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李縱海撲了空,沒再說什麽,前院的學生還在等着他去教課,他沒時間跟這些愚蠢的婦道人家糾纏,于是扔掉手中戒尺,黑着臉離開了。
邱嬸子被李縱海兩尺子打得老實多了。至少這幾日徐秀麗母子吃飯時,沒看再到飯裏有什麽傷害她們的東西。
邱嬸子還是不服的,但不服也得忍着,因為李宏才這幾日日都要和李從德待在一起玩,已經不需要她帶着玩了。吳翠英自然也是看重李從德一些。
她現在看到徐秀麗也只是遠遠瞪上一眼,便走了。徐秀麗也沒說什麽,只低着頭幹自己的活。
戌時:
李從德熬好藥後,躲着人去了中院,她敲響書生的門,放下藥碗後躲進了柴房裏,聽着書生的動靜。
書生好多了。
這幾日話說得比往常清晰。
他每每拿到藥碗都要對着碗千恩萬謝,像個呆子。
恢複一些後,他便開始讀書,嗓子非常沙啞,讀兩句還得咳嗽好幾聲,李從德聽得沒勁兒便提起裙擺走了,想着等他恢複得好一些再來偷學罷。
白日她就跟李宏才待在一起玩。
李宏才每日下午都要吃糕點,買糕點的錢是吳翠英給,往常是邱嬸子帶着去買的,現在李宏才不親近邱嬸子,就給了李從德,讓她帶着李宏才去買。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宏才吃不到糕點是要哭鬧的,性格養得驕縱極了,且也遺傳了李縱海的摳門,自己手裏喜歡的東西,寧願扔在地上也不願意給別人。
所以吳翠英不擔心李從德會耍小心眼私吞糕點錢,但她還是說了幾句狠話吓唬李從德,讓她別動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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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的錢要是少一文,我就把你的皮扒一層,你弟弟少一塊點心,罰你半月不許吃飯。采芝齋那邊我記着賬呢,貨郎那邊我也記着帳。清楚着呢。”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自己帶李宏才去買?李從德心想,想着看了一眼外頭的烈陽,瞬間明白了,她是嫌棄太熱,李宏才又不黏邱嬸子,才把買點心的事情交給她做。
吳翠英刻薄的說完話,把頭轉向李宏才時,又變了一副嘴臉,微笑的摸了摸李宏才的腦袋,替他把衣服穿正,囑咐着李宏才:“宏才呀……你萬萬要記得把李從德看好了。她身份低賤是一直在你之下的,要是敢欺負你,你就立即告訴娘親,娘親定然狠狠罰她。”
李宏才天真年幼,如一張白紙,有些話聽不懂,屬于是娘親說的都是真理,于是點點頭。
這一點頭就讓李從德的心涼下去半截,也讓李從德明白了無論弟弟多年幼,有多麽天真,只要被這樣尊卑之說熏陶,那麽将來始終有一天還是不會把她當人看。
可徐秀麗說要她跟李宏才玩,這樣邱嬸子才不會欺負她們。她再怎麽不想親近李宏才母子也要看在母親的份上去親近他們。
吳翠英交代完後手絹一揮:“趕緊去罷,快去快回。”說完搖着扇子去了裏屋,這該死的大熱天讓她說句話都冒汗,躺着才能稍微解解暑。
李從德立刻牽着李宏才出了門,李宏才在她這裏還算聽話,任她牽着去哪裏都不會哭鬧,除非實在是熱得不行,或者走得腳累了,才會撒嬌說上一句:“姐姐我累了。”
不過都是他裝的,他耐心淺,裝幾下驕縱的本性就要暴露。
這不,才走到書院的圍牆外邊,李宏才就嫌太陽大,非得要在院前的歪脖樹下乘涼。李從德也跟着坐到他身邊,等他歇息好在上街。
前院是李縱海教書的地方,也就是書院。這裏有三個偏院那麽大,造型別致典雅,周邊是四條回廊,回廊的中央有一個兩面通風的中心閣,閣中就是學生們讀書的地方,裏頭擺放了很多書案,書案前坐着很多搖頭晃腦的書生,時不時傳來男兒們朗朗的讀書聲。
七尺高的李縱海正持着書本在這些學子們中間走動,檢查着學子們讀書時候有沒有走神。
托李宏才的福李從德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到了前院是什麽樣子,對此她非常好奇,圍牆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就爬到歪脖樹上挂着去偷瞧李縱海教書。
這麽一瞧就不想下去了。
那兒對她說就是寶地一樣,讓她非常向往,眨眼間,已然開始托腮幻想自己也跟那些書生一樣坐在課堂裏讀書,書生們搖頭晃腦,她也跟着搖頭晃腦。
忽然想起那個生病的書生,現在也不知怎麽樣了,有沒有來上課。
她清澈的視線掃視着課堂裏的書生們,一張張臉看過去,想看看有沒有臉色較差的書生。那個書生生病了,臉色一定是不好的。
她的目光從第一排掃到最後一排,在靠窗的角落裏看到了一張蒼白的側臉。有一個書生正坐在那裏。
那個書生長得好是清秀,是所有書生裏最清秀的,眸似幽潭,鼻若懸膽,一對微微皺起的眉毛竟比他硯臺裏的墨汁還要黑上幾分,不禁令人感嘆。
詩書的熏陶下課堂的學子們都帶有一絲儒雅随和的文氣,不過于表象,往深探究便乏味。
只這書生不一樣,他德裏兼修,讀兩聲就要咳嗽一聲,又怕吵到別人,只能把嘴唇埋在衣袖內,卻也不忘跟上先生的教書。
他更像一塊溫潤發光的好玉,雖被藏在不顯眼的角落裏但還是非常引人注目。
他不會就是那個書生吧?
李從德想。
想着,那書生忽然看了過來,原本是想看一下院中花草緩解一下長時間看書的疲乏,未料,看到了趴在圍牆上的李從德。二人視線一對上,兩張臉皆露出不一樣的神色。
書生很詫異牆上趴着一個女子。
李從德也很驚恐被他看見了。
書生一走神很快就引起李縱海的注意力,李縱海旋即順着他的目光朝着圍牆上看去。好在李從德反應夠快,第一時間松了手,選擇從圍牆上掉下去,躲過了李縱海的目光巡視,卻摔疼了屁/股,疼得她在地上直打滾。
李宏才在一旁哈哈大笑,好似看了場滑稽表演似的。
李從德疼完後眼角挂着淚站起來,瞪了他一眼,說:“在笑就不帶你去買糖了!”
李宏才立刻止住笑聲。
李從德揉揉屁股往前走去:“歇好了就走吧。”
李宏才沒動,坐在樹下說:“不嘛,我好熱。”
李從德無奈道:“不是你要吃糖麽?你不動哪裏來的糖吃?”
李宏才發懶,在地上擺動着腳丫子哼哼:“你去買給我。”他平常就是這麽吩咐邱嬸子的,但邱嬸子好歹知道他喜歡吃什麽,李從德是一點不知道,無語說:“我哪知道你要吃什麽?”
李宏才哼哼:“你去嘛……太陽好大我不想去……”
李從德皺眉說:“那就你一個曬太陽了嗎?我也在曬太陽呢。”
李宏才撇撇嘴像是不高興了,他一旦不滿足就是這個表情,邱嬸子最怕看到他這個表情,如果沒滿足他他就會哭得很兇,最後哭到吳翠英那裏,挨罰的還是看護他的人。
只有李從德不一樣,完全不給他任何讨好之姿,只說:你要是不願意去我們就回去呗。”反正她也不是很願意跟他一同出去,大不了回去挨頓罰然後關廚房罷了。
李從德拍拍裙擺要走。
李宏才連忙拉住她的衣角,小嘴委屈得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怕李從德不理他,他只好反讨好她:“好嘛好嘛,我去就是了。姐姐你不要走,你跟我一起去。”
他說完拉着李從德的衣角往外走去,李從德沒抗拒,任着他拉着上了街。
六合書院一出去就是一條百子街,這是整個縣城裏最熱鬧的街道,趕集、賞玩、菜場、點心鋪子、烤鴨店、茶莊書肆、鐵匠鋪子都聚集在這一條街上,外支還有其它東西南北四條街,店鋪加起來有幾百家,可謂是海納百川,因有盡有。
同時人流龐大,人聲鼎沸。
怕李宏才跟着她走散,李從德緊緊的牽着他的手,帶着他從人群裏穿梭而過。李宏才要吃的是那家采芝齋的點心,他家的點心最好吃,方圓百裏都很出名,但同樣也很貴,三兩點心的價格可渡平凡人家半年有餘的生活,基本都是富裕人家才能吃得起的。
李縱海雖不愛請仆人,花銷節儉,但實則家底深厚,深藏不露,近年書院又出狀元之才,來送禮的迎了一批又一批,更是腰纏萬貫,非常富有。
但他只對他兒子很大方,什麽采芝齋的點心,榮寶齋的筆墨,味增香的烤鴨只要李宏才看上的,想吃的,李縱海都會給他買,花出去的錢一筆接一筆,毫不令色。
對于家中女眷,他就沒那麽大方了,從小接受男尊女卑思想熏陶的李縱海,打心眼裏瞧不上女人,如若是畜生和女人,除了位高權重的女人之外,其他身份卑微的女人都和畜生平等。
他覺得女人什麽都不會,生來就是來延續個子嗣,其他毫無作用。牛馬還能為人所用,為人勞作,死了還能吃肉。
這也就是為什麽李縱海不請仆人,而讓徐秀麗要幹那麽多活的原因。她若不幹活,說不定哪天被李縱海嫌棄毫無作用,賣了也說不定,畢竟她身份低微。
只有吳翠英還能在他口袋裏掏些錢出來。她生于高位,家中主父在洲裏當官,家中唯一獨女。
那時李縱海初入官場沒多久,行小人之道,為拉攏勢力,便洗腦吳岡山,讓吳岡山嫁女于她,結為親家,相互護持,日後官路亨通。吳岡山也就信了。
可未想,成婚第二年,李縱海就被相府當堂羞辱,行賄之事暴露,家中財産被沒收一大半,只剩一小半夠他生活,岳父家直接斷絕與他的關系,毫不接濟。這也是為什麽他格外摳門的原因。那段時間糠咽菜的生活,讓他窮怕了。
吳翠英當初算是下嫁,這幾年又給他生了兒子,自然是可以掏他的錢。盡管李縱海再怎麽不願意也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她是正室,且傳出去對正室不好,對他書院的影響也大。
作為妾室的徐秀麗是一文掏不出的,更別說李從德了。所以李宏才從布包裏把那鼓鼓一袋子的錢袋子拿出來的時候,她人都傻了,長這麽大她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錢。
真是想不到,這些錢居然全是給弟弟買點心的。
她想起徐秀麗在偏院偷偷吃點米面都要找別人家去借,而自己每頓都只能吃半碗米飯。她忽然覺得心裏空洞的感覺更大了,不由得對李縱海生氣怨念,為什麽同樣是父親的孩子她為何要被這樣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