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槐哥, 你找我?”
林芙兒來到後廚,就見王槐站在鍋臺前, 面前正燒着一只瓦罐。
王槐正為禾老板煎藥,滿屋都是中藥的苦澀味。
“太好了,你來了。幫我看一下爐子,我要出個門,待會好了直接送去老板那。”
王槐交代好煎藥的法子就匆匆離開了。
“十分去三分,多則加,少則減之……”
林芙兒默念着加了些水, 蓋上瓦罐,走到內院看了眼。
主樓書房的窗開着,說明禾老板在裏面。
林芙兒回到後廚。
她盛好一碗湯藥,給禾老板送去。剛走到院中,發現書房的窗關上了。
林芙兒敲了敲書房門, 門內無人應答,她彎腰将湯藥放在門邊的小板凳上,正準備離去, 忽然一陣涼風吹來。
林芙兒朝風口看去。原來是主樓的後門開了,有穿堂風吹進來。
主樓的後門平時都鎖着,怎麽會開了呢?
難道是禾老板有事出門?可是禾老板出門,從正門走就行了,為何要走後門出去?而且似乎連王槐也不知道他要出門, 不然不會卡在禾老板出門前的這個節點煎藥。
林芙兒心下一動, 跟了上去。
Advertisement
***
深巷內一聲哀嚎。
一個人半跪在地上,口如泉眼一般冒着鮮血, 痛苦的捂着嘴,渾身發抖。
正是東市的人販子。
潮濕晦暗的窄巷, 只有頭頂的罅隙漏進一點光,照亮巷子半邊的夯土黃牆。
另外半邊的陰影裏,男人手指一動。
一桶冰水蓋頭澆了下來。人販子本已半死不活,經這麽一刺激,身子猛地一抽,睜大眼,眼中滿是猙獰的血絲,想張口說話,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血泡子從嘴裏鼻孔往外翻。有人上前踹了一腳,人販子向前倒去,手一撐地,摸到一條軟軟的東西,餘溫未盡,還在抽動。
那是方才被剁下的半截舌頭。
人販子吓得手一縮,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對面抛來一把匕首,刀鋒落在地上發出堅硬的咣當聲,人販子跟見了鬼似的,跪着退了好幾步,身上抖得更厲害了。
“自己做。”
人販子擡起頭,朝陰影看去。
陰影中站着幾個男人,看不清模樣。明暗交界之處,站着一個瘦弱的男孩,雖然瘦弱,但卻被養的很好,露出的關節細皮嫩肉。
人販子如見神明,跪步走到男孩面前,咚的一聲,腦門砸在磚頭地上。
緊接着,咚,咚,咚,一聲聲,無助的淹沒在巷子深處。
沒人發話。
男孩看着面前滿額鮮血的人販子,面無表情。
人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陰影裏走出一人,雙瞳冰涼得徹底,他腳尖點上刀鋒,一鑽一踢,那匕首就飛了起來,落在他的手中。
“自己下不了手,就別怪我不客氣。”
男人的大手蓋上了人販子的臉,刀尖剜向眼眶——
“阿禾!等等!”
阿禾手一頓,刀尖順着人販子的眼角劃下,瞬間皮開肉綻,露出的白花花的面骨。人販子一聲慘叫,整顆頭都染成了紅色。
劉亮平帶着幾個人趕了過來,正好撞見這一幕。他将阿禾一把扯開,在他耳邊低聲道:“眼睛留着吧,這……孩子還在呢,給孩子看見了多不好。我已經報官了,一會兒帶這個男孩去衙門做人證。”
劉亮平趕緊吩咐下人:“還愣着做什麽,趕緊把人帶
出去。”
下人趕緊把那人販子連拖帶拉的弄了走。
一會兒工夫,巷子裏只剩下三個人。
男孩一動不動,僵硬的站在一旁,唇肉咬得發白。
劉亮平問男孩:“待會上衙門知道怎麽說嗎?”
男孩點點頭。
“我有十幾個同伴,他們有的被剜了眼睛,有的被割掉舌頭,不聽話會被剁指頭。也有和我一樣的……”男孩說着聲音小了下去,“他們說我們命好,以後要去大戶人家做娈童。”
阿禾咬牙道:“留他眼睛真是便宜他了。”
劉亮平掃了一眼阿禾的左眼,說:“你積點陰德吧,自己眼睛還沒好呢。”
阿禾抿唇,不再說話。
他知道,這才是劉亮平阻止他剜人販眼睛的真正原因。
阿禾淡淡的看了男孩一眼:“後悔向我求助嗎?”
男孩堅決的搖了搖頭:“他罪有應得。”
劉亮平嘆了口氣,拍拍男孩的背,對阿禾說:“我先帶他去府衙了,另外那些孩子,能找到的都交給官府了。其他已經被賣掉的,只能各安天命了……”
阿禾嗯了一聲。
劉亮平帶着孩子走了,阿禾卻轉了個身,朝着巷子深處走去。沒走幾步,聽見轉角的牆後有呼吸聲。
雖然很克制,但落在他耳中異常的清晰。
阿禾快步走去,轉過身,愣住了。
“林芙兒?”
林芙兒抱膝蹲在牆角。可以看出她很害怕,但還是強忍着發抖的身子,像一只不慎落入陷阱的小獸,滿眼無辜的望向前來收網的獵人。
難道她剛才看見了……
阿禾心弦一緊,別過頭,冷冷的說:“這就是我。”
半晌,沒聽到回應,又補充道:“所以,不用對我太好。”
阿禾往外走了幾步,發現林芙兒沒有跟上來,輕嘆了口氣。他回過頭,走到蹲在牆角的林芙兒面前,命令道:“起來,跟我回茶館。”
***
是夜,孟渡煮好茶,在西樓的客堂等江一木回府。
她與賣花婆婆約的時辰是明晚亥時,所以今夜,她無論如何都要将此事告知江一木。
青晝端來一疊茶點,在孟渡身側跪坐,道:“這是我自己做的蜜餞,女公子嘗嘗?”
瓷碟中的各式蜜餞五光十色,有糖漬的蜜橘,糖霜的姜片、山楂,話梅等。
孟渡拾起一片蜜橘送進嘴裏,輕輕一咬,橘肉在唇齒間綻開甜蜜的汁水,令人嘴角忍不住的上揚。
青晝緊張的問:“如何?”
孟渡笑着點點頭。
青晝笑道:“太好了。”
孟渡喝了口茶潤潤嗓子,随口問道:“對了,還未問過你,你是哪裏人?”
“河東道,代州。”
“河東道……”孟渡又拾起一塊山楂,咬了一口,自言自語道,“戰國時應該是趙地。”
“女公子還記得花車幌子上的地名嗎?”
孟渡嗯了一聲,回道:“雁門北嶺。”
青晝道:“我就是在雁門關出生的。我從小随母親在軍營中生活,十歲那年,在一場對抗突厥的戰事中,母親為了保護我被亂刀砍死。母親抱着我從北嶺的山頭滾落,我才得以撿回一條性命。”
清風拂過竹林,屋內一時寂靜。
青晝用手背一抹眼睛:“掃女公子的興了。”
孟渡搖搖頭:“令尊在天有靈,見你如今亭亭玉立,還能保護好自己,定是非常開心。”
這時,門外,重明鳥叫了兩聲。
江一木回府了。
江一木洗浴更衣後,準備在書房寫會兒字,于是喊辛夷幫忙備紙研磨。
這時杜仲進來,說托人打聽落桐的事情有了消息。
“哦?這麽快。”江一木放下筆,對辛夷說,“喊孟娘子一起來聽聽吧。”
辛夷:“這……”
江一木看他一眼:“怎麽?孟娘子不在府上?”
辛夷回道:“我聽說孟娘子在西樓煮了茶等少爺。”
江一木眉一擡,看辛夷的眼神多少有些荒謬。
辛夷急了:“真的!我沒開玩笑,不信少爺自己去瞧瞧。”
江一木收回目光,淡淡的說道:“既然孟娘子煮了茶,我們就去她的屋中說話吧。”
初秋夜晚的風帶着涼意,江一木回屋披上一件月白色的鶴氅。
孟渡和青晝聽見了腳步聲,已在門口等候。
孟渡笑道:“江郎中裏邊請。”
江一木走進屋,總覺得哪裏不對。
細想來,似乎是孟渡的笑過于乖巧。
上回,空青打碎他桌上的翡翠葫蘆時也是這麽笑的。
三人在茶桌對坐,青晝在旁邊沏茶。桌上還擺有一小碟蜜餞。
江一木開門見山:“十年前,奉春出過一場大案,涉及到一個女子,名叫落桐。落桐是阿禾的一位故人,但很不幸在那場慘案中過世了。我懷疑呂仆射的妾室落雨和落桐是姐妹,所以讓杜仲去奉春查落桐的戶籍。”江一木看向杜仲,“杜仲,你說說吧。”
杜仲應了一聲,道:“藍州去奉春,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日,加之官府做事較慢,所以我去了一趟镖局。——然後找到了這個。”
杜仲摸出一本小冊子,放在茶桌上,小冊子的封面上寫着開成十年,頁邊紅墨印着「永順」二字。
“镖局會收錄每一起重大案件的案卷,案卷中有涉案人員的信息。”杜仲說着翻開冊子,只見紙頁上寫着“受害者落桐”。“落桐是奉春人,父親是樵夫,住在奉春縣琅琊關九真山一個村寨中。落桐有一個同胞妹妹叫落雨,早年在染坊做工,後來又被賣到呂家,給呂夫人做通房。”
孟渡心說,她們果然是姐妹,還是同胞姐妹。難怪阿禾會跟蹤落雨,定是将她錯認成落桐了。
江一木接過冊子翻了翻,杜仲說:“關于落桐的只有這些,剩下記錄的都是趙家因掠賣人口被抄家的事。”
江一木将冊子翻過一遍,确定沒有其他遺漏的信息,将冊子遞給孟渡,說:“孟娘子可以看看當年的卷宗,镖局所記錄的基本屬實,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問我。”
孟渡接過冊子,道:“多謝。”
江一木喝了口茶,說:“我有兩點疑問。一,阿禾為何要跟蹤落雨?阿禾向來心思缜密,特別是對重要的人和事,落桐落雨雖是同胞姐妹,但分隔多年,樣貌和言行都不甚相同,我認為阿禾不會認錯人。”
“二,落雨為何要加害呂仆射?落雨早年被賣去呂家時,只不過是呂夫人身邊的通房,後來才被呂仆射升為妾室,從奴婢升為主子,怎麽看都是呂仆射待她有恩,她與呂仆射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以至于她要冒着被發現的風險,行厭勝之術,迫害自己的夫君?”
茶房中靜了一會兒。
孟渡揣測道:“江郎中的意思是,現在這個落雨,其實是落桐?如果說當年真正死去的是落雨,呂家一定參與了背後的換人,所以落桐蟄伏在呂家,想要擇機為妹妹報仇?”
江一木緩緩點了點頭,道:“此事我會和阿禾确認。倘若落雨真的是落桐,阿禾不會眼睜睜看着她迫害呂仆射以身犯險的。對了——”江一木忽然想到什麽,看向孟渡,“孟娘子昨日信誓旦旦的說已想好計策,今日要親自試一試賣花奶奶的厭勝術。現在如何了?”
孟渡一嗆,放下茶杯,握拳在唇前咳了幾聲。青晝趕忙拍拍她後背。
孟渡稍緩些,又喝了口水,對江一木說道:“此事還是單獨和江郎中彙報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