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興許再等幾百年
第19章 興許再等幾百年
嚴寒深冬,夜裏說話會冒白霧。
餘羨雖不是普通人,但身骨不好,僅憑自身內力不足以護體,所以扛不住凍。
白盡澤給他裹上早年靈山帶的銀狐大氅,從榻上抱起人來,“自己也要抱穩了。”
餘羨擡手挽上他的脖頸,垂下的右手五指修長,腕上剔透的玉髓襯托膚色愈加皙白,失血過多,根骨分明竟勝過了女子的柔荑,十分好看。
他沒像上幾次那般羞澀抑或是開口拒絕,靠着白盡澤的肩窩,縮在大氅的純白絨毛中,露出一點出圓潤的小下巴,如同一個初入塵世的小獸,怯怯觀察周遭。
他感興趣的東西近在咫尺。
餘羨抿着唇微微垂眸,不時擡眼看一眼白盡澤。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白盡澤喉結,再往上是下巴。
他不覺口幹舌燥,心跳加速。
白盡澤:“在想什麽?”
餘羨怔了怔收回視線,明知故問:“我們去哪?”
“湯池沐浴,”白盡澤低頭看他,許久不曾見這樣乖巧的小人,心中亦是暖融,“這段時日我沒将你照顧好,即便在極之淵,我亦有別的事要忙疏忽了你,我有不對。”
“你沒有。”餘羨聲音低了低,還有話要說,但他很能憋,久了便不說了。
白盡澤等不到他的下一句,意有所指道:“日後也像今日這般,說得多一些罷。”
不知是哪處的湯池,未走近便聽到咕嚕的水泡聲,隐藏在幽深的竹林那頭,月光淡,小徑通幽。
餘羨知道現在已經不在懸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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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雅竹将月光擋幹淨,餘羨這才敢擡眼大膽打量白盡澤。他有一縷發被風帶到了餘羨臉上,就像白盡澤用指尖在輕撫他的面,一種難以言辭的舒适傳來。
此時此刻這樣想甚是荒唐,餘羨心裏明白,也只在心裏這樣想。他覺得今日的自己有些不尋常,具體不出哪裏出了問題,思緒總往難控制的方向飄飛。
湯池傍山而建,遠觀酷似樓榭,梁柱雕花甚有講究。除此之外,盤踞之上偌大的青龍玉雕,青色混沌卻将龍刻得栩栩如生。
餘羨有些怕,這些懼怕似乎與生俱來,別開視線往白盡澤懷裏縮。
白盡澤倒沒覺得有何不妥,似乎早料到餘羨會害怕,所以抱着的手稍稍收緊,同他道:“梼杌破了天,功歸于青龍,倉景大帝便用餘下玉石刻了這麽一條青龍在靈山上,聊表謝意。”
“這是靈山?”餘羨心中隐隐發慌,這樣的恐懼是青龍給他的,于是掐着大氅的手一緊再緊,“白盡澤,無故為何來靈山。”
這地方餘羨只在書裏看過幾筆記載,千年前不論人間還是天上皆是一派祥和,那時候的人間不算煉獄,人人可修仙。
靈山雖危險重重也處處是寶,仙門弟子尋法器皆要來靈山,山上只住着一位神仙,書上沒有記載。
餘羨便問:“靈山是青龍的所在嗎?這位遠古神獸如今去哪裏了?”
“長眠于地底。”白盡澤看着他,耐心道:“你試着看一看這青玉浮雕,久些便不怕了。”
餘羨這才擡起下巴繼續打量,心中仍舊犯怵,“白盡澤,因為它補了天所以才長眠于此嗎?”
“不是。雪凰想知道?那就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可那段記憶過于乏味無趣,連文墨星君都不曾記載一二。”
“嗯。”餘羨只是好奇,白盡澤都說乏味那便是真的不值一聽。
他的視線掠過那條龍,紅木柱子一圈挂有米色紗幔,偶爾一陣風便會高高擺起,加之泉水的缭繞霧氣,布景美若超脫凡塵的仙境。
池水呈乳白色,周遭潤滑的石頭隐隐透着水光,亦是冒着滕騰熱氣。
白盡澤放他下來,扶着人說:“藥湯,有益于你的身子恢複。”
餘羨能夠自己站穩,他捏着大氅的帶子,看一眼白盡澤,想問他要不要避一避。
既是沐浴總不能穿得這樣厚重,可白盡澤看樣子并沒有避開的打算,餘羨心中再別扭,只是背過身一件件脫了。
無論白盡澤是不是在看,餘羨都覺得脊背燒得厲害。
由于太介懷身上醜陋的傷痕,餘羨快速滑到水裏,險些摔着。白盡澤伸手抓着他的胳膊,囑咐他慢一些。
白盡澤的手有點涼,隔着衣服觸碰異樣沒有現在直接接觸來得明顯,餘羨如同被熱霧封住了口鼻,悶得頭腦發昏,顧不上會不會将白盡澤的衣裳沾濕,一把捏住了。
“要我幫你沐浴?”白盡澤輕嘆一口氣,心道還是孩子心性。拾起盤中盛放的瓠瓢,舀水澆在餘羨露出的肩膀上,問:“那枚玉扳指可還在?”
誘引餘羨入棺的人落下的那枚玉扳指。
餘羨沉沉吐出一口氣,點頭,他側臉過來望着白盡澤,在想要不要将這股羞恥的不适告知他。
終究開不了口,換了別的問,“那枚扳指是男子之物,是收在繡囊中的那一位嗎?”
“狍鸮無故要護着那男子,尚不知為何,從小公主李姝這裏着手,方向應該不會錯。”
餘羨道:“那日在洞中,她想複活的也是一名男子,我聽她喚其梵郎。”
“嗯。馬上便可審判了,別急,現将你的傷養好。”
餘羨咬唇,嘗到血腥換回些許清醒,松了牙齒道:“白盡澤,你當日若能留一留靈蘭,興許我們就有頭緒了。”
“她差點要了你的命,留不得。”白盡澤又舀了一瓢水,緩緩沖下,“小雪凰,念我這些年勞心勞力教你本領的份上,将自己的命牢牢護住,可以嗎?”
白盡澤鮮少這樣囑咐他,餘羨便問出自己想問的,“你是想将審判懸棺交于我,然後不管我了?”
“你的本領還到不了獨自入棺的水準。”
餘羨垂眸,眸中閃爍湯池的波瀾,“何時能到?”
白盡澤思考良久,笑道:“興許再等幾百年吧。”
餘羨如釋重負,“幾百年,很長了。”
藥湯不知混了哪些藥,泡的時間不長,但餘羨眼皮越來越沉,枕着一只手,另一只拍拍胸口,這一拍,将腦袋惹得陣陣苦痛,太陽穴腫脹不堪,好似有什麽東西就要沖破樊籠出來了。
他的不适是到靈山才愈演愈烈的。餘羨除了懼怕那條龍,便是讨厭待在這處湯池內。
他雙手抓着白盡澤的手,呢喃着說:“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