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十四
柳婆婆聞言,看了看柳絮,稍稍猶豫了下,緩慢起身。
“那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她?”
“好。”楚曦答應。
柳婆婆就點着頭,說:“我就稍微睡一會兒,醒了她要是還沒醒,我,我就帶她去島外的醫院看看吧。”
她說這話時,不止是擔憂,還有些未知的無措。
楚曦想起,奶奶先前說過,柳婆婆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島,她自己甚至都沒有去過對岸的小城鎮。
她安慰着柳婆婆說:“好,到時候我和奶奶跟你們一起去,別擔心錢的事兒,其他的您也都不用擔心,我和奶奶都會幫你一起想辦法,她的身體健康更重要。”
柳婆婆點點頭,離開了。
屋內便只剩下楚曦和柳絮兩人。
楚曦每次來,都會自覺在門口站着,偶爾進去幫個忙,做完之後,又會立刻退回到房間門口站着。
但柳絮的房間小,其實門口到床邊也就兩三步的距離。
答應了要照看着,再站的這麽遠屬實有些不像話,楚曦站在門口猶豫了下,緩慢走到床邊,來到柳婆婆先前坐的地方坐下。
柳絮還躺在床上,沒有要醒的意思,整個人虛弱的像是蔫了的花,漂亮又凄美。
看到她這副模樣,準确的說是,只要看到她,楚曦心裏就不大好受。
奶奶和柳婆婆都不會知道,那天柳絮受傷,她也不能逃脫責任。
畢竟,那天才和她說了重話,她就出了這樣的事情,一定也是和她有關系的吧?
或許,正是她那天所說的話,讓柳絮的情緒變得很差,離開時本身就已經很是恍惚,才沒有注意到有人偷襲,就被推進坑裏去,這才導致了她直接暈過去,到現在都還沒醒吧?
無法排除這樣的可能性,她垂着頭坐在床邊,不再看柳絮。
她是擅長傷害別人,卻完全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景。
她不介意傷害別人,可那是建立在明确确認對方也是對自己造成了生理或心理上的傷害的前提下,才能心安理。而眼下的情況,實在是讓她覺得歉疚不安。
時間緩慢消逝着。
柳婆婆家裏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家徒四壁,只有簡單的可供維持生活的物品,一樣多餘的費錢的消耗品都沒有,譬如說奶奶家那樣的老式電話,或是時鐘,以及任何可以了解時間的現代化産品。
楚曦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總之很是漫長安靜,外面的太陽仍挂在一個方向沒挪動過地兒,柳婆婆也一直沒醒來喚她一聲。
她如此不安的垂着頭坐着,直到,另外一件讓她不安的事情發生,打斷這一切沉靜。
“呃……嗯……”
是低低的無意識的嗚咽聲,含着痛苦。
楚曦整個神經都緊張起來。
這是柳絮的聲音。
她連忙擡起頭看過去,柳絮已經緊蹙起眉,像是要醒的樣子。
她有些僵硬的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柳絮就這麽緩慢的睜開眼睛了,以一種她猝不及防的方式,朦胧着雙眼,望向她,在她身上停落。
房間裏就這麽點地兒,沒有可躲的地方,又是如此猝不及防的情況,楚曦索性擺爛,坐在原地,僵硬的直盯着柳絮。
柳絮像是緩慢的恢複了意識,她醒來後看見楚曦,面部表情竟先是歡喜,緊接着意識到什麽,立刻擔憂的想要躲閃,可她傷得太重了,身子動不了,只能維持着一個姿勢躺在床上,翻個身都困難,躲閃變成了自欺欺人的垂下眼簾,那臉上的表情就明顯變成了沮喪。
而緊接着的這一小會兒,她也不安安靜靜的躺着。她偷偷快速瞥了楚曦幾眼,又更快的收回視線,如此反複着,見楚曦一直看着她,不說話,也不兇她,表情只是沉重,沒有危險的沉重。
像是畫中面容含霜的冷美人,将所有寒芒藏于身後,只漂亮的端坐在那裏,外顯出表面的冰冷,欺騙着想要靠近的人們,告訴她們她雖然清冷,卻不是凝霜獨立,不可窺視。
于是,柳絮像是又膽子大了些,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也試探着一直盯着她。
如此确認着,确認過面前人的确是不生氣的,确認過楚曦和她待了這麽久都沒有不情願或是生氣的情緒,柳絮就忽然揚起唇角笑了。
她一直沒說話,但很高興的望着她直笑,仿佛病痛一瞬間已全從她身體裏消失了,感知不到絲毫痛苦似的,只顧着笑。
是真心的笑容,即便她此時面色虛弱,雙唇隐約幹燥出淺淡的血色,都映不出鮮豔,但她仍然溫柔漂亮的,帶着病态的柔美。
像是誤闖入人間失去靈息的奄奄一息的神明,僅靠着一股微弱的氣吊着性命醒來,歷經生死的劫難,卻仍然沒有對于生命流逝和死亡鄰近的驚駭,總是平靜柔美的。
楚曦看着她這般模樣,不禁蹙起眉,一時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開口。
柳絮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責怪她的意思,也似乎山林裏兩人吵架那一幕根本沒發生過一樣,她所惴惴不安的,是柳絮完全不在乎的。
她只是溫柔的朝着她笑,似乎想要以此拉近兩人心靈間的距離,就像從前的每次一她所對她做的那樣。
這成功的讓楚曦更加自責起來。
柳絮那些從前被楚曦冠以虛僞名義的舉動,這次,她怎麽也不好意思再為此蓋上這個标簽了。
兩個人像是都不知該如何開口,沉默着這麽互相看了一會兒,柳絮先打破了寧靜。
“呃……”
像是感官才恢複過來,才适應了這具普通人的身軀,終于感覺到難受了,她小心翼翼發出了一點點聲音,視線偏轉,落在桌上的空杯子上,但無奈被病痛纏繞着,無法動彈。
楚曦才反應過來,說:“要給你倒點水嗎?”
柳絮輕輕點了下頭。
楚曦拿起水杯和水壺倒了些,送到她唇邊。
“這裏面原本有涼水,摻了些應該不燙的,可以直接喝。”
她解釋着,笨拙的給柳絮喂水。
她應該想到的,睡了這麽久,才醒來肯定渴得要命。
常常照顧自己,沒怎麽照顧過別人,竟是疏忽了。難怪柳絮一直不說話,是渴得說不出話了吧?
她如此想着。
喂她喝完整整一杯,楚曦又倒了小半杯在一旁晾着,收了動作重新坐回去看向柳絮。
柳絮嘴唇明顯潤澤了許多,但仍然沒開口,只是有力氣扭着頭四處張望了。
楚曦想着她是病人,要照顧容忍着,于是絞盡腦汁猜測着她的意思。
“你在找柳婆婆嗎?”
柳絮點頭。
楚曦說:“柳婆婆照顧了你一晚上,身子眼看着撐不住,我就勸她去睡了。畢竟她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熬夜撐不住。估計再一會兒睡醒了就過來看你了。”
柳絮又點點頭,又看着她笑。
楚曦便也笑了,問:“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笑?”
柳絮沒回答,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水杯,而後視線落在她身上,仍舊開心的望着她笑,那雙眼裏像是落了星星,閃閃亮亮的,只盯着她看。
楚曦在心裏又勸了勸自己。
柳絮是病人,傷的這麽嚴重,一定是很難受了,但她不說,也不表露出來,是不想讓身邊人看到了擔心吧?總之能有心情笑得出來就很好,其餘的就任着她來吧,不想說話也就不說了。總歸也是自己理虧,不好意思再對她說重話,擺出不好的臉色。
她釋懷着也笑了下,對柳絮說:“柳婆婆醒來之前,我都在這兒,你還需要什麽就跟我說,或者,你不想說話,就用眼神表示一下也行,我理解能力還可以,應該能猜的出你的意思的。”
楚曦如此妥協着說。
心裏某處不安悄然融化着,是看到她終于醒過來,看到她熟悉的溫柔明媚的笑。盡管不願承認,但她的确因此而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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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于醒過來,終于沒事了。
命運果然還是寬待着溫柔的神明的。
盡管這個神明,似乎腦袋有些問題。
奇奇怪怪的。
傻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