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現在輪到徐秀麗愣了,她屬實沒想到李從德會說出這句話來。她将李從德上下仔細的瞧了瞧,越瞧越無奈,實在不敢相信這句話居然是從她如此瘦弱的女兒嘴裏說出來的。
她問:“你為何要當官呢?”
李從德想通了,目光炯炯道:“為我,為娘,為了向我們這樣讀不到書的女子鳴不平。我要是當了官,中了狀元,我就讓這天下熱愛讀書的女子都可以讀書!”
徐秀麗驚得啞然。
李從德将她的手抓得緊:“娘,我要讀書,我還要去考科舉……娘,你覺得呢?”
徐秀麗半久沒說出話來,凝望着望着李從德清澈的眼眸不知在想什麽,眸子十分深邃,過會後,她像是認命了似的,擺擺手道:“你先出去等娘,娘要帶你去一個地方,這件事到那裏在說吧。”
李從德擔憂道:“你現在正在病中,怎能亂跑?”
徐秀麗拍拍她的手背,示意讓她安心,道:“我這病昨日查出,好多了,不會再加重。你放心吧,你要是想讀書,你就得要跟娘去這個地方走一走。”
李從德聞言低下頭。
徐秀麗催了她一下,她這才起身出門去,蹲坐在小板凳上懊惱自責,如若不是自己固執任性,徐秀麗也不會病成這樣,她因此差點失去自己的母親。可就算如此,徐秀麗還是溫柔的原諒了她,并且理解她的所作所為。
李從德:“那好,我先過去跟榮安說說,免得他傻站在那等我。”
徐秀麗揮揮手,她便去了,約上明日午後。
徐秀麗梳洗一番後,支撐着微弱的身子踏出門檻。李從德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徐秀麗也主動擡手讓她攙扶。
李從德問:“娘,我們要去哪?”
徐秀麗嘆了一口氣,這口氣裏夾雜着妥協,道:“去見見你外公,給你外公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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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去見外公?”李從德不解。
徐秀麗并不想多解釋。只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
母女兩并沒有請辭吳翠英,徐秀麗就是廣陵人士,家中以前在廣陵的西子街上開藥房,父親正直清廉,懸壺濟世,非常受廣陵百姓們愛戴,藥房越開越紅火,來看病的人都要排着長龍,她的父親也不嫌煩,一一看下來,從白天看到黑夜,有時候飯都顧不得吃上。
就是這麽個人。
因為太過于清廉,導致其他藥房生意稀少,根本開不下去,從而被人嫉妒,被小人栽贓陷害,說他賣假藥,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曾經将他視若神明的那些百姓們,也變成了對他們一家造成傷害的利器,這般唾沫星子的壓力下,她的父親也未曾抱怨過,一直到病重死去,也只是擔心藥房無人管理,家中妻女該何去何從。
這般,閉不上眼咽了氣。
就在他死後幾月,徐秀麗的母親也思念成疾,咽了氣,家中剩她一人,身邊親戚們,無一人肯贍養,你推我搡後,還被商量着賣去給了別人家的小姐做陪嫁丫鬟。
徐清水跟鄭谷鳳的墳就在廣陵縣水壩往上走的一個山頭,那兒山清水秀,且地高挺拔,不會受水患之憂,就是非常難爬。
母子兩爬上這個山頭廢了不少力氣,徐秀麗又在病中,爬山的速度十分緩慢,但咬咬牙下去,也硬是爬上去了。
李從德幾次勸她下山回去,她都不願意,她道:“你外公告訴我,人的身子就應該這般多鍛煉,疾病才能慢慢轉好。你不要擔心,娘心裏都有數的,實在撐不下去,娘會跟你說,到時咱們再下去就是了。”
李從德忍着眼淚應了。
徐秀麗就這麽咬牙帶着李從德上了山,期間沒說半個累字,她雖病中,但體力極好,往常沒病時幾乎每隔幾天都要往山上爬,去采野菜亦或者她認得的草藥。
這般爬上去,雖然吃力,但不足以将她擊垮。
到山頂後,二人找了個有水潭的地方坐下。李從德喘着氣把藥壺從布包裏拿出來,又找來些幹柴火,用火折子點燃,溫了溫藥壺,倒上一碗藥水,然後遞給徐秀麗。
“娘……該喝藥了。”
徐秀麗沒發現她竟背着藥壺上來了,十分感動,道了聲謝後,端着藥碗喝下了肚子,胃中瞬間暖洋洋的。
李從德用清澈山澗水洗了把臉後,又喝上幾口,問徐秀麗:“娘,外公的墳在哪裏呢?”
徐秀麗指着迎光的叢林:“就在那裏頭,咱們歇會就去。”
李從德點點頭,精力還很旺盛,便在周邊尋起草藥來。徐秀麗摘的那些草藥她雖叫不上全部名字,但樣子是認得的,很快就采了一布袋,可藥罐子又沒地方放,只得扔掉一些,把藥罐子裝在布袋裏然後再裝其它草藥。
徐秀麗歇好之後跟李從德一起上了山,二人迎着光一路往上爬,努力的撥開荊棘總算是來到了徐清水跟鄭谷鳳的墳前。
墳前許久無人來祭拜,上頭雜草叢生,徐秀麗二話沒說,爬上墳頭就開始給墳頭拔草。
李從德連忙跑上去幫忙,她身子輕,活力足,很快搶着把兩個墳頭的草全部拔了個幹淨,又怕她外公怪罪她把自己墳頭踩得亂糟糟的,連連作揖說:“好外公好外婆,我這是給你們拔草呢,不是故意踩的,你們可晚上不要來找我。”
徐秀麗在墳的那頭噗嗤笑出聲來,寵溺的看着她,道:“別胡說。你外公外婆就算做了鬼,也是好鬼,怎的會去吓唬你?疼愛你還來不及呢,是不是。”
李從德點點頭。
徐秀麗叫她過來,然後把帶來的香油紙遞給她,說:“你親自燒吧,跪在他們面前燒,我沒讓你停下來你就別停。”
李從德再次點頭,然後吹動火折子點燃一支祭祀的香蠟,每個墳頭上好三炷香後,跪在了兩個墳頭中間,一張張點燃徐秀麗帶過來的紙錢。
她分配還挺均勻的,外公一張外婆一張,誰也不多給,正燒得好玩又起勁兒時,徐秀麗忽然說話了,說話的聲音特別沉重:“爹,娘,女兒不孝,這麽久才來看你們,望你們不要見怪。這是你們的外孫女,她叫從德,是女兒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生得漂亮又懂事,就是非常固執,非要讀書不可……可她爹不讓她讀書,只想讓她嫁個達官貴族攀親戚,你外孫女卻志不在此,一心想要讀書,還要讀那些男兒家讀的書。女兒特此過來告知你們二位,想讓你們幫忙照拂我女兒……”
照拂?怎麽照拂?李從德聽得一驚。
徐秀麗繼續道:“女兒這輩子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她高興女兒就高興。她要做什麽,女兒自然也是願意陪着她去做的。既然她志向如此……女兒也只好把她當做一個男兒家來教養,希望她能跟男兒一般能有大作為,能有爹您一樣懸壺濟世的能力,能有母親您一樣堅韌的力量。如此,女兒便也放心了。”
說着她扭頭看向李從德,見李從德正在出神,立刻呵斥一聲:“跪好!”
李從德立刻跪好。
徐秀麗說:“從德你且記住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一位仁醫,是這世上為數不多清正之人。你必須要以十分尊敬的心去祭祀他,不若你的那些志向在你外公這裏根本過不了關。”
“他人都死了我還需要他同意?”李從德不解的說,剛說完燭火忽然一跳,不知是不是燒到有油星子炸了一下,一點星火落在了李從德的手背上,給李從德燙得尖叫一聲。
徐秀麗立刻笑道:“瞧吧,我說什麽來着?”
李從德撓撓頭,也笑了,然後端正了身子,大聲的對着兩座墳祭拜,一邊拜一邊說:“外公!我錯啦!”
徐秀麗無奈搖搖頭:“好了,你把你的志向去跟你外公說。你外公生前就愛聽這些為民為國的大道理。他定然能護你平安。”
李從德便如實跟外公說了自己宏大的志願,燒完最後一張紙後拍拍灰起身,趁着徐秀麗不注意,湊到了墳前,小聲的說了一句:“說是那麽說,你們可別晚上來找我,我膽子小,到時候該吓壞去陪你二老了。”
“胡鬧!”徐秀麗還是發現了,李從德嘿嘿一笑,跑到她身邊:“我就開個玩笑,外公外婆不會怪我的。”
徐秀麗看着她滿臉是汗的,用袖子擦了擦她的汗,說:“該說的都說了,娘希望你做出決定後就不要反悔,不要退縮,磕也要磕死在這條路上,也別喊疼喊累,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娘已經勸阻過你很多回的。”她語氣一軟,摸摸李從德的小臉說:“別擔心,娘會一直陪着你。”
李從德認真的點點頭。
徐秀麗:“收拾收拾下山吧。”
李從德:“嗯!”
……
翌日:
徐秀麗傷寒好得差不多,只是還有一些咳嗽,沒了金銀花的毒,她幾乎是一日之內就能下地了,又慶幸自己生在醫學世家,跟着父親懂點醫術。
徐秀麗為了報答顧榮安的救命之舉,給他納了一雙結實的秋鞋,讓他穿着好上學,然後把鞋放在李從德的書包裏,讓她帶去,并千叮咛萬囑咐的囑咐李從德,如若那沈先生不收你讀書,或者看穿了你的身份,就要立刻回到家裏來好好學女紅,不許在想別的。
又把她腳上的裹腳布摘了。這是李從德回來後自己主動纏上的。徐秀麗卻不讓她纏了,說:“将你當男兒養了,這東西要了也沒用,你不想纏以後就別纏了。怎麽舒服怎麽來。”說完為她穿好鞋。
李從德答應了,迫不及待把顧榮安的秋鞋放在布包裏,然後屁颠屁颠的跑去山上的老觀音廟裏,顧榮安此刻正跟黑背坐在廟前的門檻上等她,一見她一人一狗都十分興奮。黑背跟她熟絡了不少,不禁能讓她摸頭,還會搖着尾巴在她跟前翻肚皮,模樣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