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就因為自己是女兒身麽?
徐秀麗自她懂事一起一直在說她女兒身的事情,說不是因為這具身體她的生活一定很好,不至于跟着她一起受苦,也能跟男子一樣堂堂正正的坐在書院裏讀書。
心裏的委屈潮水似的往上湧。
李從德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暗淡下去,逐漸泛紅,想來在這之前她從沒覺得自己作為女兒身有什麽不好,直到看到李宏才手掌裏那一包鼓鼓囊囊的銀子,才深刻體會到這個世道對于女兒身有多麽不公平。
作為女兒身,她不能讀書,吃飯只能坐在門檻上吃,要被母親裹腳,還要擔心父親會因為不高興把她賣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又看了看弟弟的身體,實在看不出來他們有何不同,都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只手兩只腳,弟弟有的她一樣不少,父親為何要如此區別對待她?
這個問題她想不明白,整個人變得魂不守舍的。
李宏才還是那般興奮,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牽着她的手穿過人群來到采芝齋的門口。采芝齋的門口挂着四個鮮豔的大紅燈籠,風一吹搖搖晃晃的,還沒走進門口都能聞到很香甜的味道,吸引了不少饞嘴又窮困的人。
他們買不起,只坐在他們店旁的石墩子上聞聞味兒。
除他們之外,店門口來來往往的還有一些擡着轎子來的老爺夫人還有小姐少爺。
李宏才跑進去買點心了,根本不需要她看着,他對這裏的每一個點心的位置都了如指掌。李從德只好一屁股坐在采芝齋的門檻上,等弟弟買完出來。
她還在想弟弟那包銀子,如若給母親拿去,她們至少能吃半年的飽飯,還能添置幾件很好的衣裳。想着,腦子裏又響起吳翠英尖酸刻薄的聲音:“你要是敢偷拿一點兒,我就把你的皮剝掉一層。”
李從德搖搖腦袋,立刻打消了想法。
這時,一輛挂滿金銀器件的轎子晃晃悠悠的穿過了人群,停在了采芝齋的門口。那座轎子十分奢華,光是一個轎頂,都挂滿了不少珍珠翡翠,搖搖晃晃,叮叮當當,十分誇張。
轎子在前面晃晃悠悠的走。很多人在後面追着跑,迫切的希望能從上面掉下一兩個珠寶讓他們撿去,又被轎子邊上身邊的随從們用刀給吓跑。
李從德數了數那些帶刀的随從,起碼得二十多個,排場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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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停在采芝齋門口。
為首的仆人立即把轎簾子拉上來。
其他仆人則趴在地上開始用抹布努力的擦地。
從轎子先是伸出一只白嫩的手,随後下來一雙小腳,那雙腳非常非常小,孩子似的,跟李從德現在的腳差不多大,這就是徐秀麗說的三寸金蓮。
下來的是個女孩兒,一身鮮豔嬌嫩的粉色長衫,發髻高高挽起,插着許多金釵銀飾,手裏拎着一個裝點心用的籃子。
那女孩的年紀要比李從德大幾歲,體型微胖,五官小巧,下巴墊着一層肉,滿是富态之姿。
跟在她邊上跟着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老頭挽着她的腰往采芝齋走去,目不斜視,雖彎腰駝背,但下巴卻擡得出奇的高,傲慢之姿毫不掩藏。
二人跨過門檻。
老頭沒看任何人。
她身邊的女孩卻瞥了她一眼。
這讓李從德很意外,剛剛從這個門檻跨過去至少不下十人,這十人個個高擡着下巴,如她的身旁那位老人一樣,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這個女孩是唯一一個看過來的。
李從德沒從她的眼神看到絲毫的傲慢,反而有一絲憂郁,裝滿了心事。往常徐秀麗一個人坐在窗戶邊上發呆時,也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不過要比這雙眼睛稍淺一些。
他們在衆人的矚目下進了采芝齋。
李從德看着那老人的手從那女孩的腰上摸到肩膀上,不禁疑惑,開始想這個老人家到底是女孩的什麽人?
祖父?或者是外爺?
李從德對她自己的祖父不感興趣,只是聽說是和她父親一樣的人。
但對他外爺非常感興趣,母親說過她外爺是一個非常慈祥有大愛的醫師,醫術高超不說,對于平民百姓一樣醫治,從不會瞧不起任何低位低微的患者。
看到那位老人家那般寵愛她的孫女,那和睦的畫面讓李從德有種說不出的向往。原來也是有人會對女兒這麽親切的,要是自己的外爺在,是不是也會像他這樣疼愛自己,帶她來買點心呢?大概會吧。
想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遠處那老人家忽然摟過那女孩兒的腰,強行在她嘴巴上親了好幾口。他并不是普通的親,是很貪婪的親,咬那女孩的嘴,那女孩家在他懷裏一動不敢動,只能僵硬着身子讓他親,直到那老人家親得滿意了為止。
外頭身份低微的男人們蹲在門口看着,看得嘿嘿直笑,不停的舔着口水和那一口惡臭的黃牙。
“嘿嘿……這老頭又開始炫耀他買的新女孩了……”
“上一個呢?”
“誰知道呢?”
”甭說上一個,他買的上上一個女孩之前在李家河裏找到了,找到的時候全身都泡發了。啧……那畫面真惡心吶……我看了之後幾天都吃不下飯。誰能說得準還有沒有活着。這老頭玩的花,這條街的人都知道。”
“小點聲別被他聽到了。”
“戚。你以為他不知道我們在談論他麽?他就是故意讓我們看到的,好在我們面前炫耀,你看他那頂轎子,也是做給我我們看的。他才不在乎我們說什麽呢……”
“這倒是。你看那老頭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多得意。”
“甭說他了,你有錢你玩的比他還花。”
“嘿嘿,這倒是。”
“瞧瞧,那老頭又嘴上了。”
……
是又嘴上了。
這次直接将那女孩的嘴都給咬紅了,女孩半張臉上都是他的口水,又髒又臭,委屈得眼淚直流。
李從德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惡心,雞皮疙瘩從背部直往頭皮上爬,她沒忍住,從圍觀的人群裏跑了出去,趴在街邊的牆角處開始幹嘔,胃裏沒吃飯,嘔出來的全是些酸水。
恰巧那老頭帶着那女孩出來了。
女孩手裏挽着滿滿一籃子的點心,用一片紅布給包着,人卻并不因為這些金貴的東西而開心,偷偷的抹淚,看起來委屈極了。
她弟弟李宏才則跟在他們身後,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着,在街上到處找着李從德的影子。
“姐姐!姐姐你在哪呢!”李宏才到處喊,李從德聽到聲音第一時間沒過去,因為那惡心的老頭就在他身邊,她莫名覺得害怕,所以躲起來了。
李宏才找不到她吸了吸鼻子,開始哭起來,聲音從小變大,到最後如雷貫耳,咆哮大哭。
老頭嫌煩,問了仆人一句:“誰家小孩?”
仆人說:“是六合書院的孩子。”
“六合書院?”老頭摸了一把胡子,不知道在思考什麽,半久,被李宏才哭得煩了,擺擺手說:“走吧。”說完他上了轎子。往常如若遇到其他人家的孩子這麽吵他,他早把他踹走了,這六合書院是大書院,還跟狀元郎有點關系,他不敢踹。
“起轎!”
他轎子一起,李從德立刻從角落裏跑了出來,從轎子邊上跑過去,正正好轎中女孩把窗簾子拿了起來透氣,讓裏頭坐着的老頭看到了李從德的側臉。
那老頭就跟看到什麽稀罕物似的眼睛頓時一亮。
身旁的女孩感覺不對,立刻把窗簾子給放了下。
那老頭哈哈一笑,摟着她的腰貼近說:“嬌嬌這是酸了?”
名喚嬌嬌的女孩蒼白着一張小臉不敢回答。
老頭哄着她說:“打開,讓為夫看看,放心,只是看看。”
嬌嬌沒動。她不敢擡起簾子,一是因為如若老頭膩味了自己,自己很有可能被當做牲畜一樣扔了,或者……往後她不敢想。二是她不想再有跟她一樣受苦的女孩兒。
老頭不耐煩了,呵斥了一聲:“快點!”說完一巴掌打在她的腦袋上,打得她嗚咽一聲,發髻散亂,滿頭金釵掉了一地,非常狼狽。
她害怕極了,顫抖着雙手把簾子撩了起來。老頭眼睛看向外邊,嘴裏罵罵咧咧:“你算是個什麽東西?豬狗不如,給你點臉色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
嬌嬌被罵得眼淚一顆顆往下掉。
老頭一雙眼睛焦急的往人群裏尋,卻沒再看到那張清麗脫俗的小臉。他氣呼呼的往後一靠,伸手抓住了身邊女孩的頭發,狠狠扇了一耳光後大喊道:“起轎!”
轎夫連忙起轎離去。
百姓們目送着那座金閃閃的轎子離開,都在感嘆着這座轎子有多金貴奢華,沒有管那轎中人兒凄厲的痛哭聲和呼救聲,相反,她叫得越慘,外邊越沸騰。
男人說說笑笑,女人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竟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對,似乎習以為常了。
……
李從德帶着李宏才在人群裏穿梭,想要回家去。這麽一路走過去,李宏才被周邊許許多多的小攤子吸引走注意力,說什麽也要停下來看看。
李從德心說他每日都要被帶出來玩的,這些攤子他幾乎也是每日能看到,而自己頭一次出來都沒他好奇心高,他倒好,哪哪都要鑽一下。
難怪邱嬸子當時聽見吳翠英說讓李宏才跟她一起玩的時候,莫名的松了一口氣,李從德當時還不知道這口氣松出來幹嘛的。
她覺得邱嬸子應該不甘心才對,畢竟家裏最金貴的就是李宏才,能獲得李宏才的信任,在這個家裏過的都要舒服一點。
現在她知道了。
李宏才太皮了,必須得時時刻刻看着,且還得讓他滿足,不然他就鬧個沒完沒了。
不過李從德覺得還好。李宏才雖然鬧,但不怎麽鬧她,也不知出何原因,李宏才非常的怕她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