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鐘離松隐一身素衣, 道了節哀。
王槐沏了茶,阿禾端起茶喝了一口, 看向鐘離松隐:“看來你家小鳥把話傳到了。”
鐘離松隐颔首:“沒錯,所以為了我的大人,在下只有親自跑一趟了。”
鐘離松隐看向江一木:“江郎中,我不瞞你,先前為了查你的身世,我派人去府衙查找長慶三十年冬至那日的州志,恰巧遇到了禾老板。”鐘離松隐看了眼阿禾, “不過那日的州志不見了。”
江一木點頭道:“阿禾和我說了,我後來也去做了些調查,所有關于那一天的痕跡都消失了,就好像被人為抹除了似的。”
孟渡想到劉硯舟臨行前與自己描述的情形,沉吟道:“……這是毀三世修為的「淨咒」。”
阿禾看向她:“淨咒?什麽意思?”
孟渡說:“淨咒是一種修行達到很高境界才能施展的毒咒, 能夠抹除被下咒之人或物在世間的一切印記。只不過下咒之人将自毀三世修為,所以我還未曾聽聞有人使用過此咒。”
阿禾說:“你的意思是,二十年前, 有人對商螭人使用了淨咒,将商螭人在世間的印記抹除了。”
孟渡點了點頭。
阿禾又道:“但我們還是查到了,不是嗎?”
江一木沉吟道:“如果不是發生各種離奇的事,使我們察覺二十年前冬至的異常,即便劉硯舟回光返照說出當年的事實, 通常人聽了也只會當做是老人臨終前說的胡話。”
不, 孟渡心想,若不是她當時傳魂氣予劉硯舟, 劉硯舟也無法回想起當年的真相。
“我只有一事想不明白——”江一木眉頭蹙了蹙,“秦知州并非商螭人, 為何與此事有關聯?”
孟渡忽然想到什麽,看向江一木:“你還記不記得地窖中,黑衣人向秦知州提起過一個女子,名為芸娘?芸娘會不會是商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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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鐘離松隐開口道:“這個問題,我或許可以回答你們。我讓手下去查了查秦知州這人。”鐘離松隐叫來他的副手,“淮儀,你和大家說說吧。”
淮儀應道:“秦知州本名秦念,生在河北道的官宦世家,父母早亡,由乳母帶大。這個乳母是異族人,聽聞秦知州對這位乳母極其依戀,但從未有人見過這位乳母,也不知其生平、姓名。”
江一木和孟渡相視一眼,同時有了猜測。
孟渡說道:“秦知州的乳母是商螭人,名為芸娘。二十年前芸娘受淨咒毒害,所以秦知州站在商螭人這一邊。可整件事最大的纰漏在于,商螭人既然被下了淨咒,理應被斬草除根了,為何還會有殘餘勢力?秦知州又是如何記起芸娘被害的事情?”
如果江一木的父親,那個黑衣人,是商螭人,他又是如何從二十年前的淨咒中存活下來的呢?
江一木也是被下咒的對象,所以是出生即夭折的命,那他又是如何活下來的呢?
大家各有所思,屋內一時安靜得發緊。
鐘離松隐:“我這兒還有一則小道消息,你們或許會感興趣。秦知州有一位妾室,住在離秦府很遠的別院。這位妾室從不出門,別院也不許外人進入,因而無人知其樣貌。不過在下最近得了一位能人異士,能操控雀鳥收集些小情報,據雀鳥所說,那位妾室,也是異族的打扮。”
阿禾:“我的人說,那位妾室比秦知州年紀大不少。”
江一木和孟渡幾乎異口同聲:“芸娘。”
江一木看向孟渡:“估計芸娘和子炎一樣。”礙于有外人在,江一木不好明說芸娘和子炎是俑,“黑衣人需要借助秦知州的勢力達成計劃,所以恢複了他的記憶,又得知他愛戀乳母,送了芸娘給他。”江一木下颌繃緊,低吟着說道,“背後這位始作俑者,能躲過二十年前的淨咒,又能逆轉淨咒恢複他人的記憶……”
江一木沒有說下去。孟渡看向他,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鐘離松隐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須臾移開視線,偏過頭問身後的淮儀:“秦府地窖的圖紙呢?”
“少東家,圖紙在車上。”
“去拿來吧。”
淮儀快步離開了。
江一木看向鐘離松隐:“呂照的圖紙也是你給他的吧?”
鐘離松隐應道:“是,但那張不全。淮儀現在拿來的,是秦府地窖最初最全的建造圖。”
江一木不解:“鐘離公子,你先是查我,後又幫我,為什麽?”
“為什麽?”鐘離松隐似是聽見了很好笑的問題,嘴角勾起,輕笑了一聲,但那抹笑意稍縱即逝。“孟大人是鐘離家的大人,孟大人的事是鐘離家的大事。”
淮儀很快取來了圖紙。
圖紙卷好了,輕放在桌上。
鐘離松隐起身說道:“你們看完之後,如果決定行動,來雲溪山舍找我,我會幫你們引開看守地窖出入口的秦府府兵。”
鐘離松隐說完後,微微欠身,離去。
阿禾瞟了一眼孟渡和江一木仍然相握的手,頗有些幸災樂禍的笑了笑,随即又咳了兩聲提醒二人道:“圖紙不打開看看嗎?”
江一木攤開圖紙。
三人皆一驚。
本以為密室通向四條甬道就結束了,沒想到還有第五條甬道,從密室的底部延伸出去,一直通向城外天虞山中。
難怪黑衣人說他将在天虞山中閉關,而秦知州說地窖是唯一的出入口。
阿禾指着圖紙上天虞山的位置:“你倆別告訴我,你倆打算去這兒吧。”
二人擡眸看向阿禾,同時點了點頭。
“不行,太危險了。”阿禾抱着胳膊,“這無異于深入虎穴。”
江一木:“阿禾……”
阿禾:“要不你倆再帶些人去,要不我也一起去?”
江一木搖了搖頭,忽然叫了聲“哥”。
阿禾一怔。
江一木嚴肅道:“我們一直說的黑衣人,他叫江岷生,是我的生父。阿禾,我必須去,我要明白當年的真相。”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一身素衣的貴公子乘馬車來到鳳仙坊。
鳳仙坊明日開業,萬事俱備。
鐘離松隐只身走上主樓,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梯間回蕩。從明天起,這裏将美酒佳人、傳杯弄斝。
再不會有這樣無人的夜了。
閣樓的窗邊,立着一道單薄的人影,好似獨自興起憑欄
遠望,又好似在此等候多時。
秋風吹過,風中的寒意激起一身顫栗。連鶴站在窗前,仍舊是一身淡藍色的紗衣,薄紗輕輕挂在身上,玉骨冰肌若隐若現。
“公子怎麽滿面愁容?”連鶴回過頭,月光将他勾勒出少有的、柔和的輪廓,他看向來者,笑着問道。
鐘離松隐扯了扯唇角,問:“我愁什麽了?”
鐘離松隐與連鶴擦肩而過,徑自走到窗邊,望向燈火闌珊的城池。
許久,他回過身來,側身倚在窗前,面對着連鶴說道:“給我吹首曲子吧。”
“公子想聽什麽?”
“無所謂。”
“那奴家随便吹了。”
托起骨笛,一張嘴便是奇麗的曲調,在狡黠的月光中塗繪出一抹絢爛瑰麗的色彩。
鐘離松隐在那抹不斷變化着的張揚色彩中,看見一樹飽滿的花苞,在月下陡然盛開,吐露出甜潤的花蜜。有玄鳥飛來,在桃粉色的花間飛舞,撲騰的翅膀拍落柔弱的花瓣,在空中肆意紛飛。
連鶴只有一張嘴,卻吹出了兩段小調。他修長有力的手在笛孔上飛速撚按,使得那兩支小調,時而纏繞,時而收斂,時而交織,時而幽柔。繁花似錦,暗香襲人,有玄鳥藏匿其中,上蹦下跳,試探戲弄,惹得花枝亂顫,搖搖欲墜。
“你……”鐘離松隐控制不住的擡起手。
骨笛聲戛然而止,連鶴一把捉住鐘離松隐的手腕,将那只不聽話的手帶離自己的胸口,身上輕紗黏着指腹被帶起,好似勾着一根看不見的絲線。
薄紗下,連鶴胸口的肌膚微涼、細膩。襯得鐘離松隐常年握筆的指尖,因覆着一層薄繭,粗糙而生硬。
鐘離松隐不顧連鶴的婉拒,蠻橫的再次按上連鶴胸口,稍用了些力,連鶴後退半步,背抵在窗前。
月光被撕碎,散落在連鶴單薄、卻不羸弱的肩上。
鐘離松隐的手心很燙,貼在連鶴胸口,仿佛撫摸着一塊冰玉。
鐘離松隐悶悶的笑了兩聲,低語道:“不是你先勾引我的嗎?”
連鶴翻轉手腕,與鐘離松隐十指相扣,眉目間浮現出幾絲黯淡。
“但是公子心中有人。”
鐘離拇指刮過他的薄唇,輕問:“你在意?”
連鶴輕笑:“公子要奴家的身子,卻不給奴家心,奴家自然在意……”
最後那詞還未出口,鐘離松隐低頭吻上連鶴的唇。
連鶴的嘴唇和他的身子一樣冰涼,玉液中有冷香。無論鐘離松隐如何索取、啃咬,這塊玉都靜靜地,冷冷的,任他索取,卻不回應。
呼吸漸亂,吻從唇上游移至鼻尖,下巴,最後落在了鎖骨。
鐘離松隐停下了,擡起頭,輕喘着氣。
月光落在連鶴的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鐘離松隐道:“聽聞你是鳳仙坊最盛名的小倌,多少人想見你一面都見不到。”
連鶴似笑非笑:“奴家連個紅牌都不是,公子何必如此折損奴家。”
鐘離松隐凝視着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平靜如鏡,鏡中有花與玄鳥,在天邊無聲的歌唱。
“你在乎的不是名聲、地位,你在乎的是什麽?”
連鶴用手輕輕勾住鐘離松隐的後頸,微踮起腳尖,與他離得更近了些,鼻尖與鼻尖幾乎碰上。
四目相對,連鶴問道:“公子在乎的,又是什麽?”
連鶴将鐘離松隐拉向自己,卻在兩唇相觸的前一刻偏開了面頰,在鐘離松隐的耳邊問道:“方才公子不是把我當成了她嗎?”
靜默一瞬。鐘離松隐掐住了連鶴的脖頸,仰起他的臉,将他帶向自己。
侵略而炙熱的吻落下,猩紅花開,玄鳥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