在更近的距離,緊接着将彼此也纏繞在一起。
青藤纏得很緊,隔了一層衣服,也能感覺得出青藤勒着皮肉的疼痛感,但比此更為嚴重的是,面前人的溫熱與柔軟。
盡管知道不該,知道是她過分,可實在坦蕩不起來。
她躺在岩石上,側過視線,內心的慌亂始終無法消散,是為此時的處境,卻也不是。她的聲音逐漸軟弱,至變做呢喃着的細語,連多看一眼都不敢。
天色越來越暗,海浪再一次打了過來。
楚曦瞧見,顧不得其他,抓住柳絮的胳膊,手臂借不上力,她便用軀體纏攏住她。
“柳絮……”
海浪瞬間打過來,如堅硬的石塊一般砸在兩人身上,又将兩人卷起,海水漫灌,嗆得她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海浪砸在岩石上散開,浮力消失,兩人又被重重甩在岩石上,這一下雖然不高,但砸得楚曦的背部生疼,盡管如此,她的手臂和雙腿都沒有松開。
眼下的情形,已絕不夠再逃跑了,她咳出幾口水,勉強能繼續說出話來。
“柳絮……抱着我,你抱着我,柳絮!別松手!別松手!”
話音才落下,海浪已再次漫過來。
手臂沒那麽疼了,疼痛更多的轉至身體各個角落分攤着,可海水已漫過了老渡口,将兩人淹沒。
這一次,浪沒再散去。
這一次,柳絮依言,她環着她的手臂,将之護在懷裏,同樣緊緊的用着身體的每一個地方,纏抱着她。
淺白色長裙的袖口很短,裙擺在水中散開,柳絮細嫩的皮膚便直接接觸着青藤,纏繞擠壓着很快磨出血色。
比此更加糟糕的,是肺腔中逐漸稀缺的氧氣,進而帶來的窒息與無力。
楚曦的眼睛花了。
仇是她結下的,對方的恨意也只給她一人。
這本該是她獨自遭受的報複。
柳絮本不該受這樣的痛苦。
若是她不那麽矯情,若是直接用刀砍斷手臂,她便不用受這樣的痛苦了……
是窒息,也是難過自責,她抱着柳絮的手指顫抖着,輕輕蜷縮着,大約是這動作有些明顯,柳絮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她身上,雙眼直望着她。
她的表情在水中有些模糊,可那雙眼睛卻明亮而溫柔,且越來越近。
的确是越來越近,近至與她鼻尖緊貼,她的手掌溫柔卻有力,撫過她後背,緩緩至上落在她腦袋上。
她吻了她。
楚曦僵着身子,視線也僵直着,錯過她望向她身後那片湛藍。
海面上仍有最後一抹光未消散,她的裙擺在水中浮動開,燦爛的星空在水底鋪展開,是她在她衣裙上畫下的色彩。
這顏色經過浸泡暈染,更加夢幻絢麗。
她伸出手,指尖便觸碰到了這片星空。
這片,曾遙不可及的,只敢瞻仰着的,與她完全隔絕于兩個世界的星空。
唇間的溫軟貼合得更為緊密,呼吸自彼此唇齒間流轉。
冰冷的海水中,一切感知都被模糊,可親近的難以抵觸的感覺卻被感官無限放大。
又或者是久違的氧氣實在太誘惑,她不由自主地朝她不斷貼近,主動将自己送過去,交纏着擠壓着胸腔緊緊抱着,更深更深的企圖獲取着。
眼周邊泛起溫熱,右手也在微微燥熱着,不安分的動着指尖,她想要畫下來,想要将眼前這一切畫下來。
無論是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
總之,她想要活下去。
在深不見底的絕望中,她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是她無比熱切的想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想要回應這份不顧死生的固執,想要回應這份重視的情感。
想要為了懷中的人活下去,想要與懷中的人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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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一向是受上天優待的存在,而我,完全是仰仗着神明的光輝庇佑着,才能存活下來。”
楚曦坐在村頭,對着一衆詢問她是如何活下來的村中的小孩子們如此嚴肅地說着。
這樣的說法實在是有些騙小孩了,孩子們“唏噓”幾聲,翻了個白眼,便不再搭理她了。
楚曦輕笑了聲,攤攤手。
“說真話也沒人相信,嗐。”
她起身拍拍土,朝奶奶家走去。
事情已告一段落,她們的運氣很好,那天天氣晴朗,因而潮水的漲幅較平日低了許多,雖然仍然洶湧地漫過了老渡口,但仍留給了她們喘息的餘地。
潮水漫過老渡口大約半米,便滿潮了。
她們堅持過最難捱的半個多小時,餘下的,便是相互慰藉着取暖,等候着第二日的救援。
兩位老人家自然是睡不下的,尤其是第二日沒見着人回來,等海水退至山谷之下,便立刻渡過淺灘來尋人了。
楚曦父母得到消息,立刻接了兩個孩子去最近的醫院治療,在她們昏迷之際,家人們強勢的報了警,罪魁禍首也被警方帶走了。
今日也是楚曦和柳絮在醫院修養了半個多月後,再次重返回小島上。
奶奶和柳婆婆在收拾着東西,柳絮坐在院中,安靜的望着她們。
在醫院的時候,楚曦對着所有人,再次鄭重的表述着自己的心願。
她要帶着柳絮離開這座島。
今天,她們就要離開這裏了。
楚曦走進院子裏,來到柳絮身邊,問:“要不要出去走走?”
柳絮收回視線,朝她笑着點頭,起身湊過來環住她的手臂。
她們來到海邊,常去的奶奶家屋後的山崖上,并肩坐在樹蔭下,海風溫柔,又是一個晴朗的白日。
柳絮挨着楚曦坐着,她總是如此,仿佛再靠近都不太夠,能黏在一起,就一分一秒都不想要分開。
楚曦看着她,神情卻有些猶豫。
她咬咬唇,還是認真的同她講說道:“柳絮,那天在醫院裏,你應該也聽見了,但我還是想再重複一遍。”
她換了鄭重的語氣,繼續說道:“柳絮,我要帶你離開這裏,奶奶和柳婆婆都會跟着我們一起離開,從今以後,你就不再住在這裏了,當然如果想要回來看看,短暫的待一些時日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柳絮一一點着頭,又拍拍她朝她溫柔笑着,是想要舒緩她的語氣,告訴她不必慌張。
楚曦也跟着笑了,語氣果然緩下來,她微垂下頭,淺淺笑了聲,但仍然認真地說:“你現在應該還不能理解,不知道我和奶奶她們想要做些什麽吧?我也不知道我這麽做究竟算不算是違背你的意願,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複雜的城市。但,柳絮,我真的覺得你不屬于這裏,至少在我看來,你的才華,和你的心,都不屬于這裏。我想帶你離開,去往遙遠的天際,去向未知的旅程,去到外面的世界,去做你喜歡的事。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想讓你好起來。”
“柳絮,你一直很聰明,只是生病了。我們當時在老渡口昏迷過去,被送去了醫院,那時,我們有帶你檢查過,你的聲帶并未受損過,不會說話,或許是心理病症作祟。我相信,你的病症很有可能痊愈,畢竟我的手臂都已經能重新拿起東西了,只要接受治療,你一定也可以的!”
“雖然我不能得知你的意見,但我……就當是我自私,是我的私心,柳絮,我從前總覺得生活沒有意義,但現在,我在你身上找到了這種意義,往後,我會好好的活着,過好自己,絕對不會辜負你的心意,但我,也想要幫助你。我想讓你好起來,讓你不再成為這座遙遠小島上孤寂的神明,我想要讓你與我一樣,融入這個世界,融入我……和我以後的全部人生。這對我來說,就是往後餘生的全部意義了。”
她認真而小心地表達着,向着她的神明,傾訴着她的祈願與執念。
柳絮眨着晶瑩的眼睛,的确如她所說,并不太能理解她口中的話,和她所描繪的未來。
楚曦咬咬唇,又卑微而小聲地請求道:“柳絮,我也不知該怎麽讓你理解和明白,但,請你相信我,請你跟我走,請你,把你的未來都交給我。”
柳絮望着她,歪了下腦袋,露出疑惑來。
她想了想,指尖比出動作。
楚曦看着,愣了下,有些懷疑地念着:“你……你是說,我是在向你……求婚嗎?”
柳絮的表情也遲疑了下,思索了一會兒,大約是覺得意思相似,點了點頭。
楚曦懵住,沒想到她會如此說,但仔細想想,自己說的這些話,好像是有那麽些意思。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一時不知該怎麽接。
不想否認,卻又不能承認,就算是玩笑,也不願意這樣說出口。
而柳絮卻不等她回答,直接傾身過來抱住她。
她毫無防備的被她按着朝後倒下去,慌張抓着柳絮的胳膊抱住她。
“你!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就,就随便答應!”
楚曦的語氣也明顯慌亂。
她也不知自己理解的對是不對。
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應該,不是她胡思亂想,擅自推測吧?
她緊張地看着柳絮,柳絮的表情中卻沒什麽異樣。
楚曦咬着唇,進一步大膽的,不安地試探着:“喂!答應了,我可就帶你走了!從今以後,你就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柳絮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朝她點着頭,又笑着撲過來,以身體的動作傾訴着答應的話語。
怎麽會有人如此輕易地,就将自己送給別人啊?
真是,愚蠢的神明。
她不禁頭疼,卻也緊緊抱着她,承受着、回予着這份熱切。
她環攏着她,也将她緊緊鎖在懷裏,靠在她肩上,貪婪地呼吸着,直到被她的氣息充滿。
世間喧嚣的吵鬧都無法入耳,她的腦袋裏也再顧不得思索其他,只唯獨裝得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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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的神明。
是內心深處最為憧憬的存在,也是終将憐憫着愛撫着她的存在。
是一定一定,要看好藏匿着,永遠供奉在她的世界存在。
是她絕對絕對,不能放手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