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二十九
“這也能賺錢嗎?還是你們小孩子辦法多。”奶奶和柳婆婆驚喜的看着楚曦。
誰都以為這只是一句戲言,沒想到楚曦竟然真的有可能能實現她曾經說過的話,她的畫果真賣出了一筆可觀的價錢。
除此之外,父親還向她提供了許多其他渠道,讓她得以用自己的實力換取報酬。
“奶奶,婆婆,等攢夠了錢,我帶柳絮離開了,你們怎麽辦?也跟我們一起去城裏住吧?”楚曦勸着說。
“這……我們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還從來沒有離開過,要是有朝一日真出去了,我們恐怕,什麽都幫不到你們不說,所有的一切還都得仰仗你們兩個孩子……實在是過意不去。”柳婆婆有些為難。
“這有什麽?您年紀大了,總有一天是要仰仗我們,現在不過是将這個時間提前了一段日子,有什麽不可?”楚曦說。
柳婆婆微微啓唇,不知該如何言語,又轉頭看向楚曦的奶奶,意欲求助。
她向來是更能言善辯的那一個,此時這場景倒是稀罕。
奶奶拍拍她勸她寬心,說道:“孩子的一番心意,絮兒雖然不會表達,但我想,她也是抱有和曦曦一樣的心情的。”
勸過柳婆婆,奶奶又對楚曦說:“不過曦曦,你也不用太給自己壓力,這件事慢慢來就好,別這麽着急,我和你柳婆婆都相信你,也會支持你的。”
“嗯!”楚曦鄭重地點着頭。
有了兩位老人家的肯許,她便更加有決心了。
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義,楚曦只覺得自己的靈感從沒有像現今這樣踴躍過,仿佛有太多的想法與熱情,迫不及待的想要呈現出來。
而她匮乏無趣的生命,似乎終于,有了進行下去的意義。
她如此的,歡愉的,期待着能看得到的往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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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柳婆婆在家準備晚飯,楚曦奶奶急匆匆從屋外沖進來,也顧不上敲門或是其他。
“絮兒!絮兒!”她着急得喊。
柳婆婆聽見聲,從廚房走出來,“今兒天氣好,絮兒去海邊撿貝殼了,怎麽了?”
“曦曦直到這會兒還沒回來!”奶奶着急得說。
“她有說去哪兒了?找過了嗎?”柳婆婆問。
奶奶搖搖頭,“她今天也沒和我說要出去,我中午出門的時候,她還坐在院子裏畫畫,這會兒畫架啥的都還在院子裏,但人就是不見了。我還以為,她是去找絮兒了,她會和絮兒在一起的!”
柳絮恰好拎着竹簍從外面回來,她還沒進門,就聽到了兩位老人的對話,聽到楚曦不見了,她立刻丢下手裏的竹簍,轉身跑去找人了。
屋裏兩位老人都很着急,沒有聽到屋外這動靜。
“那我們再去找找?趁着這會兒天還沒黑,去島上到處看看吧?說不定曦曦她是看到什麽好看的景,多看了會兒,忘了回來了呢。”柳婆婆熄了火走出來,安慰着說,“先別着急,我們去找找看。”
“嗯。”
兩個老人便結伴,再次在島上尋找着。
村子裏的人看見了,問過緣由,都以為又是兩個孩子貪玩亂跑,紛紛勸她們不用理會,孩子都這麽大了,晚些時候自然會回來的,讓她們別擔心。
兩個老人雖然堅持,但找了整座島,也還是沒瞧見人,也是無奈。
天色越來越暗了,村裏的人都勸着讓她們不用在意,兩個老人身子骨也算不得靈活,長時間奔走身子骨撐不住。
臨了,她們去了上次楚曦和柳絮去的那片淺灘,但在這裏也沒瞧見人,叫了好幾聲也沒人答應。
沒法子,只能暫且放棄了回去了。
天色更暗了,海水滾湧翻騰,有潑天蔽日之勢,又要漲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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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花濺下來,落在楚曦臉上,她才清醒過來。
腦袋上還火辣辣的疼,沒出血,但一定青腫了一大片。
她緩慢恢複着意識,也開始聽清周圍的一切聲音,看清楚自己此時身處的環境。
她,正躺在島上那個廢棄的老渡口上,被鐵鏈纏着右手手臂,鎖困在岩石上。
而這一切,都是那個人的所作所為。
這個村子裏與她結下仇的,村長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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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走後沒多久,院子裏忽然來了個不速之客,那人毫不禮貌的推開大門走了進來,站在門口處。
楚曦被這雜音打斷思緒,轉過頭冷漠看了一眼。
看清來人,是村長家的兒子,小龍,她的态度愈發不客氣。
“幹什麽?”她冷聲說。
畢竟兩人一直不對付,還有過後山山林裏那樣極端不愉快的過往,她沒什麽好臉色給他。
小龍捏着拳頭,語氣克制:“我爸說,你馬上就要走了,在這個島上待不了多久了,讓我抓緊時間,過來給你道個歉。”
“沒必要,我也不接受,不用浪費這個時間,走吧,別在這兒煩我。”楚曦的态度冷漠,她也是真的如此想,懶得搭理對方,道不道歉對她來說都毫無意義。
一時間,小龍臉上的表情很是難看,他惡狠狠地望着楚曦,也惡狠狠地盯着楚曦的畫。
楚曦視線掃過,看到了這情緒,繼續不客氣地說:“看不懂就別勉強自己看,越看心裏越氣,圖什麽?我要是你,一秒鐘都不在這兒多待。”
小龍情緒已經有些炸了,咬着牙狠聲說:“我爸喜歡你的畫。”
楚曦眼睛眯了下,說:“村長什麽時候開始欣賞這種東西了?真是難得,替我謝謝他。”
小龍一瞬間氣炸了。
除卻詭異難相處的性格,楚曦的畫畫得很好,是村子裏讀過幾年書的人有目共睹的事,也是村子裏有小孩的家長們在家裏常念叨的事,譬如小龍家。
他爸爸就天天在家裏念叨着楚曦的畫,說她有多厲害之類的言語,并憑此來數落他。
楚曦瞥了一眼小龍,又開口說:“怎麽?還不走?留下看我畫畫?”
這話十足的趕客的意欲,将不歡迎對方的這個态度十成十體現在了語氣裏。
之前潰敗的恨意,加上終日被數落積攢的怒火,在這一刻便完全爆發了。
小龍沒有滾,而是悄悄摸着來到了楚曦身後,抄起一根結實的木棒,朝着楚曦的腦袋,狠狠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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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就是這幅景象。
她的右手被鎖住鎖在了廢舊渡口的鐵環上,而再過不久,洶湧的潮水就會漫過這裏。
意識到這一切,她立刻爬起來,掙紮着,卻拽不斷鐵鏈。
夕陽已垂了下去,天快要黑了,海浪翻湧着越靠越近,楚曦忽然絕望的發現,她的手邊,放了一把刀。
是小龍留下的。
海浪拍打着攀爬着,還未湧至老渡口的位置。
砍斷右手,她還來得及跑。
就算不砍斷,等海浪打上來的時候,潮汐的力量也會生生拽斷她的手臂,而那時,她便會被海浪卷走,九死一生。
腥鹹的海水從額頭滑落過臉頰,一滴滴墜落至石頭上,調動着她敏銳的感官,提醒着她危險已迫在眉睫。
大約是人類求生的本能,她顫抖着左手,拿起了那把刀。
冰冷的刀刃抵上右手腕上的皮膚,尖銳與冰涼的觸感清晰傳至腦部。
她的右手已然逐步開始恢複了,等再過一段時間,徹底恢複後,她就能恢複到往昔的水平,畫的價格也能翻倍,能像從前一樣畫出更多滿意的作品,能更快的有能力帶着柳絮離開。
而這一下下去,她便再也沒有了希望與可能,親手葬送了自己渺茫的痊愈的機會。
眼睛花了,有些看不清了,是同樣鹹至苦澀的淚水。
她感覺自己有些耳鳴,喉嚨莫名疼得難受,胸口悶着一口氣堵着似的,絕望而崩潰。
最後,她輕輕挪轉了刀刃,從手腕上移開,筆直對準了心髒。
孤傲的創作者,怎麽可能放棄自己唯一的寄托?放棄她平淡的無趣的人生中,僅存的希望與快樂?
柳絮的畫功已經好了許多,她能教給她的,已經差不多完全授予了,接下來,就算她一個人,也是沒有問題的吧?
只是她食言了,沒能帶她離開這裏,沒能帶她去更為廣闊的天空。
真是抱歉。
淚水從眼眶中墜下,她朝着心髒,舉起了刀。
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一個浪頭打過來,将她整個人泡在水裏,海水瘋狂灌入她的耳朵、口腔裏,一瞬間窒息的絕望。
但很快的,這個浪頭砸在老渡口的石頭上,又沖散着退了下去。
楚曦猛烈地咳嗽着,手裏的刀不見了,是剛剛被浪頭打掉了,又被卷走,不知下落。
她的右手不住顫抖着。
方才那個浪的勁頭太足,拽着她的身軀要往海裏卷,鐵鏈扯動着她的手臂,近乎要将骨頭拽斷,再多來幾下,她這只手臂一定徹底斷掉了。
又疼又絕望,她瞪大眼睛說不出話,卻因為過分驚恐,淚水墜落地愈發絕望。
是親身體驗過後,能感知到的,毫無半點存活地可能的絕望。
就像當初她從窗臺墜落,落至地面前的絕望。
浪退下去,卻還在上漲着,等漫過這個老渡口,等潮水打上來,她的手臂不可能撐得住。
不可能了,不可能活下去了。
她還以為自己被神明拯救,便能永遠留在人間的,她的神明身邊,為她的神明斬斷荊棘,為她的神明築起神臺,陪着她的神明走入盛大華麗的神殿,坐上高高的神座。
可原來她走不到故事的最後,她的結局,還是要孤獨的赴往地獄。
她躺在老渡口的石岩上,雙眼失神,已無法再聚焦這世界上的任何景色。
她已喪失活下去的希望了。
就這樣吧。
這便是宿命。
希望她的神明不要怪她。
她想。
海浪拍岸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就在這漫天單一的吵鬧的聲音中,忽然多了另外一重音色。
是跑步聲,是急促的喘息,是擔憂與慌亂。
總之,是有個人,迎着洶湧的海浪潮汐,不顧一切,只向她飛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