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李從德用耳貼牆,聽着牆那邊的書生讀書,一字一句,聽到了心裏,她閑得有些無聊,不由得在心裏跟着那書生讀了起來。
書生讀一句她就在心裏讀一句,不知不覺聽得入迷,肚子餓得咕咕叫也全然不知,還是徐秀麗夜深是偷偷的來接她回去睡覺才讓她從這讀書聲裏清醒過來。
書生反複背的那些她記住了五六句左右,但是不懂其意,回去後就念給母親聽,問母親是什麽意思。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娘親,這是什麽意思?”
徐秀麗聞言一驚,就跟聽到什麽不該之言似的,連忙跑到門口将門窗都關了個嚴實,又探了探頭看看院子,确定外面沒人後,她拉着李從德到床邊上坐下,神色嚴謹的問她:“你這是從哪學來的?”
李從德毫不避諱的說:“我是從一個書生那聽到的,他就住在柴房的隔壁,我在柴房偷聽他讀書學會的。”
“那是你父親的學生。”徐秀麗認識,她經常去書院裏打掃,見到過這孩子,長得俊俏,人也聰明。但是個命苦之人,早年父母雙亡,只留他一人在世,但卻是李縱海所有學生裏最為刻苦的,也是李縱海最不願意教的,其中有一些緣由:“他父輩和你父親有過救命之恩,你父親曾經為報恩情,當着一衆相親的面,便答應他父親不收取費用讓他孩子來此上學。”
可等他父母一死,李縱海後悔了這個承諾,他不甘心不收取分文而教這書生讀書,也不甘心這書生在他這兒白吃白住。
可誓言已成,街鄰四坊都知道此事跡,他不好拒絕,于是把這書生送進在那間環境最苦的小房裏居住,就是想讓他知苦而退,自己也能落個好名聲。
沒想到那書生竟然毫不計較,還對此千恩萬謝,弄得李縱海也不好意思再趕,只能任着他留下聽學。
徐秀麗那手絹兒擦了擦她臉上的黑灰:“你呀……聽聽就好了,當個樂子,千萬別學到心裏去,我們身份卑微,是沒有資格讀書的。要是被你父親知道,指不定要把你打成什麽樣子。”
“可我想讀書。”李從德說,她覺得讀書很有意思。
“聲音小些。”徐秀麗連忙捂了一下她的小嘴:“你若是男兒,身份在卑微都能讀的,只可惜你是個女兒,不能讀書……其實女兒讀書也就讀個三從四德,往上便再也不能讀,那屬于違抗規矩,違抗祖宗,要被抓起來拷問的。”
原來父親讨厭我是因為這個……李從德忽覺心中失衡,低下頭,沒說話了。
徐秀麗把水盆端了過來,給李從德擦手擦臉,李從德看了看自己裹上的小腳,說:“娘親……我想把腳上的布給脫了,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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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麗搖搖頭:“不行。”李從德若是有身份地位,自然是有這個權利選擇不纏的,可她不是,她如若以後想找個好夫家,被被夫君疼愛,沒有一雙三寸金蓮,夫君哪能疼愛她。
李從德認命躺在床上,忍受着腳疼,忍受着腹中饑餓。主母說明天罰她整整一日不許吃飯,可這還沒到明天呢,她的肚子就餓得咕咕直叫。
“娘……我餓……”
“等下。”
徐秀麗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飯盒子來,裏面是她烙的野菜餅,面粉是找隔壁王嬸子賒的。小半斤面粉混着野菜烙了足足三大張,又硬又香。
李縱海不允許她們私自買東西,買什麽都得報備,她身份低微,別說銀子,這些柴米醬醋鹽,都得是李縱海心情愉悅時賞賜才能吃得到。
“快些拿着吃。”徐秀麗把餅遞給女兒,李從德瞬間就跟雙眼放光的小老虎似的,一把接過,一口又一口咬着下了肚,嚼都沒怎麽看她嚼。
“哎呀……你慢點!”徐秀麗連忙去倒水給李從德讓她順着水咽下去,生怕她噎着喉嚨。
李從德很乖,盡管在餓也有底線,雖看着她狼吞虎咽吃了半張,好似要把桌子都吃了似的,可最後竟然還能從牙縫裏留下半張,遞給徐秀麗:“娘……你也吃。”
徐秀麗笑了笑:“娘不餓,從德吃。娘烙了三張,籃子裏還有呢。”
李從德還沒吃飽,盯着手裏的半張餅咽了咽口水,想着把它幹脆的全部吃進肚子裏算了,這樣晚上就不會餓醒了,可一想到明天不能吃飯,只能強忍着欲/望,把半張餅裹在了手絹裏。
“我明天吃。”她說。
徐秀麗:“你吃罷。”
李從德搖搖頭:“我肚量小吃半個就夠了,娘吃。”說完她就躺下了,說什麽也不不肯再吃。
徐秀麗對這孩子無奈又心疼,打記事起什麽都得想着她,自己寧願餓着也要省下一口飯給徐秀麗。孩子固執,她還沒辦法,只能輕輕拍她的小肚哄着她入睡。
夏日炎熱,蚊蟲繁多,角落裏熏了一些艾草,可不能管長久,沒一會兒房間裏的蚊子又開始嗡嗡直叫,惱人的很。
徐秀麗找來一把破舊的蒲扇,輕輕躺在了李從德身邊,為她扇風,為她驅蚊,扇到自己手酸也沒有停下。
絲絲涼風吹進李從德的夢裏,她安穩的睡了一會兒,忽然醒來,睡眼惺忪之中看到母親搖蒲扇的手還在輕輕搖晃,腦袋支撐在她身邊昏昏欲睡。
她想将母親手裏的蒲扇摘走,給母親扇風。徐秀麗卻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不讓她拿蒲扇,聲音溫柔的問她:“是不是被蚊子咬醒了?”
李從德搖搖頭。
徐秀麗:“那繼續睡罷。”
她繼續輕搖蒲扇,涼涼的風吹在李從德臉上,李從德撒嬌似的把腦袋輕輕往她懷裏靠了靠,一種莫大的安全感從心底油然而生,這種感覺只有在母親身邊她才能感受到,是這個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人都給不了她的。
翌日:
李從德睡到日曬三杆才起來,徐秀麗管着家裏上下的活兒,起得很早,李從德每次想幫忙都沒辦法下手。
今日母親要陪主母去外頭買些做鞋的材料,夏日以至,主母要給父親縫制夏日穿的散屐,而母親基本是陪着主母去拿東西,挑款式,幹重活的。
李從德也想去,母親不讓她跟着。
走之前還跟她說,乖乖待在柴房裏不要亂跑。雖然主母說罰她鎖柴房,但是柴房門徐秀麗并沒有舍得給她鎖死,所以李從德沒事的時候還能跑出來玩一玩,免得一直待在裏面喂蚊子。
徐秀麗跟吳翠英一走。李從德從柴房裏跑出來,一人待在偏院裏玩。夏日蟲蟬多,院中的棗樹上更多,每天都在嗡嗡直叫。
李從德脫掉鞋子,爬上棗樹,想抓蟬玩。如若是徐秀麗在肯定是不會讓她這般頑皮去爬棗樹,徐秀麗現在不在,她野孩的性格暴露無遺。
李從德抓住一只嗡嗡叫的蟬,坐在樹杈上觀察它抖動的蟬翼,想知道它那麽大麽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
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是個五歲胖小孩,一身富貴肉,圓溜溜的,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似乎是剛睡醒,眼睛都沒怎麽能睜得開。
是她的弟弟李宏才。
不知為何今日他忽然來偏院了。平日主母不讓他來偏院,就像徐秀麗不讓她去主院玩一樣。
可他還是孩子。
越不讓他去,他便越生好奇心。
李宏才看到了樹上的李從德,二人對視一眼,李宏才便移開視線,沒有再看她。李從德也沒主動打招呼。
李宏才出生起李從德就沒跟他說過話。主母覺得她身份卑微,不配跟弟弟以姐弟相處,也不讓她接近他,自然感情不深,也沒什麽話說。
頂多吃飯的時候互相瞧上一眼,但李宏才年紀小,不太注意她,只知道有這麽個人天天跟他一塊兒吃飯,比起注意李從德,他更願意把注意力落在小貓小狗和新鮮好玩的玩具上。
今日他來偏院是剛睡醒,迷迷糊糊走錯了地,一向沒來過偏院的他開始好奇的到處探索,一時踢踢院子裏的水桶,一時踢踢院子裏掃帚,顯得無趣極了。
偏院太小,走兩步路就探索完了,根本沒什麽好玩的,要說唯一讓他有點興趣的,大概就是院子裏頭的那座用了幾百年的古井,家裏一切的水源都是取自于它。
李宏才跑到了古井邊上,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家裏的古井,六合書院裏只有這個地方有井。
井口很深,周邊被一些濕滑的青苔覆蓋,裏頭的水清澈無比,把頭一靠近就能感受到裏面清涼的爽意。
井的內壁生着一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兒,很漂亮。好奇心的重的李宏才伸手要去抓花,微微傾斜的身子往井裏頭探,身子搖搖晃晃,看着危險極了。
李從德看到了,原本想呵斥讓他別靠近井,但看他現在已經探進了半個身子,陷入險境,如果忽然發聲,肯定會受到驚吓,從而導致他猝不及防的掉進井裏。
李從德猶豫再三後,選擇從樹上爬下來,想要趁李宏才不注意,把他從井邊上抱回來。
誰知她剛爬下樹,就聽“噗通”一聲,李宏才落水了,吓得李從德臉色煞白,鞋都不穿了,連忙跑到井邊去查看情況。
“娘……”井裏頭傳來李宏才微弱的呼喚聲,他小小的身子泡在井裏頭,幾次淹沒下去,掙紮着又浮起來,可越掙紮身體越不穩,嗆了好幾口水後,慢慢往下沒去。
李從德火速的拿起周邊打水用的木桶給甩到了井裏,朝着井裏大喊:“你抓住水桶!”
臨死之際聽到聲音的李宏才瞬間反應過來用小手抓住了木桶的繩子,然後人努力的往水桶裏爬進去,墩墩實實坐了一整桶,保住了命。
他坐在桶裏頭大哭。
李從德想把他拉上來,可是她從小營養不良,身體瘦弱,根本沒那個力氣把胖乎乎的李宏才給拉上來。
好在邱嬸子這時過來取水看到了,李從德向她求救。她“哎呀”一聲,連忙把懷中木盆一扔,跑到李從德身邊來,幫助她一起把坐在水桶裏的李宏才給拉上岸。
她對李宏才說:“祖宗唉!怎麽一下沒看到你你掉井裏了!”
李宏才驚魂未定,一邊咳水,一邊哇哇大哭。怕他受寒,邱嬸子連忙抱着他去了主院換衣服。
李從德一顆心也放下來。
可才放下還沒多久,怒氣沖沖的吳翠英便帶着邱嬸子找到偏院來了,邊上還跟着滿臉焦急的徐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