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消息
消息
一聲令下,大廳裏零落坐着的幾桌客人突然齊齊站起身,抽出佩刀圍攏了過來!
好家夥,沈睿寧這才發現,原來這些僅有的幾桌客人也不是真的客人,而是樓上這些貴人的扈從而已。
偌大的酒樓,今日就她一個不知死活的“散客”。
為首的虬髯漢子一刀劈過來,本想着讓林遠昭松手。然而一刀劈下,卻是“铛”的一聲,被另一把橫擋過來的長刀生生硌了開來。
花朝長刀在手,面無表情,刀尖指向纨绔公子。她一身侍衛裝扮,手中的長刀卻雪亮顯眼,和與他對峙的這些扈從所持刀劍完全不是一個水準。
纨绔公子臉上的笑容終于散去,眼中升騰起些許殺氣,他眯着眼看了看男裝的花朝,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長刀:“刀身直刃,刀尖向上彎曲且有弧度,手握處有雁羽花紋…”
他冷笑一聲:“居然是影嵬司的雁翎刀啊。”
花朝直直地盯着他,沉默不語。
纨绔公子聲音變得更冷:“偷竊影嵬司兵刃乃是死罪,來人,抓住他們,一個也別放走!”
他故意不提對方可能是影嵬司的人,顯然已經動了殺心。
影嵬司是什麽地方?那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懸在所有官員頭上的利刃。
若是此刻認慫,萬一對方真的是影嵬司的人,自己和身後家族反而可能被他們咬住,以後更加麻煩。
不如咬死不認!
周遭殺氣瞬間暴漲,扈從們一臉豪橫地正要沖上去,突然有人高喊了一聲:“且慢!”
纨绔公子的身後,那位青袍貴公子快步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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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纨绔公子一眼,見對方只是面色有些不耐,并沒有阻攔他,便向着林遠昭拱手一禮。
“這位可是京城尚學宮林少師?”
此話一出,原本遠遠看戲不敢靠近的那些公子哥都猛然靜了一下,纨绔公子也眉梢微挑,側眼打量起林遠昭。
林遠昭面沉如水,點頭道:“正是。”
貴公子急忙再次施禮:“林少師入我夔州,我等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不等林遠昭應話,他又自我介紹道:“在下孫玉樓,家父孫筱晢。前年入京,在下曾有幸與少師大人有過一面之緣。”
他又擡手示意身旁的纨绔公子,代為介紹道:“這位是夔州都指揮使,晉逐江的公子,晉鵬與。”
孫筱哲?林遠昭和沈睿寧對視一眼。
那是當朝國舅,孫皇後的親哥哥。
聽聞他為人方正,家教嚴格,可他不是人在京城麽?兒子怎麽在蜀地晃蕩?還和夔州都指揮使的兒子這種纨绔子弟一起飲酒作樂?
兩人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疑惑,但是沒有多言,沈睿寧站起身來随着林遠昭抱拳向孫玉樓行了一禮,沒理旁邊的晉鵬與。
晉鵬與眸光依然陰沉,但是被孫玉樓攔在身後,已經不好再繼續發作,只得冷哼一聲:“原來是京城有名的林少師,聽聞林少師自幼父母雙亡,被淮王殿下收做了義子,卻不知,何時有了個胞弟?”
他看向沈睿寧,嘴角噙起一絲□□:“莫不是什麽龍陽之好,南風之趣?”
林遠昭卻點頭道:“她确實并非在下胞弟,而是在下的內人。”
聽他就這麽認了,晉鵬與臉上的淫邪更甚了些許,連孫玉樓都愣了一下。
沈睿寧瞪了林遠昭一眼,上前一步,恢複女子聲線道:“我是子翊的妻子,我們夫妻來蜀地游玩散心,本來好好的,誰知道碰見野狗亂咬,真是晦氣。”
晉鵬與眸光一寒。孫玉樓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再次擋在他的身前。
“誤會,都是誤會。”他笑容溫和,第三次行禮道,“原來是寧郡主殿下,失禮,失禮。”
他向晉鵬與遞了個眼色,面前兩人一位是淮王義子、深受陛下賞識的少師大人,一位是新晉的郡主,沈煜大将軍的獨女。
加上旁邊一位手持影嵬司雁翎刀的侍衛。
這個組合,若非萬不得已,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晉鵬與眼中的神色變換了幾番,終于隐忍了下來。
孫玉樓與林遠昭又寒暄了幾句,兩邊人便各自離去。
林遠昭沉默着與沈睿寧并排走在大街上,花朝跟在兩人身後幾步,手中握着已經入鞘的雁翎刀,就像一名普通的侍衛。
沈睿寧也沒有說話,她思考着剛剛的局面,思考着那個需要接頭卻沒有出現的人,思考着晉鵬與的戾氣在夔州所代表的意義,還有那位看上去親和儒雅的孫玉樓,又是如何讓這位纨绔兇戾的都指揮使之子能夠聽他的?
兩人轉到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子,周圍行人少了許多。
林遠昭終于打破了兩人的沉默:“剛剛沒見到想見的人?”
沈睿寧搖頭:“沒有。”
林遠昭毫不意外:“他是故意的。”
沈睿寧看他一眼:“你也如此覺得?”
林遠昭點頭:“店中只有你一人是散客,說明他是故意引你去找個地方。”
“而且,”沈睿寧接話道,“他應該就在今天那群人裏,因為他要觀察我的反應,從而确定一些事情。”
她又皺起了眉:“可是我想不通,他想确定什麽事情。”
林遠昭看了她一眼,女人的表情難得的嚴肅,眉頭微微皺起,讓人不忍心再去試探她什麽。
“也許,你很快就能知道了。”林遠昭指了指前方,停下了腳步。
小巷的盡頭,一個身形健壯的男子身影靜默而立。
林遠昭握拳于身後,花朝同時止住了腳步,手握住了雁翎刀柄。
沈睿寧對身旁兩人的細小動作沒有察覺,她望向林遠昭:“你們在這裏等我。”便想獨自上前。
林遠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睿寧回頭,正對上林遠昭帶着擔憂的目光,他開口道:“我陪你。”
“不,”沈睿寧搖頭,“其實我心中有所感知,對方需要确定的應該只有一點——那就是我這個沈家女兒,是不是值得他冒險接頭。”
林遠昭猶豫了一下,慢慢松開了手:“我在這裏等你。”
沈睿寧展顏一笑,轉身輕快的向那名男子走去。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巷子裏已經沒了來往的路人,男子擡了擡頭上戴着的鬥笠,露出一張虬髯面龐。
居然是晉鵬與的那位扈從首領?!
虬髯漢子走進小巷,在沈睿寧身前三步停住。
“有人說你要買一條河豚?”他低聲道。
沈睿寧順着他的暗號對道:“不要一條,只要魚頭。”
漢子:“魚頭有毒,你不怕死?”
沈睿寧:“那就只要魚骨一副,并魚鳍一雙。”
虬髯漢子擡頭,再走近了一步:“沒想到要買消息的,居然是沈将軍的大小姐。”
他沒叫她“寧郡主”。
沈睿寧微微挑眉:“這位大哥可是家父舊識?”
漢子咧嘴笑了笑:“不是舊識,是部下。”
他見沈睿寧面露驚訝,補充道:“當年沈将軍在蜀地平亂,清剿了已滅的大闕國遺留下的勢力,我那時便在沈将軍麾下,是名百夫長。”
他長着絡腮胡的臉上揚起追憶往昔的微笑,沈睿寧沒有打斷他,靜靜聽他繼續道:
“跟着沈将軍打仗是我此生最驚險,卻也是最痛快的一段日子。沈将軍賞罰分明,訓練嚴格,我那時候覺得苦,如今卻可以用這身本事混口口飯吃。”
沈睿寧問道:“既然懷念,你又為什麽沒有跟着去雲州?”
漢子看了沈睿寧一眼,嘿笑道:“大小姐果然也是個謹慎的,我們彼此試探,也算是扯平了。”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道:“當年蜀地平亂之後,我們都以為大将軍會在此地做個都指揮使,誰知道最後被派去了北境雲州那個寒苦之地,把蜀地拱手讓與他人。”
他如今想起,依然有些憤憤不平:“很多兄弟都覺得,憑什麽?!于是賭氣鬧着要走。大将軍也不攔着,對于我們這樣在蜀地本地投軍的,便開了個退伍還鄉的口子。”
“于是我就留了下來。”他說到此處,長嘆一聲,“其實留下又能怎樣呢?即便到現在,我還是更懷念當初跟随大将軍的日子。不像現在……”
不像現在,只能為了幾兩銀子,做個為虎作伥的護院家奴。
沈睿寧不再說話,上前一步,将準備好的錢袋扔了過去。
漢子抄手接住,也丢過來一個錦囊。
“今日話多了些,大小姐莫要見怪。”漢子道,“你要見的人便在這個地址,他隐姓埋名藏身在此多年,我曾經救過他一命,故而知道他的消息。”
他一抱拳,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卻又頓住,轉身道:“大小姐,你很像你的母親。”
沈睿寧擡頭,看向這位虬髯漢子。
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當年我們百十個兄弟曾經被敵人圍殺,危急之時,是夫人一劍一馬帶人救下了我們。”
“夫人那天也是男子裝束,一身布衣,長發高挽。”
他看向沈睿寧,嘆了口氣:“真的與大小姐今日的樣子,一般無二啊。”
漢子的身影漸漸隐沒于黑暗之中。沈睿寧站在原地沒動,半晌,才擡起頭,看向天邊那輪慢慢升起的朗朗皎月。
只是這皎月之下,再也沒了那位名叫岳淩霄的傳奇女子。
而自己,也變成了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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