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李從德翻到了自己的作業本,忙放進書包裏,然後又把沈如松掉下來的毛筆跟硯臺恭敬的放回桌子上,又怕掉下來,刻意放在最中間,心說:老師,你下次可千萬要小心,別再摔了這麽金貴的東西。
她之前在書肆看到那些筆墨紙硯,個個價值不菲,特別是這硯臺,最便宜的也要三兩左右,徐秀麗一月的工錢才幾吊錢,吃穿都不夠,這一個硯臺就要她好幾個月的工錢。
當然還有書生用的那種劣質的硯臺,墨不太黑,也極易散亂,但也能用。李從德之前就是用的顧榮安給的那個,她很珍惜,可跟徐秀麗那日吵架實在太過沖動,導致徐秀麗惱火,給摔得四分五裂已經不能用了。
李從德惋惜之餘,收拾好書包離去了。她想,日後就努力打工把錢還給顧榮安,萬萬不能欠他的,他已經非常可憐了。
這邊李從德一走,沈如松就散完步回來了,回到書案邊時看到了被放置在書桌中央的筆和硯臺。那是他故意扔到地上讓李從德去撿走的,沒想到這孩子沒有拿走,反而給他放到了書桌上,讓他好感倍增了不少。
……
李從德去了人間大酒樓洗碗。
她洗碗很勤快,年紀小,精力旺盛給她帶來了很多優勢,經常完成別人雙倍的分量,管事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李從德一個時辰的碗刷下來,也能結到一大串銅板的現錢,只不過她還要把這些現錢分給她後面擦碗的嬸子,拿到手裏的就只剩下半串銅錢,對她來說也足夠了。
她回去後把銅錢存在了兩個小罐子裏,一個罐子是還給顧榮安的錢,一個是給徐秀麗攢的贖身契,等到這兩個罐子積攢滿,她就可以帶着徐秀麗離開這個涼薄地方。
晚上李從德在燈下翻本子,準備練習寫字,意外翻到了沈如松給的不合格批評。這時徐秀麗幹完活進來了,一邊拿下毛巾擦汗一邊笑着說:“從德快別看了!看娘給你做了什麽?”
李從德看去,就見徐秀麗從口袋裏掏出一截小竹子來,這明顯是一支仿做的毛筆,竹子的上面是貓毛做的筆端,看着很滑稽,但卻叫人非常感動。
徐秀麗把筆遞給她說:“這是娘給你做的筆,你瞧瞧怎麽樣?”怪她被罰了半年的工錢,買不起毛筆,只能看着其他孩子的筆像模像樣的給李從德用竹子做了一支。
李從德感動得眼睛都紅了,道:“謝謝娘親,我很喜歡的。”
徐秀麗搖搖頭:“喜歡就好,咱們之間說什麽謝的話。”說着低下頭看李從德的作業,看到那一面密密麻麻又亂糟糟的字,她雖看不懂,但欣慰不已,她看的不是字,是李從德的努力,叫她萬分感動,心道自己若早把她當做一個男兒養,也不至于讓她憋屈那麽久。
“寫得好啊……寫得真好!”往下看去,又看到一排整潔漂亮的字,跟李從德龍飛鳳舞的字完全不一樣,那些字跟竹子似的清雅,定然不是李從德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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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麗指着那處問李從德:“這是誰寫的?”
李從德撓撓頭:“我不知道,我還不認得這些字,只能看懂其中兩個。大概是榮安吧,明日我找他問問這寫的什麽。”
“啊對!”提起顧榮安,徐秀麗連忙去衣櫃裏拿出兩件過秋的外套來,做工仔細,塞的是棉花,都是男兒裝。她把外套遞給李從德,說:“這是給你跟榮安做的,你一件他一件。”
李從德接過衣服,誠心謝過。徐秀麗打趣她說:“這會讀書了就是不一樣,什麽都要說聲謝謝。”
李從德小臉一紅,撓撓頭:“沒有。我是謝娘親辛苦了。”
“好了。”徐秀麗也不算打擾她學習:“你寫字吧,我出去找邱嬸子聊聊。她這幾日正無聊呢,不依不饒的讓我過去陪她多說說話。”李從德這幾日出去,家中發生了不少事,不過威脅不到她們這些地位卑微的,也就不想跟李從德說了,免得她多心操起其他心來。
徐秀麗出去了。
李從德一個人乖乖的拿着她做的毛筆練字,要比樹枝好寫些。李從德得此毛筆非常開心,一口氣寫了很多字,翌日便拿去修德書院給顧榮安看,順便問問他之前在本子上寫了什麽。
顧榮安卻說沒有:“我沒動過你的本子。”
李從德指着一頁的末尾:“那這是什麽?”
顧榮安接過本子一看,一下就看到了沈如松的批字,笑了出來:“這是老師給你的批字,昨天你的作業被他看見了。不過他沒怪你,反而給你寫了批評點。”
“批評我?”李從德撓撓頭。
顧榮安道:“老師言辭犀利,我們這些個學子日日都要挨他的批評,能得到誇獎甚少。你自然也要挨批的。”
“他批評我什麽了?”李從德問。
顧榮安笑道:“道你的字寫得不好,讓你勤加練習。”
“這樣啊……”李從德也笑了:“我娘親也這麽說。不過我已經很努力了,只能寫到這樣。”
“那是因為你沒有毛筆,沒有像樣的書寫工具助力。”顧榮安關上本子還給她:“不過你不用擔心,很快我就能買得起紙筆,到時候給你買上一套好的,你自然就有如神助,進步飛猛了。”
李從德:“你哪裏來的錢?”
顧榮安:“寫了些抄本……”
李從德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你可千萬不要給我買。你就算買了我也不會收的。”況且她還在攢錢還他贈送的那些紙筆硯臺的錢,就是不想欠顧榮安的。
顧榮安心思細膩,知她想法,不急着說這件事,而是轉移話題讓她跟他一起寫字。李從德這才放下緊繃跟他坐在一起寫字,期間顧榮安讓出毛筆,還親自上手調整她寫字的姿勢,可李從德完全沒有心思放在寫字上,而是滿臉通紅的盯着顧榮安的側臉,她不敢一直盯着,只偷偷的看上幾眼,就跟一個懷揣心思的小偷似的。
同樣的,顧榮安也緊張得手心出汗,光是喉結就以滾動了三四次。他強壓着緊張,告訴她:“握筆不要捏得太重了,輕盈些,寫出來的字才會順暢。”
李從德僵硬的應:“哦……”
顧榮安說完把手收回去,期間不小心跟偷看他的李從德目光碰撞上了,一張白淨俊秀的臉瞬間紅得跟煮熟的鴨子一樣。
空氣像是點燃了火引子。
一些膨脹的東西被點燃炸開了。
二人腦子一懵,不約而同的站起來,後退好幾步,離得對方遠遠的,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裏,卻又都無法張口說出來,看對方都跟看洪水猛獸似的,緊張,恐懼,又夾雜着一絲羞怯。
僵持一陣後,顧榮安先僵持不住,結巴開口:“我……我去倒些水喝……從德你……你先寫着,等等我倒茶給你。”說完他馬不停蹄的跑了,生怕多待一秒。
他走後李從德也坐不住,一坐下就跟火燒屁/股一樣,心跳個不停,哪裏能等他倒茶來,收好本子後就匆匆忙忙下了山,準備去大酒店裏洗碗,只有洗碗的忙碌能讓她冷靜下來。
卻沒想顧榮安也是這樣想的。
二人努力躲着對方,卻又在大酒店裏不期而遇,一個僵着身體洗碗,一個僵着身體擦碗,誰都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相遇,也沒想到還坐到了一塊,做一樣的工作。
原是上一個擦碗工手腕處換上了勞疾,疼得動不了,只能辭去工作去醫館看病,雖說是看好了,藥也吃上了,可付錢時,卻一分不少一文不多的把從李從德那裏坑來的錢全部給了出去,白忙活一場。
現在她的位置被顧榮安頂替了,因為李從德這個小書生幹事勤快,管事便又招了個年紀相仿的書生,這個書生就是顧榮安。
兩個小書生都通紅着一張臉,默契的埋頭工作誰都沒跟對方說話打招呼,因為尴尬,因為害羞,都怕對方因為自己感覺到不适。
李從德洗不動了就停手了,換了下一個人來接替她。她洗得太快,顧榮安身子弱,根本跟不上她的快速,忙活得滿頭大汗。李從德瞧見了,便一聲不吭的幫他擦碗,可算是擦完了小山一樣堆積的碗。
二人一同結了今日洗碗的工錢,去了。
李從德在燒餅店買了兩個燒餅,遞給顧榮安一個,顧榮安沒拒絕,接過跟着李從德來到河岸邊,在河岸邊的小亭子裏坐下,剛坐下,二人又對視上了,這次二人沒有再羞怯,而是一起笑出了聲,都覺得對方滿臉污垢油漬的樣子很滑稽。
李從德咬了一口燒餅說:“你之前說給我買文具是準備擦碗給我買麽?”
顧榮安見瞞不下去,點點頭:“被你發現了,實在慚愧。”
李從德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那你今後可有的受了。我洗碗可快了,到時你肯定忙活不過來,要累倒的。上一個接着我後面的嬸子就是擦了太多碗,手出了毛病。”
顧榮安道:“沒關系的,我可以慢慢來。”
李從德其實想說的不是這個:“你也見到了我在洗碗,那就是我可以給自己買,不用你忙活那麽多。你餘出來的時間應該去讀書的,哪能為我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