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2005年，小學最後一年的初夏。
盛夏的午後，老舊的大吊扇一圈一圈慢悠悠的轉動着，身邊的少女頭頂蓋着一張空白的數學試卷遮擋太陽，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林宇森不困，但在聽到身旁傳來細微的鼾聲時，還是放下手中的筆學着喬曼曼的樣子的趴下來。
女孩睡得很香，額頭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微黃的碎發被汗水打濕後黏在了臉頰上。林宇森從桌肚裏翻找出一個只比巴掌大了一點點的筆記本。他枕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搭在大腿上，不緩不慢的為身邊的女孩扇着風。
午休時間，教室裏很安靜，大部分同學都睡着了，少部分沒有睡着的同學不是在偷偷看課外書，就是在和旁邊的同學傳紙條。
喬曼曼和林宇森的座位在教室角落，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十幾分鐘後，林宇森的胳膊越來越酸，他晃了晃酸痛的胳膊，打算換個手，但是嘗試後發現，用右手不太方便。遂放棄，繼續用逐漸失去知覺的左手為喬曼曼扇風。
窗臺上飛來一只麻雀，對着透明的玻璃窗琢了幾下之後才發現自己進不來。在窗臺走了兩圈後，朝裏面的少年叽叽喳喳叫了幾聲後飛走了。
林宇森第一次感覺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是這麽的漫長，無止境似的。在默默背誦了第4遍圓周率後，午休結束的鈴聲終于響起。
林宇森長籲一口氣，用另外一只手幫忙才把已經麻木的左手放到了課桌上。身邊的女孩終于有了動靜，她先是一臉茫然的把頭擡起來，然後用雙手揉了揉帶着口水痕跡的臉頰，最後才扭頭朝着林宇森說：“林宇森，我和你說哦，我剛剛做夢了！”
林宇森低頭看書，并未答話。
面對林宇森的沉默喬曼曼并不在意。她擰開自己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涼白開。眉飛色舞道：“我夢到我媽媽了，夢裏面天氣很熱，我媽媽擔心我睡不好，一直守在我床邊幫我搖扇子，可涼快了。我睡了好長好長一個午覺，醒了之後我媽媽還給我切了冰鎮的西瓜。還說等我放暑假要帶我去海洋館看海豚！”
林宇森偷偷按按自己麻木的胳膊，嘴角微微上揚。
——
下午第一節課是語文課，喬曼曼很喜歡這個語文老師。剛剛從師範畢業的大學生，性格溫柔，每天都穿着在電視裏才能看到的好看衣服來給學生上課。名字和人一樣，叫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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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鈴聲響起，喬曼曼挺直腰杆，一臉期待的看着門口。
安老師今天穿着一件嫩綠色的連衣裙，裙擺蓋住小腿，只露出一截白皙纖瘦的腳踝。她笑盈盈的走上講臺，輕柔的聲音響起：“同學們，下午好。”
全班同學起立，聲音洪亮又整齊。
“安老師，下午好。”
今天是作文課，主題是“我的爸爸媽媽。”
林宇森很讨厭這類親情主題的作文，每次只能從作文書上找一篇課文修修改改，然後抄到自己的課文本上。
許是受了中午那個夢的影響，喬曼曼這次的作文寫得出奇的順利，僅僅20分鐘就寫完了。
寫完後，看林宇森還在一邊皺着眉扒拉作文書，便好心提醒他：“要不，你寫老喬吧。”老喬是喬曼曼的爸爸。
林宇森不明所以：“老喬又不是我爸。”
喬曼曼瞅了一眼坐在講臺的安老師，見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繼續小聲說:“你可以把他當成你爸啊，反正他對你和對我都差不多。”
林宇森沒有領喬曼曼的“好意”，沒好氣的嘟囔着：“那他也不是我爸。”
安老師批改完最後一份作業，擡起頭巡視一圈底下的學生們，正好看到喬曼曼和林宇森在說悄悄話，聲音裏帶了幾分嚴厲：“還有15分鐘，沒有寫完的同學加快速度。”
最後林宇森還是從幾篇例文中拼湊出了一篇-我的父親，我人生的指路明燈。
作文裏，“父親”是一個工作很忙，但是會抽時間給自己輔導學習的好爸爸。是一個遇到困難從來不說放棄，拼盡全力去突破的爸爸，是一個關心家人，記得每一個家庭成員生日的爸爸。是一個林宇森從小到大夢想中的爸爸。
林宇森在作文的最後一段中寫道：
父親，是一個很優秀的人，他對待工作認真努力，對待家人關愛細心，對待朋友熱情大方，對待生活從來不說放棄。父親是我學習的榜樣，以後，我也要成為一個像他那樣的人。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好兒子，做一個可以回饋社會的人。
林宇森寫下最後一個标點符號，心裏有些失落。因為，他并沒有父親，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生理學父親，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哪個角落生活。
——
放學後，喬曼曼留下來和小組成員一起做值日。林宇森照例一邊寫作業一邊等她。
六年級的值日區域是操場，喬曼曼央求林宇森帶着自己的書包去操場，這樣等她打掃完衛生就可以一起回去了。操場距離教室有一段距離，喬曼曼不想結束後還要回教室拿書包。
林宇森聽到這個不合理的要求，有點不高興：“操場沒有桌子，我怎麽寫作業。”
喬曼曼繼續懇求，聲音也軟糯下來：“林宇森，拜托啦，我今天好累，實在不想再爬幾層樓梯回教室拿書包了，操場有臺階，你可以坐在臺階上看書呀。”
其實在喬曼曼聲音軟下來的時候，林宇森已經妥協了。他背着自己的書包，手裏拎着喬曼曼的書包，跟着喬曼曼一起往操場走。
下午5點，溫度不減。林宇森在曬了一天的水泥臺階坐下後，就有些後悔來操場等喬曼曼了。林宇森拿出語文書，開始默背一篇需要背誦的課文。背到第二段的時候，林宇森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了，背到第五段的時候，額頭上的汗珠彙聚到一起滴在了腳下的水泥地上，背到倒數第一段的時候，終于聽到了少女氣喘籲籲的呼吸聲。
喬曼曼隔着七八米的距離就開始喊：“林宇森，我完事啦，快走吧。”
林宇森合上課本，用校服袖子随意的擦掉臉上的汗水，在喬曼曼走到自己身前的時候站起來。
——
喬曼曼從林宇森手裏接過自己的書包，兩個人一起朝林宇森家的方向走。
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老喬就叮囑了喬曼曼自己今天要去市裏進貨，估計要淩晨回來，讓喬曼曼放學後直接去林宇森家。
路過小賣部的時候，喬曼曼拉着林宇森的胳膊加快了腳步，興奮的說：“林宇森，我請你吃雪糕好不好。”
每次老喬去進貨的時候，都會給喬曼曼5塊錢，讓她中午在學校吃。今天中午喬曼曼只吃了一個燒餅，一個燒餅5毛錢，夾香腸1.5。喬曼曼中午吃的是夾香腸的，應該還剩3.5塊。
喬曼曼拉開冰櫃的推拉門，源源不斷的冷氣湧出來，林宇森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喬曼曼拿起一個三色雪糕，豪氣地說：“今天我們吃個貴的！”
林宇森舔舔幹到起皮的嘴唇，把冰櫃門關上。
三色雪糕一個要兩塊五毛錢，已經超出了喬曼曼的零花錢範疇。平時她只買五毛錢一袋的小雪人，裏面有5個水果味的小冰棍。每次林宇森吃2個，她自己吃3個。更小一點的時候，喬曼曼會買大頭雪糕和小布丁，兩人可以分着吃。但是3年級以後，林宇森不再願意和喬曼曼一起分食一個雪糕。
最後一次買小布丁的時候，喬曼曼照例讓林宇森吃第一口。
林宇森看着散發着奶油香甜氣味的雪糕咽了一下口水，拒絕說：“我不吃，你吃吧。”
喬曼曼疑惑：“怎麽啦，你不是很喜歡吃小布丁的嗎？”
8歲的林宇森已經快一米四了，喬曼曼只到他的下巴，都說女孩先長後不長，也不知道是不是營養不良的原因，喬曼曼的個子比同齡的女孩矮很多。
小林宇森有些難為情的說：“你是女孩，咱倆這個叫間接....接吻，不好。”
彼時的喬曼曼還不懂間接接吻是什麽意思，看林宇森堅持不願意吃雪糕反而有些高興，以後可以自己一個人吃了。
在第三次一個人吃完一根小布丁後，喬曼曼就只買那種一袋裏面有5根的冰棍。
三色雪糕是一種盒裝的奶油雪糕，有三種口味，分別是：巧克力味，草莓味和原味。每次喬曼曼都會找老板多要一個小勺子，和林宇森一人一個。
喬曼曼喜歡吃草莓味的，林宇森喜歡吃巧克力味的，中間的原味兩個人每次都留到最後一起吃。
喬曼曼覺得三色雪糕就是為她和林宇森量身打造的，就是價格有一點點貴。
吃完紅色的草莓味，喬曼曼心滿意足的舔舔嘴唇：“真好吃，要是每天都可以吃一個三色雪糕就好了。”
林宇森拿着雪糕盒，小口吃着自己那邊的巧克力味的。今天喬曼曼打掃衛生出了不少汗，中間的原味讓她一個人吃好了。
林宇森吃完巧克力味的，把雪糕盒遞給喬曼曼：“給你吃吧，我今天肚子不舒服，不想吃了。”
見林宇森這樣說，喬曼曼也不客氣，兩口就把剩下的雪糕吃完了。
再擡頭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夕陽如同瑰麗的花朵，盛放整個天際。
林宇森把手放在褲兜裏，對慢吞吞跟在自己身後的喬曼曼說道：“走快點喬曼曼，我們回家吃飯啦。”
喬曼曼嘻嘻笑，扯着書包帶子跟上來：“好嘞，回家啦。”
很多年後回想起來，他們曾經在無數個這樣悶熱，迷惘，忍耐的日子裏，和對方一起分享一份微不足道的甜蜜。也正是那些如同三色雪糕般的小小甜蜜，支撐着兩人渡過後來漫長的孤單歲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