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李宏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先是看了看捂着臉邱嬸子,然後看了看曬得滿臉煩躁吳翠英,最後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從德。
他看到李從德的時候眼睛就亮了,在徐秀麗懷裏揮着手要李從德,聲音喊得奶聲奶氣的:“姐姐……姐姐抱抱……”
這聲“姐姐”喊得一衆人都挺意外的,因為家裏從沒有人教過李宏才喊李從德姐姐。一是他們覺得李從德的身份地位不配,二是李縱海不喜歡李從德。
李從德也很意外,眨巴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了看吳翠英,又看了看徐秀麗,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李宏才。
徐秀麗微微搖頭示意讓她先別出聲。李從德便沒回應,繼續低着頭等着吳翠英說話。
吳翠英對徐秀麗伸出手,徐秀麗就把懷裏的李宏才遞給了她。吳翠英抱着李宏才冷聲說:“這件事就這麽算了,鬧大了大家都不好看,以後都要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各退一步算了吧。”
她心裏頭知道肯定不是李從德推李宏才下去的,李宏才雖年幼,但心境清澈,不會願意接近傷害他的人。
只是邱嬸子跟徐翠英都是家裏的下人,邱嬸子做工幾十年不能趕,吳秀麗也不能随意趕。所以也只能這麽先說着了,給雙方一個臺階下,也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吳翠英抱着李宏才走了,走的時候李宏才還在緊緊的盯着地上跪着的李從德,嘴裏不停的喊着“姐姐”,“姐姐”,喊得親熱極了。李從德聽得頭皮發麻。
吳翠英母子離開偏院。
邱嬸子一臉憋屈,指着徐秀麗威脅了一句:“你給我等着!”
徐秀麗并沒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裏,低下身子把地上跪着的李從德扶了起來,替她拍去膝蓋上的塵土。
徐秀麗說:“別怕,娘親在呢。”
李從德點點頭。
徐秀麗伸手摸了摸她白嫩的小臉,上面還有指痕印,她心疼極了,打上一桶井裏的涼水給她洗了洗小臉後,拉着她進屋坐下。
Advertisement
李從德坐在床上很委屈,小嘴嘟囔着:“娘親,我沒有推弟弟下水,是他自己要摘花兒掉下去的。”
徐秀麗微微一笑,在她邊上坐下,拉着她的手說:“傻孩子,娘親自然是信你的。我們從德從小就懂事善良怎麽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呢……”
聽到這,李從德心裏好受一些了,一把撲到了徐秀麗懷裏,撒嬌似的說:“娘親,我臉好疼……”
徐秀麗嘆一口氣,拍拍背安撫她:“沒事的,我們生來粗糙,只要不是肉傷,疼一會兒就好了。”
李從德并不是記着這個傷,她就是想跟徐秀麗撒撒嬌,在她看來,娘親的安撫比任何草藥都止痛。
只是可惜……
李從德在懷裏掏出用手帕包着的半張野菜餅。之前拉李宏才上岸時,不小心把餅掉了進去,她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撈上來,現在野菜餅已經泡爛了,不能吃了。
“沒事,還有呢。”徐秀麗安慰她,并從藏在櫃子裏的籃子中拿出一塊野菜餅,關緊門窗後交到她手裏,說:“快些吃,免得那個邱嬸子找過來看到,她嘴多,要跟你父親告狀的,到時候你父親發火,怕是要把咱們院子唯一用來燒水的竈臺都給咱們拆了。”
“嗯嗯。”李從德點點頭,接過幹硬的野菜餅,一頓狼吞虎咽,撕咬着下了肚。
……
戌時:
學堂下了課,徐秀麗跑去擦洗學生們用過的書桌。李從德則趁着徐秀麗不在偷偷的跑去中院的柴房裏頭,聽隔壁的書生念書。
書生日日準時,一下課堂便會捧起書本,郎朗聲誦。李從德也很準時,他一下課她便會躲到柴房裏偷聽他讀書。
她覺得書生很笨,這幾日日日在重複那幾句子曰……重複大抵三日,而這幾句她一日便記得了,聽得她很枯燥乏味,等着書生有些新詞。
今夜書生終于背會了,開始讀新的篇章。他讀一句,李從德就趕着柴房的蚊子在心裏跟着他讀一句,不過幾遍她便能全篇背誦。
而書生還在隔壁搖頭晃腦。
這可真是個笨書生,還不如她會背呢,她不由得在心中竊喜:原來我也是塊讀書的料子!
這幾句書生怕是又要背誦個兩三日,李從德學會就不想待,蚊子也太多了,咬得她兩個胳膊全是紅包。
不過她心情不錯,是因為書生不比她會背而心情不錯,她喜歡這種勝人一籌的感覺。她提着輕盈的裙擺一路雀躍着回到偏院裏,徐秀麗此時也回來了,忙得滿身是汗,正在井邊上打水準備洗洗澡。
“娘親我有話與你說!”李從德高高興興跑到她身邊。她想說她比那書生會讀書的事。
徐秀麗累得眼皮子都快睜不開,拎着水桶直往房裏去,什麽也聽不進去,搖着頭回:“明日再說吧,午時跟你主母去搬貨,晚上又要清掃客堂,娘親現在勞累過度,沒精力聽從德說話。從德與我一同洗洗睡吧。”
“哦……好!”李從德應着去了。
說是這麽說,可李從德翌日起來後,徐秀麗又早起去幹活了,根本沒機會跟她說上話。
徐秀麗晌午才回來,回來時,還拿了一斤玉米面,一些調料,和幾筐菜葉,一掌豬肉,跟過年似的。
她還了隔壁上次借的半斤面,擦着汗走到偏院裏。
這時李從德正端着自己的碗跟徐秀麗的碗要去後閣吃飯。每天她都會提前端着碗準備去吃飯,今日主院的飯菜味格外濃郁,比往常要濃郁得多,似乎做了大魚大肉,不過平常她也吃不到什麽大魚大肉,只能聞聞香味。
那些香味隔着一面圍牆飄過來,聞得她垂涎三尺。
同時也聽到了很多嘈雜的人聲,後閣似乎來了很多人,很熱鬧的樣子。
徐秀麗攔着她要去吃飯的腳步,把粉面菜葉放下後,擦了一把汗,笑着說:“你爹在後閣請客呢,今天咱們就不過去一同吃飯了,娘親做飯與你吃。”
“嗯?”李從德很意外,李縱海明面上同意偏院做飯還是第一次,往常徐秀麗偷偷烙個餅都得躲着人烙,香味都得捂着,生怕別人知道。偏院裏的竈臺平日只能用來燒燒水。
女兒的一聲“嗯?”,徐秀麗就知道她想說什麽,說道:“今日來得人與往常不同,是大人物,洲裏來的,好像是什麽監試官……要把他兒子送來六合書院讀書。”
李從德不解:“那跟我們吃飯有什麽關系?”
具體是因為她母女二人身份低微,不适合跟大人物一同用餐。徐秀麗不想把話說得太直接,委婉的回應了一下:“今日廚娘煮的飯不夠多,沒有你我二人的飯。”
“這樣……”李從德垂下眼眸,捧着碗回了屋子。她其實很聰明,特別她身份這方面的事情極其敏感,母親略微說一下,她便能猜到其中意思,只是不願意多問,怕母親多想。
徐秀麗在鍋爐房裏生火做飯。
李從德坐在爐竈下邊看火,夏日炎炎,鍋爐房熱得人受不了,待一會身上便如下了雨。
徐秀麗怕李從德熱壞,就輕聲呵斥把李從德趕了出去。李從德悶悶不樂搬着板凳坐在門口,年幼的她,臉上寫滿了心事。
徐秀麗做了二菜一湯,今日李縱海開心,賞了他們娘倆一掌豬肉,徐秀麗就把這掌豬肉做了個鮮肉丸子湯,一上桌便迫不及待給李從德盛了一碗。
“從德,快些嘗嘗,湯鮮美的哩。”
李從德乖乖接過碗,臉上卻不見喜悅情緒。徐秀麗看她悶着臉,溫柔一笑,問她:“我們小從德這是怎麽了?為何滿臉煩憂?可不可以說給娘親聽聽呢?”
徐秀麗說話的聲音清甜,語句溫柔,像一杯清茶,格外消愁。李從德一聽到她聲音心都暖了。
她捏着湯勺子,仰起小臉,問了一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娘親,何為卑賤?”
徐秀麗從她懂事起就一直強調自己的出身卑賤,李從德自然也是卑賤的,所以徐秀麗萬分警告讓她謹記自己的地位,不要做出格之事。
可是……卑賤是什麽意思?
年幼的李從德實在不懂。
“卑賤……”徐秀麗愣了愣,一時間不知要如何作答,她看着女兒清澈求知的雙眸,心裏愧疚升起,一陣難受。
若不是她卑賤的出生,從德也不至于跟着她受苦。可這卑賤二字她又不得不解釋,她若不忍心教她,日後就是別人的耳光來教她。
她看了看周遭,沒找到合适的東西形容卑賤二字,找了好久,最後盯上她們二人吃飯的碗。
一只是新碗,在李從德手裏喝湯,是她從不久前從邱嬸子那拿的,還有一只是舊碗,就是她現在手裏用的。
舊碗表面的瓷器已經裂出了花兒,盛不了湯,盛了會撒,只能盛飯。
她指着李從德手裏的新碗說:“在我們這個家裏。你的父親和主母就是這只好碗。此碗底厚,光澤豐潤,毫無破損,你父親和主母就是生在這般家底厚實,位高權重的家庭裏,身份自然要高。”
李從德問:“那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