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要白盡澤
第70章 他要白盡澤。
背身斜陽, 清瘦的身影拖出長長一道虛影。翩翩少年面色淡淡,在看到那群人時,眶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近在咫尺,腰佩長刀的男子蹙眉擺手,吩咐下一個。此番舉止形同選美。甚至更惡劣一些。
因生得不好而挨巴掌和腳踹的半鲛人不在少數,而周遭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可見,這是多麽稀松平常的事。
越來越近了。
餘羨的白袖露出一點腕骨,玉髓透亮光,越近他的舉止越透着怯意,彎頸垂首,裝作路過的無辜百姓。
為首之人視線往這邊掠過,眸光忽而一亮,二話不說招手吩咐人将餘羨綁了。
虞央扯着嗓子命令道:“喂,你把臉擡起來我看看。”
餘羨驚慌擡起面龐,欲開口。
身側小卒已然走近,才要觸碰到餘羨的胳膊,忽而被一股強大的內力震飛至幾丈遠,跌入賣海魚的大缸中,蹬着腿死命掙紮。
見狀,餘羨連連退後,腰間撫上一只手。
這只手快準狠将那名小卒有心插入餘羨後腰的一根銀針拔了出來。白盡澤臂膀一彎,銀針飛出。眨眼工夫,銀針沒入為首那人的臂膀之中,疼得嗷嗷直叫。
頓時,鐵兵間相繼摩擦,刺耳聲不斷。
餘羨因拔出了銀針,呼吸一緊,本能往旁一縮,“師父……”
他知道發生了何事,混沌間視不清物什,撐了片刻便渾身癱軟,整個人靠在白盡澤懷中難以動彈。
“什麽人!”虞央捂住臂膀,高聲喝道:“來人,快給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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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央的聲音沒了方才的洪亮,滿面色色的面龐添了一絲疲态。
那銀針有古怪。
“……師父,”餘羨微微偏頭看向白盡澤,心跟着席卷的疲乏一道往下墜,“我方才,不知……”
他從未見白盡澤這般嚴肅且淡漠的樣子,若不是他此刻站不穩,白盡澤興許會将他扔在此處不管了……
餘羨知錯了,張嘴想道歉,頭腦昏沉,只吐出半個‘師’字,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于他而言,昏迷與清醒不過轉瞬間,可外邊的天只是有微微亮。
餘羨被滾燙的熱意灼燒醒來,他平躺在榻,渾身的濕汗,偏頭看過去,未曾在房中看到一個人。
白盡澤也不在。
此處不是靈山竹樓,梁柱上的浪紋可見他還在南海漁村中。思忖間,餘羨倏忽起身,足尖落地整個人跌到地上,雙腿有知覺,卻是軟得站不住了。
“莫要亂動。”白盡澤剎那出現在房中,白袍攜了涼風,不知從何處來。
他将人抱回床榻之上,輕聲問:“你同我說,有哪不舒服?”
白盡澤才觸碰到,餘羨身子不由一顫,鬼使神差地,手臂攀到他的脖頸上,收攏後裹得緊緊的。
“師父…師父…我有點奇怪…”他的話音低而媚,毫無章法地喘息,就像還溺在海中一般,忘記該如何穩妥地呼吸。
餘羨不信這是自己的聲音,着急地又道:“我……難受,師父…”
他貼緊白盡澤,這些難受稍緩解了些,又不曾盡數緩解。
“你好生躺着,為師去尋解藥來。”白盡澤将脖頸上的手拿下來放到被中,輕聲地哄:“莫要害怕,聊蒼在附近護着你。雪凰什麽都別想,閉眼凝神。”
餘羨根本做不到,思緒亂飛,怎麽也收不攏。
他一把抓住白盡澤的手臂,指尖微頓,懇求地說:“不要走,師父,不要……”
白盡澤憂心他的安危,抽出手道:“聽話,毒一時不解,你便多難受一時。”
“不要…師父不要走…”餘羨的渾身如同螞蟻在啃食,呼出的熱氣會燙手。
額頭鼻尖以及皙白的脖頸皆布了一層密汗,他摸不準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可望着白盡澤,念他近在咫尺...
他想要白盡澤。
餘羨近乎本能的将人拉下來,緊緊擁着,濕熱的唇貼上白盡澤的。
觸感冰涼且柔軟。
他喜歡。
“師父…不是。白盡澤,我喜歡你。”餘羨內火中燒,悶悶地哼叫,“白盡澤,我喜歡你,無關師徒,是情愛,男女間那種情愛,我說我喜歡你…白盡澤…”
白盡澤驚得愣怔,一時未能動彈,他受着徒弟生澀的親吻,面上雖是平靜,實則翻過一場奔騰的海嘯,近乎毀滅性的侵襲。
剎那過後,他頓覺荒唐,忙退開了身。
餘羨迷開眼,不偏不倚看到白盡澤的拒絕。鼻尖溢出酸澀,如同受傷的小獸,背過身縮到被子中,團成一團。
白盡澤見了也并未言語,邁步帶門出去。被中的少年抽聲哽咽,漸而,他的渾身同火球一般燒了起來。
憋悶得頭腦沉重,幾近窒息。
他分不清對錯,分明快要失去意識,卻還能坐起身,腳如踩在針氈上,踱步到窗邊慢慢往花窗上攀。
漁村靠淡海,這一片是斷崖式水位,望着水波滾滾之下的幽深,餘羨心生懼意,身子卻已經攀到了窗上。
他覺得有人在耳邊慫恿,撺掇。
讓他快點跳下去,快跳下去…
于是,餘羨未曾過多猶豫,當真縱身一躍而下。
‘撲通’一聲響動,引來漁村百姓駐足,暮色淡淡看不清海面是怎樣的水波蕩漾。
婦人的驚呼劃破一衆漠然。
“不得了了,不得了!有人跳海了!快,快去救人!”婦人牽着娃娃,踏進客棧,急忙道:“老板,快些上去看看,我方才親眼見到你樓上有人跳海了!”
店中食客也紛紛起身出去看熱鬧,有人感嘆:“敢跳這一段吃人的海域,膽子當真大啊!”
“可不是,每年這地方都得死幾個,今年也不例外。”
一人攔住慌裏慌張的婦人,好心提醒道:“你別急了。跳下去一定沒命活了,即便能撐一時半會兒,也無人敢賭上性命下去救人...”
叽喳話音戛然而止,咕嚕的水泡聲不絕于耳,餘羨混沌的思緒終于有了一絲清明,可他四肢無力,只能任由自己不斷地向海低沉下去。
那根針除了讓他變得奇怪以外,還能強行控制他的思想,譬如說現在的跳海。這并不是他的本意。
雖說南海鲛人遷移到了岸上,可水下也未空着,仍生活着一些不願上岸的原住民,其中不乏那些見不得光的人和事。
這般想着,餘羨的思緒重新又變得混亂,他最後想的是,白盡責應當不喜歡他,否則方才他那般懇求,為何連停都不肯停下半刻...
此次墜入深海,在白盡澤看來,是不是任性為之呢……
...
這次醒來,窗外一片光亮,日頭應當挂在了最頂空。餘羨先看到了聊蒼,着一身墨綠色衣裳,遠遠地站在房門口。
他難得良心發現,心知餘羨害怕青龍,遂以人形示人,定在了門口,望向他的神情不似從前那般的不屑,增了一絲着捉摸不透的探究。
被這樣直勾勾而犀利的眼神盯久後,餘羨下意識閃躲,微張開嘴唇,發出沙啞的呼聲。
他想本想說,讓聊蒼快些出去。
白盡澤聞見響動,才來得如此及時。進來反手帶上房門,将聊蒼一同關在了房外。
餘羨欲喚師父,這兩個字堵在喉間就是發不出來。若能開口,将在漁村的歉意吐露清晰一些,或許會好受……
白盡澤作勢要為他把脈,餘羨不由想起南海漁村,他的種種行徑。不論是擁抱,還是那個不受控制的親吻,以及忘情的言真心……
都是不合時宜,大逆不道的事。
他自己先将自己厭惡了個遍,下意識就要将手縮回來。
并未賭氣,而是知道面前的人不喜歡自己,他甚至喋喋不休地将心意硬塞給面前的人。
如何能不去避嫌!如何能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
白盡澤說:“別躲,為師看看你體內的餘毒清幹淨沒有。”
餘羨搖搖首,緊緊地将手縮在袖中,垂下下巴,連面頰也想藏進被中。
這裏是白盡澤的卧房,他躺在白盡澤的榻上,卻一心想着怎麽回他的竹樓。
“聽話,若不清幹淨,你還會像昨日那般難受。”白盡澤不容他拒絕,倒是沒再把脈,而是從袖中拿出一個淡青色的瓷瓶,斜斜倒出兩粒黑色藥丸,将溫熱的茶水遞過來,道:“把這個吃了,再好好睡一覺,醒來也差不多好了。”
餘羨确實害怕還像昨日那般不受控,伸手接過藥丸。他不要茶水,仰頭直接吞咽下去,苦澀自舌尖蔓延,眉頭不見皺一下。
做完這些再次背過身躺下,他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未曾說。
而白盡澤也只是掖好雪凰的被子,走前将手探到他額前,燒熱不曾退下,他并不放心直接離開,坐在榻邊守了許久,待雪凰阖眼睡去才起身離開。
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餘羨默聲睜開眼,從榻上坐起來,先是試探一番,發現能走來後徹底離開了床榻,撿起外袍套在身上。
這次無論如何,他也該真的回禺了。
穿戴整齊,餘羨将腕上的玉髓褪下來,指腹輕輕摩挲上邊圈圈纏繞的紅繩。他将紅繩也取下來,就着桌上獨一盞搖曳的蠟燭點燃了,不知疼一般将燃燒的紅線放在手心中燒。
‘哐嘡’一聲,房門被從外大力推開。
意料之外的是聊蒼。餘羨收攏拳頭,将燃燒過半的紅線藏在手袖之下。
“你在燒什麽東西?”聊蒼終于不是方才那般探究的眼神,換上往日的不屑,關上房門後,自己推開椅子,坐在圓桌前,又問:“你想去哪裏?”
餘羨瞥他一眼,并不想回答。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想走?不行,主子沒點頭之前,靈山你就下不了。”聊蒼冷冷淡淡地說完,再問:“你同主子當真只是師徒關系?”
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問話,使得餘羨更不想搭理他。
聊蒼伸長手臂将他拽過,近乎丢一般的扔到身側椅子上,“我問你話,你同主子是普通的師徒關系,是嗎?”
“問我這些做什麽?是不是難道你不知道?還需我親口告訴你一遍?”餘羨甩開他的手,別開視線,手心灼燒得疼清晰無比,他此刻正是煩躁。
雪凰說:“日後就不是了。你如此厭煩我,待我走了,你定是最開心的那一個。現在不必攔着我,我要回南禺,此後都不來靈山了。”
聞言,聊蒼沒忍住哈哈地笑,卻沒看不出半點開心的模樣,笑完冷哼道:“張口閉口回南禺?也不知你小時候說了多少次遍。你現在是靈山上的徒弟,豈能是說走就能走的?”
餘羨點頭呢喃:“得問過師傅...”
聊蒼懶得應他。
餘羨嘆息道:“我應當是昨日說了大逆不道的話,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當不成徒弟了。師父心軟,想來不會親口趕我離開。念着十幾年來的情誼,我并不想同師父像陌生人一般老死不相往來,不若先走了,日後見到還能當個舊友招呼。”
聊蒼聽的重點卻是:“你同主子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與你何幹,憑什麽和你說……”餘羨不願同他待在一個地方,起身大步往外走。
聊蒼忽而道:“你難道不想知道,你落海之後,主子都為你做些什麽嗎?”
“師父救了我,此等救命之恩我不會忘,待日後師父需要我舍命之時,餘羨絕不退縮。”
“說得輕巧,還不是不願知道他到底為你做了什麽。雪凰,你比誰都清楚,主子疼愛你,昨日你墜了海,他趕到時已經見不到你的蹤影了,于是他跟着跳下了海。”
聊蒼當時正在漁村,白盡澤吩咐他不得現身,一切只能眼睜睜看着才這般恨得牙癢癢。
他說:“那地方有人使怪,布下天羅地網,他為此受了傷,險些困在其中出不來了。皆因他想救你,若不是你,他也就不會分心受傷了。他對你這般無微不至,你方才愛答不理的模樣,果真讓人心寒。”
聊蒼未曾說出口的是,餘羨被救上岸後如同死了一般一動不動,白盡澤不惜用靈力養着,也未能将他喚醒。聊蒼現身時,看到白盡澤在親餘羨。
也算不得親吻,是對着吹了幾口氣。
只是這般,就足以将跟白盡澤億萬年的聊蒼吓得不輕。
“師父他,傷到了哪裏?”餘羨頓住步子,摸不着邊際的酸澀油然而生。
聊蒼并未同他說明,數落他許久。待人離去,餘羨下到靈山門前,掀開膝上的袍子,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