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十
學校,偏僻角落的走廊內,反常的圍了一大堆人,原本寬寬的走廊,因為人群密集,竟顯得很是擁擠。
但如此密集的人群彙聚處,卻是鴉雀無聲,安靜的異常。
大家都不約而同屏着呼吸一般,驚恐地望着被圍在中間的人。
楚曦坐在地上,她瞪着眼睛,望着倒在她面前的人。
血跡從那人頭上滴落下來,落出厚厚的一灘,又順着地板向周圍蔓延出一道道小泾,讓整個走廊沾染上恐慌。
紙張散落了一地,盡數染上蔓延過來的血,将黑白暈染成淩亂的腥紅,有風吹過,紙張如沾了血的厚重蝶翼,驚慌恐懼地撲騰着,卻怎麽也飛不起來。
楚曦顫抖着手,緩緩收攏成拳,她同樣驚慌恐懼着,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恨意。
是即便目睹着這樣凄慘的場景,卻生不起一點憐憫,甚至想要讓這人立刻斷氣死掉的恨意。
但,即便如此想着,即便的的确确是她動了手,卻仍渾身顫抖着。
沒能成為真正的惡鬼之前,她還是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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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部,三樓某初三教室內,課桌整齊的擺放着,每排八座,兩兩相連,唯獨最後一排角落裏是個單座,只擺了一張課桌。
是楚曦的位子。
沒人和她同桌,甚至她的桌子離前桌旁桌距離都很遙遠,孤獨的緊貼着牆。
倒不是被孤立的原因,是楚曦自己搞出的這樣近乎與世隔絕的座位。
她從小就不合群,即便是在學校,班級內。
從不搭理任何人,對一切釋放出來的好感與好意都不在意,孤獨又高傲的待在角落裏,封閉在獨屬于自己的世界中。
入學至今,她一直是這麽過來的。
她是一個孤僻的小孩,是自己選擇的孤僻。
老師強制性給她調過幾次座位,她不願意,搬過去後又很快自己搬回原位,叫家長也沒什麽用,如此一兩次後,老師也就不管她了。
畢竟除了這一點,她不會再給別人添麻煩。
作業也都好好完成并交給課代表,點名回答問題也都會好好作答,成績在班上也算前列,是個聰明的,且看着賞心悅目的漂亮小孩。
她只是孤僻,除了必要交流,基本一句話都不會和人多說。
所以一直以來,都不算是什麽問題學生。
直到,初三。
楚曦喜歡畫畫,喜歡明豔張揚的顏色,雖然她本人很內斂,與世隔絕的死悶,面癱一樣沒什麽情緒,但臉卻很好看,即便整日都沒什麽表情,也是美的,再加上審美在線,衣品獨特。
上學期間,規定必須穿校服,但沒規定內搭、鞋襪的樣式,只是初中,也不嚴查發型,于是楚曦的衣着,在呆板的白藍校服之上,總是多加一份特令獨行的缤紛,有一種與衆不同的鮮豔感。
初三,接近成年的孩子們,差不多長開了些,也有了基礎的審美觀。
盡管大多數人都讨厭她,但要論起學校校花級別的人物,還是會第一時間想到她。
但她太過不合群,和誰都不說話,對誰都沒有善意,幹什麽都是一個人,孤獨又高傲。
其他人在她身上浪費過感情和時間,得不到回報,都基本不會再有下一次好意,很快就對她路轉黑,抱團合計着孤立她。
因為她太特殊,孤獨、高傲、又特殊。
雖然她沒惹任何人。
不過對此,她是毫不在意的,被孤立更好,正好少了一些人來和她交流,只要別打擾到她,對她來說就都無所謂。
她不喜歡世人,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世人。
但總有一些小孩比較欠,得不到回報卻更要招惹,越是不搭理,越是冷着臉,對方越是要主動找事情,甚至是,惡意欺負。
于是到最後,出于喜歡想引起她注意力的,或是出于嫉恨想要故意傷害的,或是惱羞成怒,或是單純的惡意,或是被迫的協同者,都紛紛達成一個共識,開始欺負她,或是成為湊在最前方的惡意旁觀者。
楚曦當然不是個懦弱的人,雖然她本人孤僻沉默,但她幾乎什麽都不在乎,也幾乎在無止境的自我壓抑中,喪失了身為人的情緒。
這麽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遭受惡意,她的性格就是這樣,知道原因,從來不改,從來不反思。
不過從前的惡意都有收斂,不會太明顯張揚,不會對她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于是對一開始不太嚴重的,不太會造成實質性傷害的惡意,她一如往常選擇了無視。
家裏挺讨厭她這個孩子的,每次叫家長都要兇她很久,她會下意識的不太想給家裏惹麻煩。
但是後來,對方不會收手,反而愈演愈烈。
她在被真切的困擾傷害到之後,選擇了反擊。
雖然不想惹麻煩,但不能委屈自己。
部分人收手了,部分人惱羞成怒。
最後,他們觸到了她的逆鱗。
楚曦有一個本子,常常拿在手裏,很重要,她很愛惜那個本子。
挑事的人猜測,這裏面有大秘密,大概率是她的日記,總之,不論內容是什麽,只要是楚曦的東西,對某一些人來說,就已是很能吸引他們的了。
于是衆人一合計,趁着她不在,去她座位上偷了那個本子,拿去角落走廊裏,圍成一圈觀看。
本子,并不能完全算是本子,是硬紙封殼,裏面嵌着夾子,夾着一張張紙,紙上沒有一個字,全是鉛筆落在白紙上的畫作。
每一幅都主題不一,從可見的熟悉的現實建築,到虛幻的缥缈的幻想風景。
起初多是臨摹,是從窗戶看見的深夜的漆黑的風景,是紮實的寫實派,顏色單調、深沉。
進而轉變,多加了許多白天的鮮明的景象,并添加了一些超現實的元素在其中。
再到後來,畫面逐漸虛幻,跳脫于現實的一切,趨近于幻想的意境流,色彩便也缤紛起來。
而這些對于鬧事的孩子們來說,是索然無趣的東西,根本比不上小女生傾訴心思煩惱的日記來的吸引人。
他們唏噓幾聲,都很失望,回過頭,看到了楚曦。
楚曦已發現畫本失竊的事,追了過來。
她壓抑着內心的情緒,冷着臉問領頭的人要本子。
衆人被發現後,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羞愧。誰都知道未經允許拿別人東西是偷,偷了、看了、還被發現了,自然是不好意思的。
但有些人越是自己的錯越是要強詞奪理,貶低着偷到的東西的價值以彰顯自己根本算不得犯什麽錯,以維持自己可憐的自尊心。
比如,這個領頭人。
出于羞愧,他撇着嘴把畫本還給了楚曦,出于自尊心,他的表情有些欠揍,動作也是。
他随手将畫本朝楚曦甩過去,冷聲嘲諷說:“什麽垃圾,寶貝成這樣?看看怎麽了?嘁!”
畫本在空中旋了一圈,本就不太牢固的夾子在這時候散開了,紙張瞬間零散開,窸窸窣窣墜了一地。
楚曦沒伸手,沒去接也沒去撿。
她望着紛紛揚揚的白紙,身體內的某些地方,連同着血液和心髒,就這樣炸開,碎成一片一片,即将要撕裂身體沖出來弑殺掉每一個人的裂刃。
最後的一點理智,維持着出于不願惹麻煩的心态,她緩緩垂下頭,冷聲說:“撿起來。”
一個人欺負另一個人,大多是想在弱者身上獲得情緒上的征服感,以此取樂的。
從不搭理人的楚曦,說了這麽一句話,這副樣子太像是個挫敗者的告饒和解,沒有一點殺傷力,是欺負她的人心中極想要看到的樣子。
在他們眼裏,被他們欺負了這麽久的高傲者,也終于敗下陣來,可憐的軟弱着認輸了。
他們瞬間哄笑作一團,再無半點羞愧感。
領頭的也愈發嚣張。
“一堆垃圾,撿什麽撿!”
他如此說着,邁着高昂的步子,從楚曦旁邊路過,還在擦身而過的時候故意推了一下她。
“讓開!”
忍讓只會讓自己死掉,每一分退步都是遞給對方插在自己身上的刀。
楚曦撞到走廊牆面,跌坐在地上,腦袋一瞬嗡鳴,幾乎沒有做任何思考,她拽着那人校服褲子的角,猛地朝後一拽。
瞬間失去平衡的人,在重力作用下幾乎沒有任何反應的餘地,不到一秒鐘,已平攤着身子趴在地板上,率先磕到的是腦袋,發出沉悶的聲響,縱使是全身最堅硬的地方,也承受不住這打擊,直接冒了血。
這人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周圍的人們也都沉默了。
妖冶的鮮紅色在白淨的地板映襯下格外刺目,楚曦的心髒瘋狂跳動着,害怕着,卻仍然在恨着。
她以為自己喪失了作為人的情緒,卻原來已經是堕化的更深了。
她仿佛地獄裏沒有一點寬容心的惡鬼,心裏帶着滔天的恨意,平等的恨着每一個人,想要傷害每一個人。
她詛咒着面前這個人死去,詛咒着面前所有看熱鬧的人終生籠罩在陰影裏,就如同他們給她的那些難堪的惡作劇。
校方很快趕來,将領頭者送去醫院,楚曦則是被送去了派出所。
半天以後楚曦又出來,第二天重返學校,領頭的那個人卻沒那麽好運能回來。
聽說他直接被送去了重症監護室,一天過去了都還沒醒,雖然沒死掉。
楚曦就像一個冷血的怪物,聽着這個人的遭遇,并對此沒有絲毫同情。
她果然是惡鬼,天生的惡鬼,錯投生在人間的惡鬼。
這一瞬間,她無比清晰的确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