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李從德抓着幾片碎片站起來問:“娘,我問你,女子為何不可讀書?我是比那些男子差了,還是我沒有他們努力?”
她說着委屈到哽咽起來,又倔強的忍着眼淚說:“那些個學子們除了榮安之外,他們從不晨讀也不夜讀。而我……只要你不在的時間裏,幾乎都在練字寫字背書,娘你不能就因為一句我身份卑賤沒資格讀書而否認我!”
徐秀麗也委屈:“我這是為了你好!你見過自古哪個女子去參加科舉的!你讀這些有什麽用?被發現還要連累到家裏人!”
“我沒說我要考科舉!”李從德崩潰吼道:“我就是想認得幾個字!看些書!!”
徐秀麗也吼:“你朝我吼有什麽用!你去朝你爹吼啊!”
李從德恨恨出聲:“他不是我爹!”說完她往地上一坐,就開始解腳上的裹腳布,這裹腳布裹了她很長時間,讓她腳趾頭飽受痛苦,生了許多瘡,跟着血一起黏在了肉上。
她狠心撕扯下來的時候,連着撕扯下一大塊皮,疼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但還是咬着牙把它們全給扯了下來。
期間徐秀麗抓着她的手不讓她撕,李從德把她推了開,強行給扯下來的。
徐秀麗撕毀了她的書本。
她扯下了徐秀麗給她纏上的裹腳布,公平公正。
李從德把那惡臭熏天且讓她痛苦了好一陣的裹腳布往徐秀麗面前一扔,扔得徐秀麗愣住,就見自己女兒眼神憤憤的說:“我不嫁什麽好夫君!我也不要纏這破東西!誰愛纏誰纏去吧!!”
說完她拎着裙擺跑了出去,地上全是她腳丫子留下的血印,徐秀麗想追都追不上,怒氣上頭喊了一聲:“你出去就別回來了!”沒得到李從德的回應,她只能無助的看着女兒的身影淹沒在黑夜裏。
不過多時,金銀花出現在她身旁,給她遞過去一張帕子,哎呀長嘆一聲,然後微笑道:“秀麗呀,我都叫你不要沖動了。從德骨子硬,你跟她來硬的是不行的。”
徐秀麗往地上一頓,抽咽起來:“我跟她說了多少回她就是不聽!他爹要是知道了她偷學她命都要沒!”
金銀花看着她,眼眸裏流露出一絲譏諷,嘴裏的話卻說得柔軟:“要是我,我定不會讓我的女兒被她父親欺負。誰想要我女兒的命,我就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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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麗聽着覺得不對勁,便擡起頭看向金銀花,就見那一向柔和的瓜洲女子,忽然變了臉,對她變得無比嫌惡。
“你太懦弱了,跟本不配養女兒。”她說,說完離開了,剩下徐秀麗一人在黑夜裏抽噎,這下她徹底明白,原來自己是被金銀花一兩句話給挑唆了。若不是這女人給她指出來李從德藏書的地方,她也不會發現。
不過後悔也晚了。
人總要為自己的沖動負責,李從德是,徐秀麗也是。
……
李從德這一跑就是四五天沒有回家,不知道去了何處,徐秀麗幾乎是快找瘋了,日日夜夜以淚洗面,女兒一消失,就像把她的魂兒帶走了似的,她如一具空殼,什麽也不怕了,找了吳翠英又找李縱海,讓他們幫忙找找李從德。
吳翠英不想管。
李縱海原先也不想管的,但是三日未歸,他心裏也不免犯愁,想着莫不是拐子把李從德拐走了?
這女兒他雖然視為恥辱,但好歹是吃他飯長大的,還什麽都沒回饋給他,怎麽能被拐子拐走呢?她且容貌長得不錯,将來還能為他攀個好親戚,如若真丢失,實乃浪費。
李縱海差人去官府報案了,官府開始上下派人找李從德,也沒個消息,索性也就不找了。李縱海也不再想管,只一個勁兒的怪徐秀麗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徐秀麗絕望至極,蓬頭垢面的日日在百子街上游蕩,到處呼喚李從德的名字。
可以說李從德是她唯一活着的希望。如今李從德消失了,她後悔不已,後悔自己不該撕毀李從德那些辛苦練的字,從德那麽喜歡讀書的,她這麽做,無疑不是把女兒那顆要強的心給踩在地上踐踏。
什麽都可以……
幫幫她……
請讓她女兒回來……
……
另一邊:
李從德衣衫褴褛的蜷縮在破廟的角落裏,亂糟糟的頭發上全是枯葉,臉上還有抓痕,胳膊上也是一片淤青。
她啃着手裏頭半個帶血的饅頭,用樹枝做的“筆”,在地上努力的書寫着她腦子裏的易經第一篇。
地上密密麻麻寫的全是字。
方才她才跟一個小乞丐打過架争搶地盤。
早時,好愛幹淨的她跑去河岸邊洗臉的時候,偶遇了一位釣魚老翁。老翁見她可憐,扔給了她兩個饅頭,還有一條魚。
李從德只拿了饅頭,說什麽也不肯收那條魚,然後一瘸一拐跑回了破廟裏,草草收拾了下後,找了個角落要吃那兩個饅頭。
誰知,一個小乞丐不知道從哪跑了出來,要搶她的饅頭吃。
李從德不想自己的饅頭全被搶了,就主動分出一個饅頭給那小乞丐,希望他吃了這個饅頭能走,自己吃一個也能解解餓。
那小乞丐卻貪得無厭,兩個都想要,李從德自然是不肯讓出去。她已經接近兩天沒吃飯了,只吃了一些野草充饑,可是根本不夠支撐她的身體。
如今得了兩個饅頭,她如若不護着,便會餓死在這裏。
那小乞丐雖然是孩子但個頭要比她大很多。李從德根本搶不過她,還差點被他打得昏過去。
他得意的坐在李從德身上吃饅頭,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李從德躺在地上絕望不已,餘光處忽然瞧見了邊上的兩個碎石頭,那是從破損的神像上掉下來的胳膊,于是心一狠,拿着石頭狠狠砸向了對方的腦袋。
連着砸了三下。
那小乞丐被砸得頭破血流,怕了,屁滾尿流的跑出了破廟,只留下半個帶着血的饅頭。
李從德緩了會後,一聲不吭的撿起地上的饅頭,一口口嚼着下了肚,同時拿起了地上的枯枝背寫顧榮安教給他的那些詩詞。
太陽慢慢的,下去了。
這是李從德消失的五天整。
李從德卻從沒有想過要回六合書院。她餓了就喝喝清澈的溪水,髒了就去河裏洗洗澡,餓了就在廟周圍挖野菜吃。
她過于天真,以為這樣也能活下去。時不時出現争奪地盤小乞丐在周邊虎視眈眈,讓她生了另外的想法,她一個人不能在這裏活下去,她必須得回到人群裏去找能讓自己活下去的工作。
想着,她收拾了下,想要下山去。這時,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她立即警惕的躲到了神像後邊,觀察着外頭的來人。
是一條黑背犬,還帶着其他幾條年幼的小狗。這黑背犬她認識,是顧榮安的好朋友。
李從德放下戒心,準備要下去,又看到黑背後面跟過來一個人,是一個瞧着比她大不了幾歲的書生。
那書生眉清目秀的,長相十分陰柔,看着身體不太好,走兩步路就開始氣喘籲籲,爬上山來更是用盡了所有力氣。
“榮安!”李從德立刻跳下了供臺,開心的來到顧榮安面前,顧榮安聽到聲音的瞬間,眼眸瞬間亮起來,朝着李從德看去。
“從德!”
李從德跑到他跟前。
顧榮安瞧着她一身狼狽樣差點沒認出來,看出來後,鼻頭一酸,哽咽道:“你怎的……怎的成了這樣?”
李從德卻沒有多難過,只開心的笑着說:“榮安幾日不見?你可還好?”
“我自然好。”顧榮安心疼的瞧着她:“只是你受苦了。”
李從德很有自知之明:“我不苦。自找的。我既然選擇出來,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顧榮安從懷裏拿出半塊野菜餅,正是李從德之前送給他吃的,他一直沒舍得吃,沒想到最終還是歸還到了李從德手裏。
李從德餓極了,接過就啃了起來。她吃東西這段時間,顧榮安在廟裏打轉,看到了那一地的字,心中不免感慨萬千。
他說:“從德,我不知道你為何忽然離家出走……但我有一件事必須要告訴你。”
李從德腮幫子鼓動着,邊嚼邊問:“什麽?”
顧榮安擔憂的皺起眉頭,說:“你的娘親……”
李從德一聽到徐秀麗,腮幫子慢慢停下來,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卻倔強的忍耐着,嘟囔的問了一句:“我娘她怎麽了?”
顧榮安道:“她……她生病了。”
“什麽!”李從德瞬間焦急起來:“怎麽回事?怎麽忽然生病了?”
顧榮安道:“這幾日我跟着她一起尋你……她幾乎沒停歇過,昨日黑背有異常,我想讓它幫忙找你,就沒看住她。未想,她竟為了找你,在百子街上淋了一下午的雨,回去就感染了風寒。”
李從德聽完,餅也不吃了,拎着裙擺就要往破廟外走:“我回去找我娘。”
顧榮安拉住她:“你且等等 。”他從懷中掏出一袋碎銀來,放在李從德手裏,李從德不肯收,顧榮安強行摁着讓她拿下,說道:“你娘病了,你爹不管她。你且尚年幼,無力去管,就算去管,也是去委屈求全的跟你爹低頭,這會磨了你的脾性……
我不想看你這樣。從德,這些都是正財,并非我去偷去搶得來的,幹淨的,你放心。是我變賣盤纏所得,還有修德書院的沈先生援助的一些銀子,你且拿着,去大藥房給你娘買傷寒藥。”
“榮安……”李從德感動得不行,眼淚刷刷往下掉。
顧榮安溫柔的看着她,就跟對待親人似的,為她擦去眼角大顆的眼淚,說:“還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我以跟你爹辭別,要去修德書院讀書了。”
“真的!”李從德又興奮得落淚。她爹這個破書院,無德無才,真的配不上顧榮安,她早希望顧榮安可以離開,不要在他爹這兒受委屈,可是自己又沒辦法幫助他離開。
如今他能離開六合書院去新的書院讀書,她是真的為他欣慰,可算苦盡甘來。
就是……
她可能讀不到書了。
李從德已經猜到了顧榮安接下來要說的話,不等她說,她便懂事的搖搖頭,道:“去吧,別記着我了。”
“不是的,你別哭。”顧榮安為她擦拭着眼淚,發現怎麽也擦不幹淨,有些着急,說:“你先聽我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