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誤了正事
第44章 誤了正事。
撥開混沌,萬丈高崖,風雪肆虐。餘羨有意識時險些憋窒息,睜眼猛地吸一口氣,涼意灌喉,疼癢得不住咳嗽。
這是哪?
他從巍聳的懸崖峭壁退回幾步,卻雙腿發軟跪回地上。鐵刃剮蹭岩石,鈍聲回蕩山谷,他才發現自己握着一柄沉重的劍。
劍身有血,柄端鑲白玉,紋路似蟠龍。是封在指環內,他如何都召不出的那一把上古神兵。
餘羨看到自己滿手鮮血,手背皮開血肉模糊,溝壑之深。
下一刻,渾身的痛楚野獸般蘇醒,沖壓得他幾近休克。他想爬起來,撐地的雙臂顫抖如篩,借利刃的攙扶仍不能站起。
大概是鮮甜的血腥吸引大批禿鹫等在四周,直挺挺站着,幹瘦的軀體貼着一層薄羽,饑餓守食,時不時扭頭看他死沒死。
餘羨不曾見過此等場面,心中隐隐發怵,在昏暗中尋找白淨澤。
找不到便喊,喉嚨發出一串咕嚕聲,咬不出字,餘羨仰頭咽下一口血腥。
周遭漆黑,茂密山林越看越深,辨不清方向,更不知處在何地。他疼得不知冷暖,不過看滿地的雪應當是寒徹骨了的。
恍惚間,密林中有一團什麽東西竄出來。動靜之大,驚飛熬人的禿鹫,貼着雪地竄逃,幾次才展翅成功。
餘羨在這等沖擊下又嗆了幾口冷氣,咳嗽完感受到寒意,喉嚨嘶啞,拼命才逼出一個字。
“誰?”
“狂妄小兒,自不量力。如今神庭變了天,誰都護不住你。南禺已是一片廢墟,你也不過将死之人,無需多言,速速拿命來。”黑影話音蒼老有勁,拔劍指着餘羨,惡狠道:“去死吧!”
那柄劍為了取命而來,大難臨頭面前,潛力無限,餘羨即刻起身舉劍相迎。火光劍影,電閃雷鳴,那一整片白雪成了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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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直面,餘羨看不清與他殊死搏鬥是人是鬼。體力完全跟不上充裕的靈海,他有心力不足,一招一式慢了許多。
黑霧團看出他的體力不支,仰頭哈哈大笑,收了手中的劍,“殺你尚不足以髒我的武器,用你自己的。”
“殺我?沒有人可以要我的命!”餘羨握緊劍柄,冷眼盯着人形的霧。他是站也站不穩,可有把握将這東西滅了,就好像捏死螞蟻一樣容易。
他熟練揮出一套劍法,肉身為盾,不要命沖上前,發狠地将團霧釘在木樁上。
“我是将死之人?是嗎?”餘羨咬緊牙,劍身沒入更深一層。
“休要、狂妄,他日...他日自會有人收拾你。”
碎雪飛揚,林寒澗肅。順着劍背砸在地上的血被新雪覆蓋。餘羨看着他斷氣,慢慢将劍拔出來。
他高興不起來,打贏了,活下來了也高興不起來。漫天的苦痛無憑無據,揉得心髒又痛又難喘息。
餘羨漫無目的步入黑洞洞的樹林,一步一個血腥下山。
半路殺出又一團黑霧,“魔頭,哪裏逃!”約莫是個青年人,喝住他的聲音太過用力,沙啞了。
魔頭?
餘羨不知他為何這般稱呼自己,難道因為他方才殺了一個人。
自保難道有錯?
他沒來由地煩躁,覺得不高興便也了解了這個聒噪的東西。血濺滿身,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混在一起像個夜行鬼魅。
他後來去了一個村子,路過的人皆懼怕他。餘羨便愈加煩躁,殺紅眼連着村子都屠了。
他穩住身形,擡臂抹臉上溫熱的血,面無表情望着一地屍山血海。他突然想起方才有人罵他是個‘魔頭’,方才确實不是,現下是了。
魔頭……
我是殺人魔頭,餘羨低喃。當他意識到自己劍下躺着幾百條人命時,心中并無愧疚,只覺得無比暢快。
他說:“他們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活該入地獄。”
有個聲音忽然問:“可方才八九歲的孩童你也未曾放過,難道他也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餘羨搖頭,嘗到了自己的血味,咬緊牙努力咽下去,“與你何幹?”
大雪遮目,餘羨徹底凍得沒有知覺,又走了許久,跪在沒腳踝的冰雪中一動不動。
那道聲音跟着他,說:“是你該死。餘羨,整個南禺的隕落與你脫不開幹系,你的生,乃是一條條人命的堆壘,他們本沒做錯什麽,只因與你有瓜葛。”
餘羨:“與我有瓜葛便是錯嗎?”
“是啊,與你有瓜葛便得死,你的錯。”
“滾!”餘羨聽懂一些,大腦重複幻聽這句話。他怒火中燒,利刃劈開了這道咄咄逼人的聲音。
萬籁俱寂,又陷入混沌,目光所及皆是白霧。餘羨冷得打顫,喘息着起身一直走。他想出去,雖不知為何一定要出去,潛意識覺得不該來。
“拿下這個狂妄豎子!”
是方才那道蒼老的聲音,他厲聲命令道,“為刀下亡人雪恨!”
起了大風,餘羨腳下的步子忽而止住,回過身看到數不清的黑霧朝他襲來。
他擡手發現長劍不在手邊,極度恐慌下逼出身後巨大的鳳凰虛影,幾乎将整個混沌照亮了。
霜雪依舊,混沌的空間又變回那一方萬丈懸崖。餘羨捏緊拳頭勢要以一敵百,肆虐的山風刮臉,在半空猝然凝聚成一道握劍的巨影,從後刺向他。
晚了。
餘羨看到神武刺穿自己的胸口,劍光帶血,胸口迅速洩出劇痛。他看到劍鋒弧光,認出那是他自己的武器。
他應聲跪地,不敢置信擡頭,耳邊是萬般的嘈雜,捕捉不到一句清晰的。
怎麽落到萬人唾罵的地步了…
知道必死無疑,餘羨不住抽咽,低聲喃喃:“師父,師父……”喚着喚着便哭出聲。
他想,日後再也見不到白盡澤了,竟比死還令他恐懼。
“白盡澤,白盡澤我想……”餘羨撲在霜雪中,喉嚨湧出腥鹹,将他接下來的話堵在喉間。靈海枯竭,他從未覺得這般凍人。
空中忽有一白影出現,單負一手,墨發飛蕩,袍袂飄飄。他朝餘羨奔來,不在懸崖邊,亦不在混沌中。
他将人攏在懷中看着,撫順雪凰胸口起伏,柔聲安慰:“不怕,是夢,醒來便好了。”
餘羨分不清,痛苦道:“師父,好疼,我好疼。”他在哭,重複這句好疼,按住胸口挪動的手,渾身都在發顫。
“我知道。”白盡澤揉他腦袋,一邊同他解釋:“做了噩夢,夢醒來就好,乖,看着我。”
餘羨滿面淚痕,聽不進話,僅僅只是攥着白盡澤的衣袖不放,低泣:“...我殺了很多人。師父,我殺人了……”
“沒有,你沒有。”白盡澤深吸一口氣,将發抖的徒弟包裹在一圈溫熱中護着,“醒來便不記得了,別怕。”
“會死嗎?我中了劍,破開了心髒。”餘羨喃喃:“我殺了很多人,我該死。”
白盡澤額頭抵着他的,說:“不會死。”
他擡手輕覆在餘羨的面頰上,抹去上面的白雪,連同冰涼的血漿一起藏起來。白盡澤應是在心疼,神色中添了苦澀,這份苦澀藏在餘羨看不到的深處。
雪凰的身子凍得像極之淵背後萬年不化的冰山,摸着是痛的。
不能再等了。
“雪凰,看着我的眼睛。”白盡澤吻他的眼,将思緒渙散的人拽回來,再次道:看我的眼睛,我帶你出去。”
餘羨将他這句話反複琢磨,半晌嗯了一聲,對上他的視線。天地間只有眼前的白盡澤。他是唯一的熱源,餘羨看着安心許多努力往他懷裏擠。
好不容易從這場冗長的夢中轉醒。天已大亮,餘羨茫然望着頂上梁柱,忘了身在何處,夢中的事也模糊了,唯記得冷和害怕,心中一陣餘悸。
愣神間,手讓人握住了。
白盡澤揉揉他的手心,另一只手捏熱帕,擦去他面上的汗珠,一如既往的溫柔:“雲挽蘇來過幾趟,邀你逛逛寨子。入鄉随俗,他衣裳都換好了,你要不要換?”
“換……我好累。”餘羨抱着被褥側身過來,将頭枕在白盡澤腿上,“白盡澤,這一覺我睡得不舒服。”
窗外不知什麽鳥在叫,歇一會兒叫一會兒鬧得他頭疼,于是他将整張臉埋在白盡澤身前,蹭幾下,“我想不起夢了什麽,一點也想不起。我是不是哭過。胸口悶,眼睛也痛。”
“是哭了,喊不醒哄不乖。你啊,從小到大一點都沒變。”白盡澤低頭下來,眸中泛柔光,捏着他的耳垂慢慢揉,“不過也無妨,雪凰哭起來也是好看的。”
“你……”他表達得露骨,餘羨溺在這般沒分寸的眼神裏,羞得想躲起來。念頭生出又覺得沒什麽見不得人,遂大方同他對視。
“臉都紅了。”白盡澤附在耳邊,悄聲道:“別藏,如何都叫人移不開眼,像個開屏的小孔雀,誘而不自知。”
“白盡澤,”餘羨擡手捂着他的嘴,板着面,假意兇道:“別說了。”
“這麽兇,咬人一定很痛。”
說話間,房門拍了兩響。雲挽蘇聽到屋內有動靜,這才敢動手敲門。頓一會兒不見人回應,壯着膽子推開了。
探進半個身,雲挽蘇沒看到人,于是大搖大擺往裏卧走:“白大人,做什麽藏着餘羨,我同他不過...”
餘羨正壓在白盡澤身上,什麽事都沒做,僅僅壓着,或許,應該要做什麽的,被雲挽蘇打斷了。
餘羨扭頭過來看他。這朵蓮花身着藏青色繡花服飾,額頭包條紋的布,同昨夜他看到村中男子的衣着樣式一般無二,當真入鄉随俗了。
涼風灌進來,餘羨縮一縮脖頸,慢悠悠爬從白盡澤懷中起來。他望着撐床的手背,腦中閃過模糊的畫面,他的右手手背有幾道可怖的刀口,血淋淋的,定睛一看又不見了
白盡澤不準他愣神,不論有外人與否,一吻落在餘羨額頭,卻問雲挽蘇:“不過什麽?”
“不過……點頭之交…”雲挽蘇搖着扇子,哈哈只笑兩聲便戛然而止:“正是藏鼓節,聖女要來,聽聞聖女難得見一面,兩位不去看看?萬一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呢?”
白盡澤了然,問餘羨:“要不要再睡會兒,我陪着,這一次不做夢,好好地睡。”
餘羨搖頭不語。
“好。那換身衣裳,逛逛藏鼓節也好,順道尋一尋你說的小鈴铛。”
餘羨要換衣,雲挽蘇還想問他們怎麽換了住處,還有那一片廢墟經歷了什麽。然而,他喋喋不休的嘴被圭臧捂住,推着帶了出去。
這屋子窄小,架子上擔着一套墨綠服飾,白盡澤取來幫他換上,“試試大小。”
餘羨:“大小若不合适,便是我讓你摸得少了。”
別人或許不知,白盡澤再清楚不過,經他的手不會有不合适的衣裳。
白盡澤點頭,輕言淺笑。等他穿戴整齊,伸手将人拉過來,禁锢在身前,掐着細窄腰身,以手為尺一寸一寸地量。手掌燙人得很。
“想脫?才穿好就脫,那方才為何還叫我換?”餘羨不為所動,微仰着下颚,潔白的脖頸拉長,弧線順滑柔美。一副盛氣淩人的傲嬌模樣。稚氣未脫,顯得一絲俏皮和爛漫。
“若我想脫,方才你就穿不上了。”白盡澤擡指扶着他的下巴,往上擡了些,彼此的呼吸碰撞,唇瓣欲貼不貼,吊足了胃口。
餘羨說不過也玩不過他,長睫忽閃藏匿羞澀,抵着他的胸口就要拉開距離。奈何腰上的手纏得越來越緊。他足尖幾乎離了地,近得能看清白盡澤面頰上溺在陰影中的小絨毛。
餘羨擡手覆在上面,面上漸溢羞澀,讪讪地道:“他們,他們還等在屋外。”
白盡澤:“怕了?”
餘羨口幹舌燥,舔一舔唇瓣,說:“誤了正事……”
“我們難道不算正事?看來,你的正事同我的大有出入。”
白盡澤說着便親近他。才穿整齊的衣物揉出了褶皺,皙白中有一抹淡色,用的力道不大,體質緣故,捏着就紅。
“……白盡澤。”
下一刻兩人滾到榻上,餘羨腰帶松散開,弄亂的衣襟滑到腰上挂着,他緊張,呼吸也急了。那一處餘紅未消,又添了一層深色。
等白盡澤湊近,他縮開,蜷成一團避開了,再提醒一遍:“屋外有人,白盡澤…不要…”
“他們聽不到,也進不來。”白盡澤早在那兩人出去時布了個結界,即便天帝來,硬闖也是進不來的。
唇瓣貼合,餘羨喉嚨幹啞,燥的低嘆。他大想過會這般,卻不想會這樣快。
白盡澤一路探尋,然後停在一處仔細琢磨。他将雪凰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哪怕是細微的一個皺眉。
白日的光透窗進來,餘羨伸長下颚,阖眼時落入一室旖旎的粉色,帶着溫熱的光暈,他浸在其中,小聲呢喃一個名字。
衣衫不曾褪去,留一半搭在圓潤的肩頭,接着跟随動作一寸一寸滑至臂彎,擋住了這片好景。罅隙中的光恰到好處,它拉長落在光潔脊背搖晃。
“白盡澤……”餘羨倉促地喊他,散亂地發絲附着汗液,浸濕一層又一層。十裏荷境的幻境中,他想做但不會的就是這般暢意的彼此相擁。
白盡澤任何時候都是極疼愛餘羨的,此時已是情難自控,他不急,耐心讓餘羨坐到懷裏,輕聲細語地哄,被哄得人眼淚更兇了,滿面都是,摟着白盡澤的脖頸想起來。
“白盡澤,疼……”餘羨眼睛徹底打濕,憋着一口氣,又說:“……不要這樣。”
白盡澤拍着背哄,他想讓懷中的寶貝嘗嘗甜頭,于是捧着那張汗濕泛紅的面頰細膩地吻,分散些許注意才有所動作。
衣衫墜地,餘羨身上不見幾處好。
不知南北時,餘羨想起棺中的初遇。
這段記憶何時想起都只有那獨一個定格的畫面。被帶出懸棺亦是,他記得他在點滴的歲月中漸漸欽慕一個白盡澤。記憶經不起推敲,細想無緣由。若此時白盡澤問愛他什麽,餘羨答不上來。
忽而有種命懸一線的緊迫,餘羨慌了神,抱緊白盡澤的脖頸。持疑的舊事土崩瓦解,好像心悅與否是很久以前的事。遠超于那十二年。
白盡澤貼着他的耳,喘氣的聲音激得餘羨流連。
餘羨以往總是羞于啓齒,比任何人都藏得了事。現在坦誠得徹底,他在這一次交鋒中說,他愛白盡澤。
這時候白盡澤既心疼又想逗一逗他:“哭着說誠意不足,日後不哭了,多說幾遍彌補我。”
“師父。”
白盡澤被他這一叫,竟笑出了聲。別的時候不肯叫,這時候定是居心叵測。
餘羨悶哼完,苦着面斷斷續續道:“師父,我,受不住,了。”
“喊師父助興,我希望你明白。”白盡澤按着他的唇,用勁吻,覺得不夠便牙齒磨,将那一聲聲不懷好意的師父吞咽下肚。
餘羨控制不住自己發出陌生的哼聲,這是白盡澤一手造成的。他反抗不能,能做的唯有全心交付自己,然後心甘情願在這泥濘中,越陷越深。
側卧在榻,餘羨扶着身後的人,沙啞的嗓音提醒:“白盡澤,不可誤了正事。”他的言外之意是可以結束了。
白盡澤卻不這麽想,他所有的不依不饒在他自己這裏皆有跡可循。是舍不得罷了,遂将人抱得很緊。他愛得熱烈明顯,帶着幾十萬年的思念擁着他,百感交集又難以知足。
“餘羨,我愛你。我很愛你。”白盡澤耳語,輕輕柔柔的把溢出來的愛說與他聽。
餘羨聽得耳根發麻,扭過頭同他親吻,睜眼看他對自己癡迷的模樣,這份濃烈的愛意他感受到了。
彼此在床榻那一方天地貼耳說話,斷斷續續說不清。餘羨也不明白現在如此對是不對。心裏說不時,又覺得該是如此。
良久,停下了。
餘羨跪趴着磨紅了膝蓋,通紅的眼望着白盡澤,有氣無力道:“落在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