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寸血

第14章 出差

出差

萬家燈火時，傅夫人心情很不錯，大少爺終于閑暇，能安安靜靜坐在家裏陪她吃頓晚飯，兒子在外面再怎麽翻手雲覆手雨，都抵不上能吃口自己親手做的飯讓她高興。世間慈母心，大抵皆如此。

“方才我回來，看到宋府很熱鬧，像是要搬家。”大少爺狼吞虎咽，頭也不擡。

傅夫人回憶了回憶，筷子輕輕一點，不在意道：“哦，你說宋先生他家，是要搬家，他們要出國去，不再回來了，今日還送了搬家禮，剛好陳媽做了糕點，我便當回禮了。”

大少爺思索了一番，點點頭：“倒是個好結果，眼下這世道……有人脈的都知，風雨欲來。公司裏火藥武器供不應求。買家都急瘋了。表妹也一直建議我，讓我們去外國避避風頭。”

傅夫人蹙眉，低聲道：“難道真會打仗？”

大少爺擡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安慰道：“這些年，又有哪一天談得上是真正和平的？”

傅夫人就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最開始說舊朝完了，就開始打仗，不也沒把它趕盡殺絕，留他在東城混的好；之前說是建了個拿出手的，沒幾年就又被打散了；現下，他們又說出什麽理由打仗了？到底什麽是好的？”

大少爺吃不下去了，對啊，到底什麽是好的？救北國的路如同刀山火海，難于登天，北國幾時能被救？

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學生的樣子，他心裏便得到些安慰，還好，還有像學生這樣的人，他們不顧自己，拼了命的去尋找希望，總會找到一條光明的路吧。

“叮鈴鈴……”正廳的電話聲穿透牆壁，傳到餐廳這邊來，不一會兒就聽陳媽說：“夫人、少爺，上海來的電話。”

傅夫人趕緊用手帕擦擦嘴，站起身：“該是你婽婽來的電話，你吃着，我去聽。”

半晌，大少爺便聽見急匆匆的鞋跟聲。

“俊俊，你大爸出事了。”

大少爺聞言驚訝擡頭，正與滿面懼色的傅夫人對視……

大少爺倚在車門旁，面前的院子裏寂靜無聲——學生還沒回來，他百無聊賴的轉着手中的打火機。

學生回來，就看到這個高大的身影胸前忽明忽暗的火光，他失笑。

“既然來了，怎麽不先進去呢？”為何要傻站在門口？

學生将鐵門打開，便幫大少爺從車上往下卸東西。

“我就是想……能馬上見到你……”大少爺不好意思。

學生耳朵便有點熱，他繞開話題：“怎麽這麽多水果？這麽熱的天，吃不了就要放壞了。”

大少爺就笑，屋裏光線昏暗，他也能看到學生耳朵發紅了。

倒引得自己的臉也紅起來。像個毛頭小子。

他将水果籃子掂進屋裏：“你不知道吧，這個樓裏有個屋子，專門存放易壞的事物，陰涼、通風，之前我總夏天來，就睡那個屋子，還總是凍感冒。”

學生也笑了起來：“我想起來我家怎麽存這些東西的。我家院兒裏有個古井，大夏天水也冰冰涼涼的。家人就用繩子把水果吊起來放進井水裏。想吃的時候拿出來，冰甜！”

“聽着就有意思，聽說江城也有的，可能我從小到大接受西派教育，所以并不常見這種法子。”搬完了東西，大少爺長籲口氣去洗水果，洗好後将折起的袖子放了下來。

學生遞去一條毛巾，接着說：“小時候不知道水果是人放進去的，所以我就把它當成了許願井，還在井旁偷偷挖了個洞，将我的寶貝們放進去。”

學生帶着笑回憶着，眼裏微微閃着光，過了一會，自嘲的搖搖頭：“不知道那些人抄家的時候，有沒有把那個瓷瓶翻出來。”

“什麽時候我陪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答案了嗎？”大少爺将洗好的枇杷塞到學生嘴裏，學生被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傷感也被沖散了，他笑了：“你幼稚不幼稚！”

大少爺自己也拿了一個枇杷，将皮揭掉，塞進嘴裏，真甜！

兩個人身前的桌子，枇杷皮越積越多，像是在比賽似的。直到學生先開口：“行了行了！再吃晚上別想睡了，我輸了還不行嗎！”

大少爺得意了，笑看着學生将枇杷皮和核收起來，扔進垃圾桶裏。他伸了個舒服的懶腰：“之前家裏買水果，我都嫌甜，沒想到真是好吃。”

學生一邊聽着一邊洗手，無奈的搖搖頭。

大少爺看着學生拿來抹布擦拭着桌面，他看着學生因為使勁而顯露出來的手背上一根根清晰的骨頭，輕聲道：“等我回來，還給你帶其他的水果，也很甜，你都嘗嘗？”

學生抓住重點詞：“回來？你要出遠門？”

大少爺點點頭：“上海有一些事需要我去解決。車票已經買好了，淩晨我就要走了。”

學生這才想起剛剛看見他車裏後背箱裏的大小箱子。

“所以，你今天來，就是向我告別？”學生将抹布放一邊，自己坐了下來。

大少爺拿過抹布，習慣性的繼續擦：“訂這麽早的票是因為這是最早的時間了，早點去解決，我就能早點回來。”

學生點頭。

大少爺擡頭看看他，起身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學生擡頭看他，一頭霧水。

大少爺勾唇，從身後拿出一把□□放了在學生面前，學生伸手将槍拿過來，很感興趣的試來試去。

“這把槍與之前那把不同，這是我斡旋多方出來的沒有編號的。聽說後坐力很小，而且對子彈的要求也不高。”大少爺搖頭晃腦，等待表揚。

學生點點頭，那把槍像是本身就是他的一樣，在他手裏卸彈匣，卸套筒，又組裝起來。

大少爺覺得眼睛不夠用：“我知道你身上總有些危險的任務，我也不知道我何時能回來，若是一切順利，我便中秋趕回來，跟你嘗嘗月餅，若是……”

學生摩挲的□□不說話，大少爺擔憂道：“我希望……到時候你能夠來車站接我，讓我知道，你是平安的……”

大少爺又自嘲笑笑：“是不是不該這麽說……”

學生抿嘴，他從喬叔那裏回來，接領了新的任務——劫獄。

如此危險的任務，他怎麽能對着面前人去做出這個承諾？

大少爺嘆了口氣，垂着頭起身拿着衣服走了出門。

屋子裏還留有枇杷的清香，這香氣萦繞在學生的鼻尖，他箭一般的沖出去。

“我不會死的！”學生對背對着他垂頭喪氣的大少爺大聲說道。

大少爺腳步一頓，他轉身。

學生就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他堅定地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中秋那天，我去接你，平平安安的，去接你回家。”

大少爺感受到自己左邊的胸膛的震動，欣喜的情緒沖出喉嚨，他只笑，說不出話來。

不知多久回過神來，他重重的對着學生點點頭，轉身上車。

我大概真是瘋了。學生想

學生緊走幾步，看到黑暗中，大少爺的車揚起的灰塵，結成的濃濃的暗。

學生深深地呼吸，他也不敢去想，這個承諾，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是什麽樣的意義。

他該怎麽允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