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對決
對決
大少爺最讨厭醫院的晚上,不是因為他膽小,而是因為醫院的晚上太安靜了。風在醫院外面的走廊上來回踱步,病床周圍的幔布也随着風而動,但是他并不是一個人,他知道門外還有人守着,因為只要他咳嗽咳嗽,或者尿急,一點聲音都會有人來幔布外頭,問他怎麽了。可這些人一旦踏出了病房,就重新安靜下來,弄得大少爺想一直弄出點聲音讓他們進屋。
不是大少爺脾氣大,素質低,而是止疼的藥效實在是太短了,他就昏昏沉沉的睡了兩三個小時,便被疼痛攪得只得睜着眼睛望天花板,麻藥勁過了,他的聽覺嗅覺就更加強,他能聽到窗外北風呼嘯,能聞到消毒水,還能聽到外面雪化了,融化的雪水如同雨點一般打在樹葉上,本來就痛,這靜中的聲音嘈雜,他就更睡不着,睡不着他就開始亂想:
江城下了這麽多場雪,學生的餃子吃到嘴裏了嗎,母親的船到哪裏了,局長他們調查了多少,聽醫生說自己的肺部損傷,以後不會落下氣喘的病根兒吧……就這樣想啊想啊,江城總算是天亮了,亮光先打到窗子上,接着透過窗子,在幔布上升高,就像看電影一般,這時候大少爺就會長舒一口氣,這漫長的夜晚,終于熬過去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護士後來來就不拿着針管往吊瓶裏推麻醉藥了,只每日換藥,連吊瓶都不怎麽打了,護士說為了不讓大少爺對這個藥成瘾,給大少爺下了命令,讓他以後要忍着些疼,大少爺是最怕疼的,但是此時也不得不讓自己習慣疼痛,強迫自己睡覺,于是,他漸漸回到了正常人的作息,醫院晚上的聲音他就聽得越來越少了。
後來他能說些話了,醫生千叮咛萬囑咐叫他千萬不要勞累,更不要動氣。話能說的正常了,他就聽外面的人總是問醫生局長能不能來看病人,大少爺心裏明白,如今再也不能往後推了,于是等醫生來問他的意思的時候,大少爺點頭了。
醫生非常非常的負責,大少爺聽見局長一行人在病房門口,醫生都在耐心的說注意事項,于是等護士将病床周圍的幔布拉開時,大少爺只見到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局長,另一個矮瘦,八字胡,臉長的跟驢似的,他不認識。
局長看到病床上虛弱的,胡子拉碴的,完全不複平日的帥氣的大少爺,心裏也難受的緊,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還為自己辦了不少事,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還沒流出來的眼淚,哀傷道:“侄兒真的是受苦了,還好你醒了,要是你醒不過來,我不知道怎麽跟你母親交代啊!”
大少爺也演戲,他虛弱得紅了眼睛:“讓伯父擔心了,我躺了多久?還麻煩伯父看顧點家裏,我母親病着,不能讓她知道。”
局長自然沒有來得及看顧傅家,要不早就知道傅母不見了,那今日來就不是慰問,而是來問罪了。聽到大少爺一說,他有些尴尬,把手帕塞進了褲兜,道:“那是自然的,你放心,賢侄啊,你都不知道,你都躺了一個多月了……”
大少爺大腦極速算了一下傅母如今可能到了哪裏,但是面上不能透露出其他情緒,只裝做聽到局長說,臉上有些灰敗。
看到大少爺有點累了,劉獄長急忙道:“敘舊以後還有機會,局長,你不是要問大少爺關于案子的事兒嗎?”
局長有了接下去的話頭,連忙問道:“那天晚上你是怎麽受的傷啊?賢侄你可要好好的想想,如果是壞人,你現在還在危險中啊!”
大少爺看着天花板,在那兩個人的眼裏,就是大少爺在回憶。
“我記得當天晚上冷得不行,伯父交予我的兩船貨物啓航後,我怕節外生枝,因為當天晚上的海浪太大了,我就在碼頭那裏等着。”大少爺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接着道:“過了好一會兒,我就看到了一個男的拿槍指着我,讓我說是為誰賣命的,非要殺了我以洩民憤。”
局長的臉色變了變,劉獄長又問:“大少爺說的倒是奇怪,我們查過吳東林的屍首,他除了槍口,額頭上也有淤血,若只是拿槍對着你,額頭上怎會有淤血呢?”
大少爺沒有順着他的話答,只是看着劉獄長:“這位是……”
局長想到自己還沒有向大少爺介紹過他,便道:“這位是劉獄長。”
大少爺譏諷:“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劉獄長,我說怎麽覺得自己不像在回憶當晚的故事,而是像在接受詢問呢。”
劉獄長臉冷了下來:“若不是局長的關系,你現在早就在我的刑房裏了。”
大少爺長這麽大就是不怕被人威脅,他這時正不知道如何解釋吳東林額頭上淤血的事,劉獄長既然這樣說,他剛好把嘴巴閉上,局長還急着知道來龍去脈呢,大少爺不張嘴,他都快急死了,轉身劈頭蓋臉的把劉獄長罵了一番,又轉頭對大少爺笑:“他剛剛上任,你別跟他一般計較,看在我的面子上,還是繼續往下說了吧。”
大少爺這才又慢慢開口:“接下來就有意思了,他說自己接到消息,聽說今晚有人在碼頭走私軍火,他假意叛變這麽久,終于抓到了局長走私的證據了,他還說,有人抓了他的母親和妹妹,他将局長的把柄拿住,就能反抗,救出他的母親和妹妹了。”
眼瞧着眼前兩個人的臉色越來越精彩,局長是憤怒,劉獄長如同自己被扒光了般,大少爺明白了自己的思路是對的,于是接着說:“他說定不會讓那個人好過,殺了我,局長調查出來,一定不會放過抓他母親和妹妹的人。”
“他朝着我跪下來磕頭,說知道我沒有礙着誰,和他一樣受人脅迫,但是為了自己的家人,就只能對不起我了。說完就對我開了槍,還對我說,‘如果你九泉之下有靈,想要報仇的話,別去找我,去找派我來的人吧’”
大少爺假意嘆了口氣:“我這是替人受過啊……”他及時收住話頭,有些事,若是講的明白,就顯得假了,該講的都講了,就要給言語自己膨脹的機會。”
劉獄長明白了這話頭是朝着自己來的,大少爺說話滴水不漏,邏輯也通,他不敢看局長發怒的臉,色厲內荏道:“那……那你殺掉吳東林的槍在哪裏,該不會是有第三個人吧,你一個大少爺,從小養尊處優的,怎麽會使槍,我看……你……就是胡說八道!”
“閉嘴!”局長怒道。大少爺看着劉獄長因為局長而吓得不敢開口,勾唇道:“我倒不知劉獄長與我頭回見面就一見如故知道我會做什麽不會做什麽,槍嘛……我記得當時中槍後,我就從腰間拿出槍反殺了他,然後體力不支後退撞到了欄杆,槍……應該是那個時候滑進海裏了。”
劉獄長仿佛抓住了邏輯漏洞吵嚷道:“你既知他要殺你,為什麽不喊人,為什麽不逃跑?”
局長看看劉獄長,覺得終于問到了一個好問題,劉獄長也覺得自己問對了,腰都挺直了。
“為何不逃跑……這是個好問題。”大少爺點點頭,“誰不想逃跑呢?我想問問劉獄長,若是有人正面對着你,拿槍指着你,你敢逃跑,将後背漏給他嗎?”
劉獄長和局長面面相觑,大少爺接着問:“若你在我的角度上,你更願意找準機會去反殺,還是站着等死?”
劉獄長張了張嘴,大少爺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想劉獄長也想問為什麽吳東林開第一槍的時候,我沒有躲過,只堪堪反殺了他?“
劉獄長梗着脖子說:“對呀!”
大少爺顧不得醫生的囑咐,怒極反笑:“只要是人,聽到他母親和妹妹的遭遇,都會心下不忍,他還說自己的妹妹被看管她的人糟蹋了,而背後那個人卻不聞不問,他如何能不恨。”
大少爺回憶了一下學生當時的心情,心裏善良的人,是沒辦法聽到這樣的事情不動容的,他想正是因為學生的善良,他才沒有發覺吳東林的槍已經上了膛,才給了自己一個機會替學生擋了子彈。”
“把一個人逼成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該死,伯父,您說我說的對不對?”學生盯着局長的眼睛。
局長轉身将一個清脆的巴掌落在了劉獄長的臉上:“好你個劉産,你是想把我害死!”
巴掌聲将守在門口的護士引了進來,大少爺适時的咳嗽起來,護士就對二人下了逐客令:“病人今日已經操勞些時間了,還請兩位大人另找時間來看病人吧。”
局長搓着手,讪讪地對大少爺笑道:“賢侄,這件事是我們對不住你,你好好休養。”
大少爺輕輕點頭:“我休養期間,還請伯父不要讓人去打擾我的母親,免得去的人心術不正,漏了餡兒。”
護士将二人客氣的趕走,病房門重新關上,大少爺終于放下了心,這件事至此才将學生完全剔除了嫌疑,大少爺想,這下自己雖然挨了槍子兒了,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