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冥婚
第1章 冥婚
穆沐醒來的時候還有點迷糊,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怪夢。
努力回憶一番,似乎今晚特別特別冷,他模模糊糊地聽着單鼓.單號和單唢吶吹奏的樂聲,在深夜裏顯得格外詭異。周圍“呼啦呼啦”是灑紙錢的聲音,“嘎吱嘎吱”是擡轎子的聲音……頭上重重的鳳冠壓得他有些難受,他覺得自己似乎醒着又似乎在夢裏。
穆沐感到一部分的自己像是認命的小姐一般準備被擡入夫家大門,而他的大部分靈魂則在空中看着另一個自己一臉慘白坐着八擡大轎出嫁。
這個夢漂浮在子夜的霧氣中,穆沐不知道哪個是真實的自己。或許他本來就是個待嫁之人,或許他只是一縷幽魂。
詭異的樂聲未停,轎子進了家門,緩緩在院子裏繞行一圈最後停在喜房前。
虛空之中恍惚是哭聲與成婚的念詞,牌位被擺上案桌牽起紅繩,雙方父母則給給各神主上相叩首,然後互相道喜。最後是新娘停靈喜房,等着吉日與夫婿合葬……
見鬼,怎麽會夢到出嫁這種事情?我是個性別認知正常的男生好嗎!穆沐習慣性地想擡手揉眼睛,但是卻突然發現全身無法動彈。這令他大受驚吓,立刻清醒了過來。
感官在慢慢蘇醒,身下的床絲毫不是穆沐平日裏所熟悉的質感,空氣裏彌漫着古舊木質家具受潮後的淡淡黴味,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幽幽冷香。
穆沐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此刻的他躺在一片漆黑之中無法動彈,只能睜大眼,內心一片驚懼。
“你醒了?”身邊有個聲音說。
穆沐沒法扭頭,只能努力斜眼向周圍看去。四周是沉沉的黑暗,無法看見任何人。他努力想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在穆沐快要絕望的時候,窗子被人推開,窗外的皎潔的月光靜靜地漫進房間。
穆沐勉強看清自己躺在一張朱漆雕花的床上。他的視線正對着床尾,上面有着彩繪的花鳥圖,而且花朵在月光下微微反射出冰冷的光線,應該是壓箔出來的圖案。床架上罩着白色的蚊帳,紋路很細,看起來做工很好。穆沐透過蚊帳隐約看見床的那頭還擺了個同款的朱漆衣櫥,不是很大,只有和床架平齊的高度。
“這裏是我老家的祖房,三進的宅子。前廳是祠堂,本家的喪禮都在那兒辦。”身邊的那個聲音說。
穆沐很想問他是誰,可是依舊無法發出聲音。
“在現代冥婚聽起來有點奇怪吧?不過我們家是四世同堂,祖奶奶她老人家一直住在鄉下,所以有些習俗還是一直留着。我很感謝你能來幫我這個忙,我可不想他們随便去找具女屍來糟蹋我,畢竟我也沒有什麽未婚妻可以和我冥婚。”
Advertisement
穆沐突然反應過來,原來這一切并不是個噩夢。他答應了阿悟那個離奇的幫忙,而阿悟這個半吊子神棍是真的害慘他了!
“我叫殷唯清,和阿悟是老同學了,這次家裏拜托他做‘鬼媒’真是萬幸。”
腦袋清醒以後穆沐也迅速明白了現在的情況,他旁邊那位說話的老兄正是他的“鬼夫”。他覺得自己害怕得快要窒息了。
旁邊那只鬼還是很沒神經地說個不停:“你放心,已經禮成了。其實我的屍體還不是很糟糕,到時候照片洗出來你可以帶回去留個紀念。不過因為我是出車禍死的,所以他們請人清理了我的屍體,化了妝的樣子還真有點怪。啊,不要誤會,其實我沒有傷到臉。”
什麽叫“可以帶回去留個紀念”?和死人的結婚照需要帶走做紀念麽!穆沐在內心默默吐槽。
“演你家人的那幾位演技都很好哦,天亮的時候你就可以看到他們的哭戲了。唔唔,還沒和你說吧,天亮的時候我們就要合葬咯,吉時已定!”
穆沐吓了一跳,等等,合葬了自己不是要被悶死麽?
這個時候旁邊的那只鬼突然笑起來,穆沐頓時覺得陰風陣陣。
“喂,你還真有意思。阿悟明明說你很膽小的,我怎麽覺得你其實不怕我,反而老是在心裏罵我呢?對吧,在罵我吧?”
這家夥看來真是個惡劣的鬼!
“好了,別翻白眼了。今天是我的‘頭七’,很快我就要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今晚我們聊聊天吧。”
穆沐覺得面對這種少根筋的鬼害怕都是在浪費感情,要不要蠢得把“頭七”說得像在過生日一樣。
就在穆沐準備好聽這只鬼聒噪時,那鬼卻又突然說:“哎,畢竟是‘頭七’,我還是去吓吓我的家人好了。你乖乖躺着,阿悟很快就會把你弄回去的。”
穆沐感到一股冷風從身邊掠過,然後就沒有了聲音。
穆沐再次掉進了冷冰冰的恐懼中,但他也冷靜了不少。阿悟當初保證自己不會中途醒來的,是法術出了什麽問題嗎?天亮了之後要怎麽辦,自己裝死能蒙混過去麽?還有那個叫殷唯清的鬼又是怎麽回事?
穆沐閉着眼安靜地躺在朱漆古董大床上,聽着門外的蟲鳴聲,努力假想自己其實是躺在公園的長椅上,而不是在別人陰森森的老宅祠堂裏。
就在穆沐以為自己快睡着的時候,房門“吱吱呀呀”地開了。一個很輕的聲音在喚:“瑾年,瑾年,你在麽?”
穆沐感到奇怪,這不是停屍的房間麽,或者再怎麽說也冥婚的喜房吧,難道還有其他人在麽?
他正想着這個人會不會因為走錯房而吓跑時,屋子裏另一個聲音響起來了:“瑾南,這麽晚了,你還亂跑什麽?”
穆沐偷偷地睜開眼,卻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
他躺的地方依舊是床,可南方細膩的白色蚊帳變成了素色的軟帳,還可以看到床尾那紅穗的鳳頭鈎挽起帳子。房間裏有着暖暖的燈光,但不夠明亮,似乎只是一盞小燈。
穆沐覺得有點冷,令他驚奇的是他的身子可以活動了。他有點害怕地扭頭看向床外,只見一個穿着長袍馬褂的身影背對着他站在門邊。而門口有個小人探着腦袋,笑道:“瑾年,我來找你玩,你不高興麽?”
“我生病了,要歇了,你快回去罷。”那個叫瑾年的青年語氣平淡。
穆沐驚得冷汗都要出來了,雖然他們說的并不是普通話,甚至和現在的本地區方言也稍有區別,但是大致上能聽明白。他要歇了就代表要來床上,怎麽辦,怎麽辦!
這時穆沐才想起,殷唯清的屍體應該還在旁邊吧?他緊張得手指都發抖了,偷偷瞄了一眼身側,卻看見一個斯文清俊的青年正坐在一旁對着他笑。
穆沐差點驚叫出聲,那個男子比了個手勢,讓他看向門邊。
門外那人走了進來,是個清秀的少年,他笑笑地撒嬌:“瑾年哥,過兩天我就要回去了,你可要想我啊。”
瑾年一時沒有說話,但是穆沐可以感到空氣裏的冷意更甚,不僅僅是身體感到寒冷,甚至連內心都可以感到一種冰冷的悲哀。
那個少年依舊沒有察覺地說:“過幾天我就要去鋪子裏學手藝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再過兩年瑾年哥娶了親,我就不能常來本家了,到時咱們兄弟兩生分了可不好。”
瑾年沉默了一下,說道:“去鋪子裏要好好學手藝,別偷懶,師傅生氣了是要打的。”
瑾南有些賭氣地說:“我才不會偷懶。”
瑾年咳嗽了幾聲,微微低啞着聲音說:“快回去吧,我病着呢,別把病氣過給你了。”
“好吧,”少年有些沮喪地說,“瑾年哥你要快點好起來啊。”
少年走出了房間,就在他扣上房門的那一刻,房間瞬時暗了下來。絕對的黑暗,先前的月光與燈光都不見了。
穆沐不知所措,從小就害怕詭異事物的他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性格再怎麽獨立好強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堅強不起來了。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害怕又緊張,心跳得厲害,手心裏全是涔涔的冷汗。
在濃稠的黑暗之中,穆沐壯着膽子小聲道:“殷唯清,你還在嗎?”
“你剛才不是看見我了麽?”身邊那個聲音笑着說。
穆沐問道:“剛剛在我旁邊那個人是你?”在這詭異的氣氛下還能交談,讓穆沐感到些許的慰藉。
“是啊。”殷唯清大大方方地回答。
穆沐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呀?”
“我猜剛剛那個少年是我太公,而青年是太叔公。”殷唯清滿懷興味地說。
“太公輩?……什麽他們會在這裏?”穆沐顫抖了。
“大概因為鬼月快到了?也可能因為老宅子本來就容易鬧鬼吧。”
黑暗中傳出了咳嗽的聲音,應該是殷瑾年的聲音,開始是壓抑的咳,後來簡直是要把肺咳出來一樣。
空氣裏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斷續的咳嗽聲裏,穆沐聽到殷瑾年輕輕地念着:“瑾南,瑾南,瑾南……”
是那個少年的名字吧?只是這樣輕輕地念着,嘆息一般,一遍又一遍,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究竟是怎樣呢,究竟是怨念還是想念呢?
只是這樣念着那個名字,像是一種奇怪的咒語一般,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