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孟渡走進「月玲珑」,才發現一扇窄門內別有洞天。
內堂十分寬敞,正中央擺了一張黃花梨木大案,朝東幾扇小窗半開,上有芙蓉紋路的金絲簾,陽光篩進堂內,采光恰到好處。
孟渡左右看看,四下不見人,也不見供客官挑選的首飾。
“有人嗎?”孟渡試探的問了一句。
少頃,一個夥計模樣的男人從裏堂走了出來,回道:“哎呀,裏頭正接待着客人,怠慢娘子了。”
孟渡說明來意,夥計笑着答說:“今天店裏着實是忙了些,二樓的雅間都滿了,小娘子既然想挑選首飾,不介意的話小的帶小娘子先在一樓看看?”
孟渡回道:“不介意。”
夥計彎腰:“娘子這邊請。”
裏堂中陳列了一些小件珠寶,多是女子的首飾,如挑心、花钿、耳墜,各式簪、釵。
孟渡停在一串珍珠瑪瑙項鏈前,評道:“這珠子品相很好啊。”
夥計回道:“娘子好眼力,這顆顆珍珠如龍眼一般,圓而無疵。這樣品相的珠子,只有在我們月玲珑才能買到。”
夥計見孟渡不像是本地人,介紹道:“論珠寶首飾,我們月玲珑在藍州城說屬二,沒人敢屬一。”
孟渡故意說道:“我是打算買來送貴客的,可不能掉價了。”
夥計直搖手:“娘子多慮了,月玲珑的首飾,定是最好的材料,頂級的手藝,而且每一款首飾都是專門定制,絕對找不到一模一樣的第二個。”
孟渡滿意的點點頭,問:“定制的話,需要等很長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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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期二十日至數月,如果有現成的材料,少說也要十天半月。”
“方才那個林姑娘是我朋友,她的等了多久?”孟渡怕夥計分不清是哪個林姑娘,又補充道,“就是那個瘦瘦的,這兒有顆痣。”
“啊,你說林姑娘啊!”夥計回道,“林姑娘那根簪,足足等了兩個月呢。”
兩個月等一根簪?
孟渡問:“那樣一根簪大概多少錢?”
掌櫃做了個手勢:“二十。”
“二十兩?”
掌櫃搖搖頭。
孟渡明白過來:“二十金。”
鳳仙坊茶女的月錢,說的不好聽些,攢一輩子估計也攢不上月玲珑一根簪子。
林小鳶能來月玲珑買簪子,孟渡更是肯定了她除茶女之外的其他身份。
夥計見孟娘子似乎在猶豫,露出了一個毫無溫度的笑:“我們家的首飾少說也要二十金。娘子若是拿不出,還是另尋別處吧。”
孟渡打聽完了,本也無意再逗留,與店家
客氣的道了謝,若有所思的走了出去。
沿着湖走了幾步,一拍腦袋,想起自己還在點心檔買了燒餅,墨玉還栓在樹上呢。又趕忙掉頭回去。
孟渡老遠看見湖邊樹下的墨玉,舒了口氣,随即皺起眉來。
樹下桌邊的白衣少年,怎麽這麽熟悉。
孟渡啧了一聲:“江郎中不是回醫館了嗎?不會吧,這才多久,又溜出來吃燒餅了?”
孟渡走近一瞧,見江一木手捧着一卷藥典,桌前擺着兩只燒餅。
孟渡言不由衷的贊道:“江郎中真是好學,廢寝忘食啊。”
江一木這才擡起頭,似乎有些驚訝的說:“孟娘子也來吃燒餅?”
孟渡應了一聲,在他對面坐下,正巧一個小二經過,孟渡問:“剛才我在你們家點了燒餅,店家應當記得。”
小二指着桌上的兩只燒餅:“其中一個就是姑娘點的。”
“哪個?”
“這……”小二面露難色,“我也不知道啊。”
孟渡看向江一木,問:“江郎中的燒餅是哪一只?”
江一木卷好藥典,收入袖中:“桌上燒餅一甜一鹹,我都沒有動過,孟娘子選一個吧。”
孟渡也不知道哪個鹹,哪個甜,随便挑了一個。咬開居然是豆沙餡,熱乎乎的豆沙餡在口中化開,香甜軟綿。
燒餅不大,幾口吃完了還意猶未盡。
江一木也吃完了,起身淨了手。
孟渡客氣的問了一句:“江郎中這是要回醫館了?”
誰想江一木回道:“不。”
孟渡揚眉。
江一木說:“我帶你去個地方,不遠。”
孟渡倒是好奇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應了一聲,牽上墨玉,跟着江一木步行離開了東市。
雖沒走幾步路,但周遭忽然安靜了,東市的喧嚣一下子遠去,二人置身于一條幽深的巷子中。
遠遠地,孟渡聽見打鐵的聲音。
巷子盡頭是一家連門面都沒有的鐵匠鋪,一個身高八尺的赤身漢正在鍛打鐵料,江一木領着孟渡經過時,他連頭也沒擡一下。
江一木掀起簾子,帶着孟渡走進裏屋。
原來打鐵鋪裏頭是一間兵器鋪,牆上、木架子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刀槍、劍戟、斧钺鈎叉。
江一木說:“這是藍州最好的武器行。”
孟渡不解:“江郎中為何帶我來此處?”
“有人總是觊觎我的刀,我只好帶她來挑選一把。”江一木說着嘆了口氣,聽起來百般無奈。
孟渡一怔,她有總是盯着江郎中的刀看嗎?
難不成江郎中還懂讀心術?
一個中年男子掀開簾子,看清顧客是何人,嚴厲的面孔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江一木,你來了。”
來者約莫五十多歲,身高中等,身材卻十分挺拔,濃眉方臉,鬓若堆鴉,面色有些黑紅,笑起來眉間有幾道褶子。
江一木作一輯,道:“呂照兄。”
呂照應下,看向孟渡,剛想開口問,江一木先一步說:“孟娘子是遠道而來的一位朋友,麻煩呂照兄為她挑一件合身的寶貝。”
呂照打量孟渡一番,點頭道:“明白。”
呂照問孟渡:“娘子善用哪種兵器?”
孟渡不假思索:“短刀。”
呂照繞着孟渡走了一圈,眉間的褶子更深了,眸光銳利如鷹隼。許久,點點頭:“我知道了,二位等我一下。”
說完掀開簾子又走了出去,真是來如影去如風的做派。
呂照出去後,江一木介紹道:“呂照是永順镖局的老镖客,退身江湖後繼承了打鐵的家業,外邊打鐵的兄弟是他的關門弟子。不過呂照自己真正喜愛的是兵器,所以在鐵匠鋪後邊又開了一家武器行,只做熟客生意。據他自己說,他能感應這些武器的器靈。”
孟渡問:“那他有說過關于你的這把短刀嗎?”
“我的刀?”江一木摸向腰間的短刀,“呂照說,這是把冥刀。”
孟渡故意問:“冥刀?”
江一木拔出刀,手成劍指,撫過刀身。暗紋未現時,刀身冰涼如霜。
江一木笑笑:“或許是在說,這是一把能斬幽冥之物的寶器吧。”
孟渡剛想追問刀的來歷,忽然聽見了小孩的哭聲。
“你聽見了嗎?”
“什麽?”
像是孩童在身後抽泣,孟渡猛的回身。
角落裏,擱着一把黑色的鞘刀。刀鞘蒙灰,毫不起眼。
難不成,是它在哭?
江一木突然感到自己的刀在發燙,只見刀身上的赤蓮紋路發出了暗金色的光。
江一木:“這是......”
江一木将短刀指向角落,刀身上的光似乎更烈了,呈現出一種锃亮的赤金,像是指引他走向角落的黑色鞘刀。
江一木來過這家武器行許多次,還從未出現過今天這種情況。再者,刀身上也從未發出過金色的光。
孟渡走到牆角,拾起那把灰蒙蒙的鞘刀,轉身遞給江一木:“好像它在召喚你,江郎中試試吧。”
江一木将自己的短刀歸位,接過孟渡手上的黑色鞘刀,右手持刀,左手拔刀鞘,稍一使力,刀鞘竟紋絲未動。
江一木使了些勁,可刀鞘就像是死死卡在刀身上,怎麽也拔不開。
“許是年代久了,”孟渡也覺得奇怪,“我試試。”
孟渡從江一木手中接過刀,輕輕一拔,本想試試這刀鞘卡得有多緊,沒想到青銅刀刃脫鞘而出。
剎那間,四下鬼哭神嚎,凄厲幽怨,四面兵器瑟瑟震動尤如回應。
孟渡将短刀往鞘中一送,刀身上最後一束寒光斂入鞘中,四周的哭聲戛然而止,空氣中的溫度似乎都回暖了幾分。
孟渡凝眉看向江一木:“你聽見了嗎?“
江一木點了點頭:“我聽見了。”
“這是怎麽回事?”
江一木搖頭,再看自己腰間的短刀,刀身上的光也暗下去了。
“果然。”
二人循聲望去,呂照回到店中,說:“孟娘子先前走進來的那一刻,我就聽見鬼哀刀的哭聲了。我第一次聽見它的哭聲,還是許多年前,江一木頭一回走進這間武器行的時候。但刀和主人之間,就如人和人之間,也要講一個琴瑟和鳴的緣分,當時江一木并未發現角落裏的刀,我也不便點破。”
呂照接過黑色鞘刀,稍一使勁,刀鞘未動。“早年走镖時,我從北方一座古廟中撿到這把刀,當時這把刀就豎插在一棵杏花樹下,我以為就此結下了緣分,誰想到帶回來後,居然連刀都拔不出來,就一直晾在角落裏了。”
孟渡問:“所以您剛才是故意留我二人在屋內,試試我們能否聽見刀的哭聲?”
呂照點頭:“正是。”
孟渡追問道:“您剛才說,這把刀叫鬼哀刀?”
呂照指着刀柄:“你們看這裏的字。”
刀柄上分明刻着兩個小字,如畫如符。
孟渡心尖一顫,那是戰國時的楚字。
呂照雙手捧刀遞給孟渡,笑說:“既然孟娘子與鬼哀刀有此緣分,呂某就将此刀贈與孟娘子。”
孟渡看向江一木。
江一木點了點頭,示意孟渡接下。
孟渡這才接過刀:“謝過呂照兄。”
呂照送二人出門,走到巷口的時候,他忽問江一木道:“适才鬼哀刀哭泣時,你腰間的短刀可有反應?”
江一木将短刀發光發熱的事說了。
呂照微笑道:“冥刀與冥刀之間,原來也是知音難覓、惺惺相惜啊。”
***
三日後,夜晚。
鳳仙坊的門口,車馬粼粼,火樹搖紅,星橋暈碧。
“好一副‘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的景致。”連鶴俯瞰街景,無奈一笑,“不論泱泱盛世,還是山河破碎,衆生的生死,一樣無人問及。”
這時,街口駛來幾輛氣派的馬車,精雕的護欄,描金的帷幔,一看便是劉府的馬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趕忙喜笑顏開的迎了上去。
先下車的是劉亮平,一身寶藍色錦緞長袍,身後跟一位玉樹臨風的白衣公子,正是禾木茶館的江郎中。
連鶴笑嘆:“又是一個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