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狼狽
狼狽
宋淮舟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黑風寨門口。黑風寨位于京郊外四十裏的黑風山上。山上有一群悍匪，平日靠劫財越貨為生。因為他們劫掠的都是些為富不仁的商戶，所以朝廷一直沒有出兵剿滅。
可這一次，他們劫走的是寧國公府的未過門的世子妃，說不心慌是不可能的。可沈清歡實在太過耀眼，讓首領也心癢難耐，甘願為她冒一次風險。
老二剛将人安頓好，老三就着急忙慌地沖了進來，驚慌失措地對首領說道：“不好了，大哥。有幾個穿着黑色飛鳥服的追到山門外了，肯定是為了咱們抓來的那幾個娘們來的。”
首領卻沉着地擺了擺手安撫道：“慌什麽？咱們寨子裏有六十多個兄弟，還怕幾個羽林軍的人不成？老二，你留下看好這幾個娘們，老三，你叫上弟兄們，跟我出去。”
聽了首領的話，老三心中才安定下來。是啊，他們有六十多個兄弟，山門外不過是六個羽林軍，沒什麽好怕的。
黑風寨易守難攻，否則也不會在京郊外存活這麽久了。宋淮舟四處觀察着黑風寨的地形，心裏已經有了成算。跟着他出京辦差的都是大同戰場回來的精銳，雖然人數少，但個個都是以一敵十的強将。
很快盜匪首領就帶着浩浩蕩蕩的手下走了出來。宋淮舟冷眼看着為首的那個人，他穿着一身灰色布袍，臉上布滿了胡須，瞧不清楚他的真實面容。
宋淮舟提刀立于馬上，橫眉冷目，威風凜凜。首領迎面看見殺氣沉沉的宋淮舟，心中一驚，卻強裝鎮定地喝問道：“來者何人？”
只見宋淮舟眼似寒冰，銳利地掃視而來，嗓音沉怒地答道：“我是羽林軍指揮使，把人交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指揮使？你就是從大同回來的那位少年将軍？”首領心頭一震，沒想到這個清俊的男子竟然就是生擒北涼王子的少年英雄。
“沒錯，正是我。”宋淮舟氣質冷峻威嚴，對面人多勢衆，他卻面不改色，看着極為從容。
聽到他的話，首領卻震撼不已。他知道眼前這位曾在戰場上以一敵百，他手下不過是些山賊，雖然有幾分武藝，和軍中精銳如何能比？心中不免有些洩氣。
“你是那姑娘的什麽人？”首領強作鎮定地詢問。宋淮舟卻傲視着他，冷淡地說了一句：“你把人交出來就是，其餘的輪不到你操心。”
老三站在首領身旁，此時已經有些慌亂，他低聲勸告道：“大哥，那位不是善類，你還是聽他的，把那幾個娘們送出來吧。”
首領心中猶豫再三，回頭望了望面面相觑的弟兄，最終還是妥協了。他擡起頭正視着宋淮舟問道：“我若把那幾個姑娘交給你，你當真能放了我們寨子裏的兄弟？”
Advertisement
宋淮舟斂眉答道：“我的确能放了你們，但是寧國公府的人肯不肯放過你們，我就不知道了。”
首領聞言心中一凜，随即拱手相求道：“我并未傷那姑娘分毫，如今人正關在後院裏，我這就讓老三去将人帶出來。今日之事是我一人之責，還請大人放了我的弟兄們。”
見首領這般，宋淮舟也有些動容。他望着首領冷笑道：“你倒是有幾分義氣，若是僥幸不死，以後就到大同去投軍吧。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在這黑風山上蹉跎了一生。”
“多謝，今日若能大難不死，我等必然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首領拱手道謝，忙讓老三去尋人。
一刻鐘後，老三慌張地空手跑了回來，他驚恐地對首領說道：“兩個丫鬟都還在，可是那位漂亮姑娘趁二哥不備，逃到後山去了。”
首領聞言，驚駭地說道：“她跑到後山去了？”老三膽戰心驚地點了點頭。宋淮舟看着兩人驚恐地神色，心下一沉，面色凝重地問道：“後山在哪？有何不妥？”
老三随即臉色蒼白地答道：“後山怪石嶙峋，陡峭難行，還有一片竹林，裏面蛇蟲密集、險象環生，進去的人很少有能活着出來的。”
聞言，宋淮舟立刻翻身下馬，大步流星的走到老三跟前，一把薅住他的衣領，面色焦急、眸光深沉地說道：“帶我去後山找人。”
首領見宋淮舟一臉焦急的模樣，立刻轉身對身後的弟兄們吩咐道：“你們都跟着一起去找人，務必要在天黑之前将人找到。”
老三震驚之餘也不住點頭說道：“大人別急，我這就帶你去。”老三話音剛落，宋淮舟就松開了他，面色沉靜地對着身後的江宴說道：“留一個人在這接應，江流和穆世子應該很快就會來。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找人。”
很快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朝後山走去。山路難行，即便是男子都極為艱難，宋淮舟能想象到倉皇逃竄的沈清歡當時是怎樣的無助與絕望。
後山的不遠處就是一片蔥蔥郁郁的竹林，竹林曲徑通幽，地勢複雜。山寨的盜匪們都止步不前，不敢以身犯險。最後還是首領主動跟着宋淮舟等人走了進去。
天色逐漸昏暗，竹林裏風聲鶴唳，帶着幾分蕭條和陰冷。宋淮舟幾人為了快點找到沈清歡只能分頭搜尋。
最後一絲光亮也在天邊消逝，沈清歡跌坐在一處凹地裏，絕望地望着四周。
天邊一聲驚雷，閃電劃破長空，狂風卷席着暴雨，雨打在竹葉間，雨聲簌簌，除了着轟鳴的雷聲與雨聲，她什麽都聽不見。沈清歡絕望的發現，自己怕是走不出這片竹林了。
當時急着逃跑，她只覺得這竹林隐蔽，是個上好的藏身之所，可卻沒想到走進來之後卻迷失了方向。
身邊不時有鳥叫蟲鳴，隐隐還有蛇鼠的嘶鳴，她戰栗驚恐地環顧四周，一不小心就崴了腳，跌坐在這處凹坑裏。
她試圖站起身來，可腳踝已經腫脹起來，一動就是撕心裂肺的疼。雨勢越來越大，即便是在盛夏，她單薄的衣裙也已經濕透，貼在皮膚上，引發陣陣陰冷。
難道她就要這樣死在這片竹林了嗎？她若是死了，阿恪怎麽辦？以後還有誰能護着他？外祖父還沒回到京都，她還沒有見過舅母和表兄妹。她若是死了，外祖父和舅舅一定會很傷心吧，還有穆時安，他那麽喜歡自己，一定也會很難過。
不，沈清歡，你不能死，你不能放棄。內心深處湧起了一股不甘心，她不能這樣不清不白地死在盜匪窩裏。若是她死了，旁人還不知道要怎樣污蔑她？
想到這裏，她咬緊牙關，忍着劇痛，強撐着站起了身子，一步一步，極緩慢地往前挪動着。
腳踝上的腫脹痛徹心扉，她卻不肯放棄，蹒跚地挪動着腳步。我一定要活着離開這裏，一定要清清白白地離開這裏……
心中的信念支撐着她，就這樣在暴風雨中前行了許久後，她終是體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
宋淮舟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不省人事了，腳上腫地像個發面饅頭一樣高，頭上身上都泛着不同尋常的熱。
夜色深沉，光線極暗，視線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宋淮舟将沈清歡抱在懷裏，一步一步艱難地前行着，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塊巨石。
狂風驟雨來得快去地也快。雨勢慢慢停歇，兩人的衣衫都已經濕透。沈清歡顯然已經發起了熱，若是再穿着濕透的衣服，難免會加重病情。
可是暴雨初歇，地面濕透了，找不到幹草，他就沒辦法生火。望着懷中臉色紅暈的沈清歡，宋淮舟頭一次覺得力不從心。
最後他也只能将沈清歡放在巨石上，扯裂了一截外袍，為她擦拭着滾燙的額頭。
沈清歡陷入高熱之中，臉頰燒地通紅，口中呓語不斷。宋淮舟望着她憔悴的病容，心中憐惜。他見過她冷靜自持的樣子，見過她神采飛揚的樣子，也見過她巧笑倩兮、顧盼生輝的樣子，卻從沒見過她如此脆弱的樣子。
行軍打仗時，他受過很多傷，即便是斷了肋骨，他也沒有驚慌失措過，可現在望着她，他的心中生出一股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雨停之後，接近子時，月亮從雲後爬出，月光清明地照射在竹林之中。暈黃的光線中，宋淮舟看見她薄衫盡貼酮體的樣子。她雖然才十四歲，卻長得極好，身材凹凸有致，活色生香、讓人移不開眼。
身上的衣裳還沒幹透，貼在身上極不舒服。沈清歡迷迷糊糊地蠕動着，口中斷斷續續地喊冷。宋淮舟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高熱已經退了下去。
退燒後會冷熱交替，若是再受了涼，很容易反複高熱。沈清歡恍惚間感受到了一絲溫熱，她伸出手抓住了宋淮舟想要移開的手臂，緊緊地抓着，一張小臉還不住地往他的手掌蹭去。
口中仍是喃喃自語：“冷……好冷……”宋淮舟貪戀着她無意識的依賴，一只手任由她抓着，月光下她臉頰泛紅，睫毛濃密，在眼睛下方投出一片陰影。
靜靜地注視着她姣美的容顏，宋淮舟心中苦澀。這樣一個美好的小姑娘，很快就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今後蟄伏于內宅之中，怕是再難見面了。
穆時安對她想來也是情深意重的，那日在行宮的芙蕖園，看着他們相互依偎的樣子，他心中酸澀，一路尾随着她去了園子裏，見她嬌怯的模樣，甚至忍不住開口刺了她一句。
她已經定了親，夫婿又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他縱然心存愛慕，卻也為她高興。她在永定侯府無依無靠，能有這樣的歸宿，他也跟着欣慰。
穆時安是寧國公府的世子，将來會繼承國公之位。嫁給他，她就會成為朝廷命婦，将來不會再有人欺負她。湯氏雖然出生貴族，性子孤傲不好相處，但品性不壞，不是個會苛責兒媳的惡婆婆。
放眼望去，整個京都中沒有比穆時安更好的選擇了。如果他是女子，也會毫不猶豫地奔向這樣的佳婿吧。
她一向聰慧，自然會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地過好她的生活。
宋淮舟心緒萬千，再擡起頭時，眼神裏多了一絲清明與決絕。沈清歡蹭着他的手掌心又睡着了。她那麽羞怯的一個人，若是知道自己在昏迷中曾經那樣靠近過外男，只怕要羞窘得無地自容了。
想到這，他的嘴角上揚，帶着一抹興味的笑。片刻後還是輕輕抽回了手，解下外袍蓋在了她身上。
第一縷光線照射進竹林的時候，沈清歡幽幽轉醒，一睜開眼就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的宋淮舟。她的身上還蓋着他的外袍。
沈清歡懵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她掙紮着坐起身來，腳一挪動卻還是鑽心蝕骨的疼。她的響動驚動了坐在一旁閉眼休憩的宋淮舟。
宋淮舟睜開眼，見她蹙眉吸氣的模樣，立刻站起身子說道：“別動，你的腳還沒好。”
沈清歡擡頭望着他，驚疑不定地說道：“是你救了我？你怎麽會在這？”
宋淮舟來到她身邊，望着她腫得不像樣的腳踝，擔憂地說道：“你的腳扭了，昨夜我已經為你正過骨了，只是沒辦法上藥，回去之後你再尋個大夫看看，大概要修養一陣子。”
“謝謝……”沈清歡望着他一臉擔憂的神情，心中一震，一種漸漸明朗的念頭震驚了她。他為什麽會這麽擔心她，還屢次救她，難道……
她心中愕然，連帶着看向宋淮舟的目光都帶着質詢。宋淮舟坦然地迎視着她，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昨日我帶着幾個手下出京辦事，路上遇到寧國公府的一個婆子，是她告訴我你被盜匪劫走。
京郊外只有一個黑風寨有盜匪出沒，所以我就帶着人一路追了過來。後來他們答應将你們放出來，你卻一個人逃進了後山，盜匪首領就帶着我來找你。”
“那麽黑，又下着雨，你是怎麽找到我的？”聽了宋淮舟的解釋，沈清歡心中感激，卻覺得過于玄妙，每次她遇到麻煩，都是他來救自己。
“這竹林地形怪異，容易迷路。我們總共進來了六個人，為了尋你都分散開來了。碰巧是我找到了你。”
昨夜那種情形，也萬幸是他找到了人。旁人未必能有那麽好的定力，多少會壞了她的名聲。
“你救了我許多次，我心中感激不盡。若是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事，日後你盡管開口，清歡定然在所不辭。”沈清歡坨紅着臉，語氣誠懇地向他道謝。
“你不必如此客氣，施恩不圖報，即便是別人，我也會這麽做。”宋淮舟不願讓她産生心理負擔，語氣平淡地說道。
“昨日我已經讓江流去通知穆時安了，現在他應該就在黑風寨裏。被盜匪劫走這件事雖然于你名聲有礙，但寧國公府的車夫和婆子死了，這件事始終是瞞不住的。等離開了這裏，這件事不會傳出去，你不必擔心。”
宋淮舟一邊說着，一邊注意着沈清歡的表情，見她面露憂色，便溫聲開解道。
“謝謝你。”見他如此周詳地為自己考慮，沈清歡心中感動，望向他的眼神也寫滿了感激。
“耽擱了一夜，他們一定也很着急，我先背你出去吧！”宋淮舟望了一眼泛白的天際，縱然不舍，卻還是冷靜克制地提議。
“好。”沈清歡從容地點了點頭。眼下顧不上什麽男女大防，先離開這裏要緊。
見她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宋淮舟随即半蹲着身子，讓她趴到自己的背上，一雙手謹慎地放在她的兩條腿上，穩穩當當地背着她，起身尋找出去的路。
背上軟骨溫香，宋淮舟的鼻息間滿是沈清歡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背上的她很輕，他的步伐卻很沉重。
這是他第一次希望，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