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二十五
今天的不像之前,匆匆一陣就會停下。
入了夜,雨還在下,但已經小了很多。
柳絮和柳婆婆已經回家了,楚曦還坐在屋外的臺沿上望着雨。
奶奶走過來,也拿了個凳子,在她旁邊坐下。
“曦曦,以後,別提這件事了。”奶奶沉聲勸着說,“給別人無用的希望,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奶奶的聲音稍稍有些顫抖。
她也在難過,楚曦猜,是為了柳婆婆。
她們的關系很好。
“我知道,我已經知道了。”楚曦說。
在院子裏坐了這麽久,她的思緒已經平穩了很多。
奶奶也不知是信不信,總之答應了聲,嘆了口氣。
她頓了頓,又開口問:“如果不帶絮兒去醫院的話,你還想回去嗎?”
楚曦眉頭微蹙了下。
奶奶接着說:“昨天,你媽給我打電話了。”
她看着楚曦的臉色,緩慢說道:“她說想來看看你,問你願不願意讓她來。”
原本已漸小的雨忽然下大了起來,噼裏啪啦的砸在院子裏,屋檐上,院子裏的海棠樹枝葉被打得低垂下,花葉砸落了一地,樹下矮小的其他花苗往樹的方向微微偏着,依偎着,才能勉強挺着腰杆站的直些,樹木遮不住的地方,那花莖就遭了殃,連着枝葉被打的七扭八歪,胡亂倒斜着。
楚曦沒有回應,眼裏只望着院中的景,表情也沒什麽波動。
奶奶便不再提了,主動轉了話題:“這雨下得真大啊,得下到明天早晨去了。”
“田裏種的東西都收完了嗎?”楚曦問。
“收完了,昨天瞧着像要下雨,我和你柳婆婆就多幹了會兒,把能吃的菜都摘了。”奶奶說,但她望着這雨,還是有些擔憂,“往年也多雨,但這樣大的驟雨,已經有好幾年沒下了,要是一直這麽下下去,搞不好院子裏還得淹上一層。”
奶奶說完,站起身往屋裏走。
楚曦順着視線望過去,見奶奶拿起了雨衣。
“這麽大的雨,你要出去?”她問。
“就去門口,把門檻卸下來,我怕雨太大,那一個小渠流的太慢。”奶奶說。
“我幫你吧。”楚曦也站起來,回屋取了雨衣。
·
第二天,雨還是沒停,但已轉小,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但院子裏還是積了一層水。
這小雨一直下到第三日,才轉為晴天。
院子裏只有少部分積水灘,能被太陽照着的地方已經肉眼可見的幹了。
楚曦踩着石路來到院子裏,站在花樹前。
是和前天相似,但更慘的情景。
樹下落了一地被打掉的花葉,厚厚疊着,還有少許的枝幹,可花樹下的幼苗卻毫發無傷,但未被庇護到的苗子就沒這麽好運了,它們柔軟的枝幹被打彎,再沒辦法重新伸直了。
奶奶走過來站在她身邊,習慣性的揉了揉她的腦袋。
“怎麽了?”奶奶問。
“那些花死了。”
奶奶看着,說:“沒死啊,還活着呢。”
它們的确仍然生存着,只是再也站不直身子,但遇到陽光,仍然舒展着鮮嫩的葉子,朝着光的方向拼命伸展着,永遠樂觀堅韌,積極向陽。
“不過确實不太好看了,改天我把它們拔了重新種幾苗,夏天過去就沒這麽大的雨了,明年新種的苗子就能再長這麽高了。”奶奶說。
“我想救她。”楚曦忽然說。
“啊?”奶奶反應了下,笑着說,“怎麽救啊?這枝幹好像被打斷了一截,只能這麽倒着了。”
楚曦垂下頭,沉聲說:“我去打個電話。”
然後,朝堂屋內走去。
“诶!”奶奶喚了句,有些奇怪的撓撓頭,“這孩子,怎麽态度轉變的這麽快?”
她輕輕搖搖頭,不去想了,從院子裏拿了工具,出門去了。
今天天晴了,出了太陽,終于能出門了。
·
楚曦坐在床邊,靠着牆蜷縮着。
電話就在她手邊,靠牆的床頭櫃上。
她猶豫了很久,才按下免提,撥了一串號碼。
這是楚曦母親的號碼。
今天是周末,按理說應該不用上班,她白天應該有時間。
電話響了幾下很快接通,母親久違的聲音傳來。
“喂,媽,怎麽了,有什麽事嗎?”電話那頭,母親下意識以為是奶奶打來。
“是我。”楚曦說,“我奶奶說,你前兩天打電話來,說要過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很快接着話。
“诶!是,曦曦,正好這幾天不太忙,我想着,想着來看看你。”母親的語氣聽起來,有些隐忍的歡喜,但話至最後,還是小心地問了句,“行嗎?”
楚曦垂下頭,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行。”
電話那頭也一直沒再開口,在焦急的等着她回複,但沒敢催促。
等聽到她的聲音,那頭立刻應聲:“好,那我過兩天就過來。”
“嗯。”楚曦應了聲,準備挂電話,母親又急着喚了她一句。
“曦曦!那個……你爸也想來,我們都想來看看你,可以嗎?”
她的語氣莫名的卑微,與從前沒有半點像。
離開這麽幾個月,就變了個人嗎?
楚曦垂下眼簾,語氣有些冷漠。
“你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我又左右不了你們的決定,而且腿長在你們身上,我又管不到,要來就來好了。”
“那,那意思就是行了?”電話那頭,傳來父親詢問的聲音。
“哦。”楚曦冷淡應了句。
可電話那頭的喜悅,已經隔着遙遠的線路溢過來了。
“我們很快就過來看你,曦曦,你有什麽缺的想要的,要我們帶的,你這幾天随時打電話給我和你媽說。”父親說。
“你奶奶說你去了之後畫了很多畫,你帶去的顏料缺不缺,紙還夠不夠?我們來了再給你帶一些?”母親也接着話問。
“我看看吧,明天打電話再說。挂了。”她說完,立刻按掉了電話。
他們的态度太陌生,讓她無所适從。
失去了電話裏的聲音,一切都安靜下來,靜的令人煩躁。
驕傲的人莫名其妙的卑微不已,低聲下氣的詢問着。
她突然的很是難受。
她緩慢起身,緩慢的走出院子,像一個拖着沒有靈魂的死寂的身軀漫無目的走着的空洞傀儡,但還是有目的地的。
她最終,停在了海邊的那座山崖上。
巨大的樹蔭垂下來遮住陽光。
她坐在岩石上,蜷着抱着自己。
還是難受,淚水沒什麽聲息的遍布了整張臉,并不斷湧着。
心髒被揪着,被不斷刺傷着,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情緒了。
上一次,還是在這裏,她好不容易能有些恢複的右手再一次沒知覺的時候。
卻有些不同,不像是上次那樣,對一切都沒有興趣,想要去死掉的難受。
她就在這裏坐着,目光卻聚焦不到任何地方,腦袋一片空蕩,不知道自己行為的意義,也想象不出任何東西,只是難受。
不知過去了多久,忽然有東西觸碰她。
不是海風或被吹落的樹葉。
是人,是帶着溫熱體溫的人。
是柳絮,柳絮過來找她了。
柳絮的表情似乎是在疑惑她為什麽會蹲在這裏,但當她看到她的臉時,那疑惑換為驚訝,只停頓了一秒鐘,她蹲下來,摸摸她的頭。
楚曦仰起頭望着她,淚水被打斷了。
柳絮見她不會厭惡,又更靠近些,跪在她面前一把摟住她,輕輕拍拍背,拍拍腦袋,一直不斷地用肢體安慰着她。
海風很吵,海浪也很吵,才被打斷的淚水一瞬間又止不住,楚曦哭得更大聲了。
依然不清楚自己行為的意義,也想象不出其他任何東西,可腦袋卻不是空白的,像是強制的,被裝進了一個人,面前的這個人,她腦子裏只能想得到她,想靠近依偎着,緊緊抱着,再也不藏着任何情緒了。
她的神明,在這個枯燥沉悶的世界裏,一次又一次,拯救着她的脆弱。
·
楚曦回去的時候,奶奶也已經回來了,正在院子裏忙碌着。
奶奶手裏拿了一截竹竿,在她身邊,還有同樣的長短不齊的竹竿,和一捆細麻繩。
她手裏拿着的那根竹竿,和她面前倒掉的花苗一樣高,她把那竹竿插在花旁邊的泥土裏,用細麻繩綁了起來。如此重複着挨個綁着,最終,院子裏所有被驟雨砸倒的花苗,都重新立了起來。
奶奶做完這一切,站起身拍了拍手裏的土,又拍了拍衣服,朝水池邊走過去準備洗手。
她一轉身,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楚曦。
“曦曦回來了。”奶奶笑着打了聲招呼,洗幹淨手,指着那團花苗笑着說,“這樣,或許能救它們吧。”
楚曦沒有動,奶奶才開始起了疑,走了過去。
“怎麽了?”奶奶問着,一走進,便看清了她那紅腫着的眼睛,“怎麽了這是?怎麽哭了?”
楚曦垂下頭,咬咬唇。
在海邊才被撫平的情緒又湧了上來,但已經遠沒有那麽難過了。
她快步迎上前,主動湊過去抱住奶奶,将腦袋埋在她懷裏。
奶奶就笑着,也摟抱住她。
“不哭不哭,奶奶這不是想辦法救它們了嗎?說不定有用呢!別難過了啊,曦曦,不哭不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