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婚帖
第72章 婚帖。
小殿下不在南禺十幾年,再回來像變了一個人。
皆聞南禺四子雪凰是個活潑好動又,調皮搗蛋的混世魔王,再見分明是寡言玉立,知書達理的俊少年。
未曾婚配,上門說親的一群接一群。
南禺二殿下從外趕回南禺同弟弟敘舊,走到門前,被守在門口的餘楸趕忙攔住了。
她将人拉遠,小聲道:“莫要進去了,他今早才睡下,若将人吵醒了,又不知何時才肯睡。”
“還未到南禺,我就聽老幺是哭着回來的,怎麽回事?是因舍不得無妄神尊?”餘羌着實放心不下,跟着妹妹往書房走,邊道:“若只是舍不得,日後又不是不能再見面。不是什麽大事,何要這般。方才上來,巧兒說老幺飲了一夜的酒?”
餘楸柳眉微蹙,她也是今早才趕回來,知道的也不多,遂道:“孩子心性,許是不舍師父,哭鬧難免。父君說羨羨喝了一夜的酒才睡下,若不是醉了,人怎麽能睡。”
“除此之外,還因何事飲酒?”
“他回來到現在還不曾說,應當只是舍不得神尊。”餘楸愁眉,不知悲喜,道:“羨羨變了許多,不知是因離了靈山,還是經這十幾年的歷練,變得沉悶寡言,我有點不認識了。”
“待他醒來,我同他說說。”餘羌回南禺還未見過父君,兄妹二人不曾多言,各自忙事。
日頭落盡,最後一抹餘晖消失在窗邊,餘羨方才醒來。他不會飲酒,果酒也喝不了幾口。他犟着一口氣,愣是将一壺烈酒灌下肚,再起來時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在哪。
身子實在難受,他便下意識喊師父,當師父二字喊出口,餘羨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坐在床榻之上久久未能回神。
此後一連數日都這般渾噩,就連南禺帝君也不知拿兒子如何是好。
不能直接去問無妄神尊發生了何事,只得等兒子自己肯說開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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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羨始終不曾開口,蒙在書房待了一夜,出來後主動尋到他二哥,喝了幾口茶便道:“二哥近來可好?”
餘羌心道,因你的緣故,不怎麽好。
“一切都好,倒是你,可緩過勁兒來了?”餘羌輕描淡寫地問。
“嗯。”餘羨愣神片刻,露出一抹苦澀的笑:“這些時日,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緩過來就好,你啊,莫要道歉,”餘羌挪過來,擡手擁着小弟,将後背的發捋順了,“回來就好,南禺雖盛産各種寶石,可你才是咱們南禺的寶貝啊。”
“二哥,”餘羨說:“我長大了,哄小孩子的話不管用。”
“對你一定管用的。”
餘羨忽而沉默,擡手拍拍餘羌的脊背,笑說:“謝謝二哥,管用。”
兄弟二人重新坐好,說了各自近況。提到南禺叛賊,餘羨問:“對了,我看書上說南禺有個專用來處罰犯人的地方,我怎不知南禺還有這種地方?”
餘羌回道:“那地方乃是南禺禁地,你又離開南禺這麽些時日,當然不知道。”
“禁地?”餘羨面露不解,“二哥可否同我說一說,到底是個什麽地方這麽神神秘秘。南禺無死刑,犯罪之人卻少之又少,我好奇。”
他這般刨根問底的模樣同小時候一般無二,餘羌懸着的心落下大半,心道老幺就是因為才離開靈山,哭鬧實屬正常,如今應當是緩過勁來了。
他還是更喜歡現在話多的弟弟,遂擡手吩咐人再送些點心過來,熱心同弟弟道:“那地方在南禺最北側,喚做萬石嶺,修有一個大戒臺,若犯了罪,就會被壓上那戒臺,遭雷刑,什麽錯便剔去什麽罪,算得上一種酷刑了。”
“剔罪?”
“不會直接要人命,天雷自會處罰,尋常人至多挨五下,便可從良了。”
“什麽罪戒臺皆可剔除嗎?”餘羨指尖有一下沒一下點着矮幾,愈發好奇地問:“若是偷盜,壓上了戒臺,挨下天雷日後便不會再偷了嗎?”
“人之初,性本善,哪有人天生偷盜,不過絕處逢生,天雷一來贖其偷盜之罪,二讓其忘了偷盜,日後堂堂正正做人。”
“此番,我便明白了,”餘羨說:“七情六欲皆可贖,兒時我曾聽父君提過。就是将那段不該有的記憶剔除了。天雷不是贖罪,是重獲新生。”
“這樣解釋也不無道理。雖不知是對是錯,父君是個仁義君主無疑,此番有他的道理。”餘羌拿了酥餅遞給餘羨,“過些時日,我帶你去大哥那裏玩一玩,桃花開了遍地的山莊,美得很。”
餘羨心中有事,心不在焉點頭。
餘羌并未察覺,繼續道:“後日,家中有宴席,父君母親從前替你定的婚,你同那姑娘一次面也不曾見過,如今回來,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紀,需得見一見了。”
餘羨未曾反駁,抿了一口茶水,“好。”
“你無事多出房門走一走,這幾日你阿姐放心不下你。”餘羌眉頭微皺,又想起一事,他道:“還有一事未曾同你說,你阿姐她已經偷偷将自己嫁出去了。”
“什麽?”餘羨擡眼,眸中盡是訝色,“阿姐之前還同我說無心兒女之情,怎麽會……”
此事是餘羨還小時知道的,那會兒他見着阿姐的面,便央着她同白盡澤成婚,他次次說,阿姐次次回絕,只說無心兒女之情便罷了。
“她沒告訴你,我們也是前幾日才知曉,她呀,在外面和別人兩情相悅,倆人自己就拜堂成親了。”
“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阿姐為何瞞着不說?”餘羨問。
“若我是她,我也不敢說,”餘羌神秘道:“你阿姐喜歡上的,可是南海那族長的嫡孫!”
“什麽?”餘羨又一驚,“阿姐為何會喜歡南海的人!萬萬不可!”
雖面上太平,暗裏卻還是水深火熱。若不是南禺身後有白盡澤,後果不知會如何………
如今他離了靈山,沒了無妄神尊做靠山,南禺可怎麽自保…
“我當時也是你這個反應,”餘羌道:“因這事兒,餘楸險些同父君斷了關系。那南海嫡孫也是,為你阿姐斷了南海的來往,如今在南禺住着呢。娘親覺得他們是兩個可憐孩子,便沒再為難了,若分不開就都在南禺住下。”
“可他是南海嫡孫!南海的人詭計多端,如果他騙阿姐怎麽辦?”餘羨既着急又無可奈何。
“你阿姐何等聰明的人,斷不會被別人左右,你且放心。”
餘羨怎麽能放心,夜裏他去敲阿姐的房門,問起此事。
餘楸見他這般認真,先問過他身體狀況,沒了才道:“羨羨,阿姐比你大那麽多,好些事也比你看得通透。我知道對錯,也明白你為南禺安危着想。”
“不,我也為阿姐的幸福着想。”餘羨問:“他怎麽說也是南海來的……他對阿姐好嗎?是真心喜歡阿姐嗎?”
“真心這種東西,口頭上又怎麽能說清。得靠感受,我願同他一起,便是因為感受到了這份真心。羨羨,我同他認識了一千多年,經歷了大大小小的事,我也并非一時沖動才想和他成婚。”
“是他先喜歡阿姐的?”餘羨疑心重。
外頭風大,餘楸将弟弟拉進房裏,坐下道:“他同我說喜歡的時候我并不喜歡,便拒絕了。那之後,他未曾再提起此事,慢慢地,兩人相處的時間一長,便習慣對方的存在,久而久之到了現在的地步。”
餘羨不由自主想到一人,沉默片刻,問:“他說喜歡阿姐的時候,阿姐怎麽想的。”
“覺得莫名。我從未想過他對我會有這般心思,可偏偏就是有了,對我來說還挺苦惱。當時我還不知他來自南海,只覺得跟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方面不喜歡,一方面又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就是這樣的苦惱。”
問完這些,餘羨沒別的話可說,小坐一會兒回了房中。
白盡澤也是這般的苦惱。
他應當也想不到自己的徒弟會偷偷觊觎自己這麽長時間……
沒有人同他說過,生了不該有的情愫會這般地苦,他人雖在的南禺,心無時無刻不想着白盡澤。
夜裏會忽而驚醒,然後發現已經不在靈山上了,心中的苦澀幾乎将他壓垮,然後崩潰地默默流淚。
一天比一天舍不得白盡澤,甚至恨自己為何不将心事藏住,若不說喜歡,就可以一直待在白盡澤身邊了。
南禺晚宴如期舉行,餘羨也見到了那位素未謀面的姑娘。
二哥同他說,羽族如今亦不可小觑,這位姑娘的姑姑乃是天帝寵妃,南禺若能和羽族結親,南海依舊不敢輕舉妄動。
南禺帝君問起婚事,餘羨不做猶豫便答應了。羽族公主很是喜歡餘羨,想要盡快完婚。
兩族一拍即合,婚期定在兩月之後。
白盡澤閉關整兩月,一出關,聊蒼将南禺送來的婚帖遞來。白盡澤的手不易察覺地頓了頓,接過帖子,視線定在‘餘羨’二字上邊。
一夜未眠,備了禮交給聊蒼送去。聊蒼遲疑問:“主子,您不親自去一趟嗎?大家都知道,他曾是您的徒弟啊。”
“罷了,他應當不想見我。”白盡澤擺手,讓他快些送去。
書房再無旁人,白盡澤将燒毀重生的那根紅線從袖中拿出來,端詳許久又收回袖中。
此番也好。
而南禺此刻無處不洋溢着喜氣,餘羨在試喜服,面色淡淡,良久吩咐房中婢女們先出去。
桌上錦盒是聊蒼方才送來的賀禮。
白盡澤還是不來,他不去別人的,也不來他的。
對誰也不例外……
白盡澤…
餘羨低喃,奪眶的淚砸在喜服上,暈染開來,他又念白盡澤了。
入夜後,衣裳未曾換下來,餘羨獨自去了一個地方。
萬石嶺。
若決定成婚,心中便不能再裝着別人了。餘羨覺得苦,也覺得對不住羽族姑娘。惹将情根剔除,沒有了那份情誼,是不是就可以好受許多……
萬石嶺雖是禁地,恐怖如斯,遂無故無人敢踏足,也就無需派人看守。
穿紅豔喜服的少年無聲無息踏進去,黑壓壓的一整片天,時不時閃過一道雷電。
他看過一個故事。
百年前有位南禺女子,因愛而不得踏上戒臺,承受了類似抽筋拔骨的痛之後,終于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忘幹淨了。
如此,這裏更不像一個懲罰人的地方。
天雷陣陣,餘羨沉默半晌,邁腿踏上戒臺。半刻也不曾猶豫,咬破了手指,在仙卑上一筆一頓寫下他從小練到大,再熟悉不過的一個名字。
今夜本該萬裏無雲,滿天璀璨,卻無端刮起了大風,有下暴雨之勢。南禺百姓睡下又起來收衣裳。
雷聲不斷,頃刻間,南禺被淹沒在一場特大無比的暴雨中。
跪在戒臺上渾身的傷痕的少年,挨下第7道天雷後噴出一口黑色的血水,頑固地念着一個名字。
第十二道天雷,他受不住,趴在戒臺上,還念着那個名字。
餘羨自嘲,忘不掉就是死罪了。
第十五道下來,喜服撕裂不成形。雪凰渾身傷痕遍布,經雨水沖刷,裸露的森白皮膚瘆人無比。
第十六道遲遲沒下來,周遭也沒了動靜。餘羨蜷在地上,隐隐覺得有人過來了。
他沒半點力氣,撐不起眼皮,好不容易眯開一條縫,只恍惚看到一個人影。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癫狂了,看見許久不見的白盡澤。
他太念白盡澤了,果真瘋了。
“你在做什麽!”
白盡澤萬分焦急将人從地上抱起,話音微顫,“我苦心教你本領,就是讓你這般對自己的?”
餘羨脫了力,靠進他懷裏,意識渙散,唇角流出的血将衣襟沾得一片血紅。白盡澤何曾見過雪凰這樣奄奄一息的模樣,心生了悔意。
而懷中的人,只顧嗅白盡澤身上的味道,苦澀問:“能怎麽辦……”
餘羨阖上眼,氣若游絲地呢喃,“沒辦法…沒別的辦法了…”
他哽咽:“白盡澤……我不當你徒弟,不要當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