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黑暗中的微光
第61章 黑暗中的微光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顧逢晟扪心自問自己不是急躁的脾氣,這麽多年來就算遇上再難的事也從未發過脾氣。
可她一來,就完全讓他亂了所有章法。什麽也顧不得了,什麽也管不了了,只想不惜一切讓她回去。
顧逢晟抱了她好一會兒才放開,沈昱寧伸手碰了碰他緊鎖的眉頭,柔下聲來開口,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
“顧逢晟,我可以為你分擔的。”
他們是夫妻,沒有什麽事是需要他一定要瞞着她的,婚姻的真谛也不應該是彼此有了軟肋,更多時候,她希望自己站在他身後是支持。
“可現在跟以前不一樣,這裏是達木贊,這裏很危險。”顧逢晟語重心長,還是打算好好将她勸解離開。
不過就算眼下全都說破也改變不了如今的事實,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這裏是她待了四年的地方,地震、瘟疫和暴亂都讓她遇到過,可這個國家經歷了這麽多,如今依然還在堅持着。
如今任誰說服也無用。
沈昱寧淋了雨,濕了的布料站在皮膚上透不過氣,她在屋內環視一圈,将行李箱裏的洗漱用品一一拿出後就去了衛生間。
顧逢晟看她不想再說,于是也不再提起,聽着衛生間裏淅淅瀝瀝的水聲和窗外依舊滂沱的大雨,轉身去燒了壺熱水。
回來時坐在沙發上等,最後百無聊賴拿起茶幾上放着的當地報紙,非洲語言龐雜,達木贊這個小國還是說法語較多,他離開學校已經很多年,法語對他而言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偶然拿起,竟還覺得些許生疏。顧逢晟秉持着勤奮好學的心态,打算試試自己是不是徹底荒廢了這門語言,認認真真從頭看到尾,每一個單詞和語句甚至都在心裏默讀了一遍。
有些時候這語言跟感情一樣,藏得越深越難忘,十一年過去,法語早已融成他骨子裏的一部分,随着時間漸漸成為不可分割的烙印。
“在看什麽這麽入神?”
沈昱寧洗完澡,一邊擦着頭發一邊走出來。
顧逢晟放下報紙,擡手看了看時間,十五分鐘都還沒到,他有點驚奇,想問她今天怎麽這麽快就洗完了。剛要說話時窗外突然打了個悶雷,這才想起來兩人如今不是在京平,沈昱寧對這的生活了如指掌,自然能知道最近頻繁停電,若是洗到一半沒了水,那還不如一開始就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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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的商報,沒什麽意思。”
他起身到她跟前,十分自然且熟悉地從她手中拿過毛巾替她擦,男人動作輕柔,雙手包住毛巾從上至下一點點擦幹。沈昱寧頭發長了些,烏黑柔順的秀發垂在腰際,像綢緞一樣光滑。這幾年因為工作原因她一直很少燙發染發,除了定期修剪和做營養,頭發幾乎沒再收到過任何外界的裝飾,如今這樣散在他面前,倒跟小時候沒什麽兩樣。
末了,顧逢晟又拿來吹風機幫她吹幹。
“你就這麽關上門是不是對人家不太禮貌?”
吹風機被他關掉後她問起方才在走廊裏站在林則身旁的男人,盡管不認識但也能猜出來這個人跟他關系匪淺,于情于理她都應該打個招呼,而不是這樣被他一個動作就拉到屋裏。沈昱寧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顧逢晟卻不覺得這有什麽,摸着她被他吹到七成幹的頭發,笑着往她耳邊靠了靠,玩笑着同她說:“有什麽不禮貌的,不禮貌的是他,明知道咱們兩個小別重逢還非要湊上來瞎說話。”
他被思念驅使,如今一步也不想離開她。
沈昱寧餓得不行,換了件衣服後直言讓顧逢晟帶她去吃飯。他們倆剛走出門口,白嶼和林則就從隔壁屋子裏出來。
與此同時,正來找白嶼的宋慕也跟他們直接碰了面。
兩個女人各自對上視線,周遭空氣有些變了變。
宋慕個子不高,160 出頭但氣勢很強,久在商場錘煉,周身上下都環繞着一股強大的力量,只是第一眼,便能發覺這位難以掩蓋的女強人氣息。跟季娴還不太一樣,季娴是柔中帶剛,可她,是剛中無柔,眼角眉梢都帶着殺伐決斷的銳利和狠勁,憑着這股非同尋常的氣質,任她站在誰面前都仿佛是勝利者。
顧逢晟察覺冷場,拉過沈昱寧的手就對着宋慕介紹。
“這是我妻子沈昱寧。”
宋慕微笑點頭之際,沒等着顧逢晟替她介紹,主動往前走了走,在離她很近的位置站定後伸出了手。
“你好顧夫人,我叫宋慕,是顧總在商學院時的同學。”
她的自我介紹可以說是十分聰明,短短的兩句話就把他們兩個之前的緋聞解釋的一清二楚。不管家裏那邊是什麽态度,在她這裏流言便只能是流言,為了杜絕後患,也是為了眼下能在第一時間同顧逢晟這位新婚妻子留下個好印象,宋慕直截了當的把兩人的關系攤在明面上,三言兩語就終結掉一場今後可能會存在的麻煩。
就連沈昱寧也不禁感嘆,這樣滴水不漏的功夫,她是怎麽學成的。
白嶼沒感受到這邊兩個女人之間不動聲色的氛圍,向前走了兩步,還頗為自戀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沈昱寧一臉狀況外的神游,他還輕輕咳嗽出聲給她提了醒。顧逢晟不願意看他這般耽誤時間,于是打斷他直接跟沈昱寧介紹他的名字。
就在白嶼人還沒反應過來時,顧逢晟已經拉着人走了。
食堂裏空空蕩蕩,剛過飯點。
他們兩個走進時裏面安靜的只能聽見師傅們正在收拾碗筷的聲音,沈昱寧沒想到這麽不湊巧,松開他的手将所有窗口從前往後全看了一遍,每個窗口裏的臺面都幹幹淨淨,看起來應該是沒剩下什麽飯。
她垂頭喪氣往回折返,打算回去把行李箱裏拿着的方便面吃掉,想着想着大腦放空,身後的顧逢晟叫了她兩遍也沒聽到。
最後一聲,他快步走上前去牽她的手。
“往哪走?”
沈昱寧回過神,“這不是沒有飯了嗎,我回去找吃的。”
“誰告訴你沒有的,我給你做不就行了。”
顧逢晟大步流星地拉着她往操作間走,一進去,他卻有點後悔自己剛才說出口的話。
他到底還是低估了這些做飯的家夥事。
廚師長是個慈眉善目的阿姨,她的兒子在工程部做項目,算是拖家帶口來到這裏,這會兒剛刷完餐盤和碗筷準備去午休,便看見他們兩個進了屋,上了年紀能認得總裁,卻實在認不清楚他身邊這位女子,于是只得和顏悅色地看着顧逢晟,問他是不是餓了。
顧逢晟連忙擺手,笑容可掬。
“不是我阿姨,是我媳婦,她剛下飛機這會兒還沒吃飯呢。”
顧逢晟說話沒有口音,一直都是标準的普通話,即使在京平生活這麽多年也沒有像方延他們一張嘴就是标準的京片子。可他方才這兩個字咬的很松,就像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帶了幾分熟悉又迷人的語氣,不經意間令她心下一動。
“這是您夫人啊,怪不得這麽般配。”阿姨也笑開了花,誇贊過後問向沈昱寧,“您想吃點什麽,我去給您做。”
沈昱寧哪還好意思點菜,溫和笑笑說都可以。
“行,那您稍微等會,飯一會兒就好。”
操作間的機器被打開,十分聒噪。沈昱寧帶着他離開到外面大廳,兩人一前一後時,她趁着他專注走在她前面時伸手掐了他後背一下。
顧逢晟吃痛,回過頭看着在他身後作亂的沈昱寧,壓低聲音開口。
“你這要謀殺親夫?”
這人今天臉皮格外厚,沈昱寧聽得臉熱,于是也憤憤不平的控訴。
“不是你說給我做飯的嗎?幹嘛還讓別人替你代勞。”
他伸手摸了摸她剛才掐到的地方,無奈又好笑地看着她。
“那些鍋我實在是駕馭不了。”
聽完他這話,他們兩個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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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沈昱寧驅車前往貧民窟。
顧逢晟問起緣由,她只說去孤兒院做義工,得到回答後他也沒說別的,一路陪在她身邊。
車是辦事處裏的,白嶼找了個當地員工給他們兩個人當司機。離開辦事處時雨已經停了,只是地上依舊泥濘不好行駛。沈昱寧熟悉路況,車子每行駛到一個地标建築時她就轉頭跟顧逢晟介紹,自作主張給他當起向導,顧逢晟聽得津津有味,沒注意時間,不知不覺就抵達了孤兒院。
他們去的是當地貧民窟村部裏的一個小型孤兒院,全院的人數也只有将近五十人,都是周圍部落裏生了病沒人照料的孩子,最小的不過才兩歲。這處孤兒院建立時間不長,因為孩子生病需要救助,物資極其有限,兩處沒有粉刷的土屋平房,便是這些孩子們學習和生活的地方。
大門口處挂了個藍色的牌子,上面用法語印着聖經中的一句話———
Que la justice soit rendue aux pauvres et aux orphelins; que la justice soit rendue aux nécessiteux et aux nécessiteux.
(當為貧寒的人和孤兒申冤,當為困苦和窮乏的人施行公義。)
沈昱寧看了一眼,跟着顧逢晟走進去。
院裏圍了很多人,其中包括拿着攝像機的記者們,是大使館也來舉行了捐助活動,狹小簡陋的院子裏布置過後,竟也有了些顏色,孩子們圍坐在院中,為給他們帶來物資的人們唱感謝歌。
他們兩個的出現十分顯眼,接受采訪的吳大使更是第一時間看到了沈昱寧,跟記者們說了聲抱歉,激動不已走到沈昱寧面前。
“小沈!”
吳大使年近半百,頭發花白,看到她那一刻眼裏似有動容。
“你身體好些了嗎?小程同我說今早在機場遇到你,我還在想你來這幹什麽。”
沈昱寧也沒想到能在這遇到,她原本還想着找時間去看看的,如今沒曾想在孤兒院遇到了。她微笑着:“我一切都好,身體現在也都在慢慢恢複,您放心。”
“老張跟我說你辭職了。”吳大使看一眼她身側顧逢晟,話裏有不舍,“也好,你總算能考慮你自己了。”
這番話像是一個長輩愛護晚輩的語氣,沈昱寧眼眶微熱,還來不及向他介紹顧逢晟,記者們便蜂擁而至到她這邊。他們聽聞捐贈者是一位來自中國的女士,誤打誤撞到了沈昱寧面前。
吳大使也沒替她隐瞞,直接說明沈昱寧便是捐助達木贊當地二十餘家孤兒院的背後出資人。此話一出,還在一旁的女院長很快走到她跟前,當着鏡頭面前,深深地對她鞠了一躬。
“我代替孤兒院孩子們感謝您!謝謝您對這些孩子們的關愛和付出。”
沈昱寧遲疑一瞬,再度回過神來時記者們已經将他團團圍住了,話筒紛紛被伸到她跟前,後面的鏡頭也在這時對準了她。
吳大使示意她但說無妨,做了好事當然是要宣揚出去的。
院內的孩子們也在此刻安靜下來,沈昱寧看向衆人,緩緩開口:“我在達木贊工作了四年,見證了這片土地的艱難和不幸,所以當我離開這裏我希望能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去幫助這些還在掙紮的孩子們,即使我是一點點微弱的光,只要能給孩子們帶來一絲絲希望,我想讓他們知道他們并不孤單,這個世界上依然有人關心着他們。”
話音落下,掌聲鳴動。
顧逢晟在她身後注視着,最後也伸出手為她鼓掌。
他這個老婆真是很有本事,這樣重要的事情竟然将他瞞了個滴水不漏。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後座一言不發。
沈昱寧看出他的不對,向他靠近後輕聲問:“你生氣啦?”
“為什麽不和我說?”
“什麽?”
顧逢晟面無表情看她一眼,一字一句開口:“我說,你捐款的事為什麽不和我說?”
沈昱寧那點工資他是知道的,一百萬對她而言不是小數目,他只是覺得她沒把他當丈夫,兩人結了婚卻還總是生分,遇到事不跟他講也就算了,就連他給她的卡,她也一次都沒有用過。
他只是不喜歡被沈昱寧當成一個外人,明明他們是最親密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