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協議
協議
聽到“約法三章”四個字,兩人身邊的兩位引路太監交換了一下眼神,各自低頭,默契地退開丈許距離。
這兩位一個是新近受封的郡主,聽聞最近深得太後憐愛。
一位是陛下最信任的少師大人,雖然沒什麽實權,卻能常服入宮,在禦書房禀奏事宜。
誰也不能得罪……
沈睿寧看着引路太監躬身退後些許,這才緩步走到林遠昭的面前。
她在他身前不到兩尺的距離停住,宮中清風拂動了她素白宮裝的裙擺,拂起她的發絲,烏黑發絲掠過她終于養出血色的面頰,她擡起眼,哀婉的眸色望向林遠昭,欲言又止。
林遠昭心有不忍,心頭剛剛泛起的涼意被他抛在了腦後:“好,寧郡主直言便是。”
沈睿寧垂眸,低嘆一聲:“第一點,寧兒有幸被太後指婚于林少師,這是寧兒的福氣。只是婚後便是你我二人的生活了,很多事情與之前再也不同。”
她擡頭瞄了林遠昭一眼,戚戚然道:“林少師應該聽說,我受封郡主時婉拒了陛下賜的郡主府。實在是因為沈府承載着寧兒許許多多的回憶,我父母不在了,但是住在沈府一日,我便一日覺得他們還在我身旁陪着我。”
一陣風來,吹得沈睿寧身後的引路太監打了個寒戰。
沈睿寧的眼中已經蓄起了濕意:“承蒙太後體恤,剛剛已經準許我大婚後依然可與少師大人一起住在沈府。只是…這麽做與慣例不符,少不得要與少師大人商量商量。”
林遠昭猶豫了一下:“我沒有問題。只是我所居住的地方諸多書籍,搬來搬去有些麻煩,且距離尚學宮很近,平日裏也習慣了,若是寧郡主願意,我希望保留自己的居所,作為日常落腳研學之地。”
保留自己的居所,那不就是回家時間會少一些?
雖然回家少不利于她“監視”的任務,但是那會兒已成夫妻,只要她想,就可以跟過去“陪伴”,而且也有利于自己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喬裝去宵月樓,或者查探一些消息等等。
沈睿寧在心中簡直撫掌贊嘆,這不是正合她意嗎?!但是表面上,她還是做出幾分哀怨模樣,然後讓這哀怨一閃而逝,在林遠昭心中徒留一絲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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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睿寧颔首,“林少師平日裏教學繁忙,寧兒自是要體恤的。”
第一點協議這就算達成了!
至于第二點……
沈睿寧咬了咬唇,耳尖泛起微紅。
她壓低了聲音,卻又有意無意地剛剛好能讓林遠昭和他身後的引路太監聽到。
“第二麽……是寧兒最憂心,卻又無法開口之事。”
她咬着唇,看了一眼林遠昭身後的引路太監,又側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
兩名太監會意,齊齊轉過身去。但這是在宮中,他們不能真的退開。
沈睿寧低着頭,有些為難道:“我知道林少師身體一直不好,其實我也是。尤其是從雲州歸來後,我身上帶着傷,加上一路奔波……”
話說到此處,林遠昭已經眯起了眼睛。
他聽懂了。
不但聽懂了,而且有些生氣。
“寧郡主,”他打斷了她的話,“寧郡主身體金貴,自當好好将養。即便是婚後,也應以此為重,在下自是明白的。”
他語氣中已經不複剛剛的溫和:“至于我的舊疾,郡主不必放在心上,相比郡主的個人意願來說,那不妨事。”
林遠昭将“不妨事”三個字咬得很重,在沈睿寧聽來,對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大致就是:我尊重你的個人意願,但是你不能說我不行。
這一點本來就比較難以措辭,不過目的已經達到了,沈睿寧也只能認下對方的不悅。
春宵一刻之類的,她本身看得比較開。只是她不想跟林遠昭牽扯太深,畢竟以後總是要分開的,又何必太過親密?
而且,留香園裏秘密太多,她不想對方發現,搬出去吧,她自己又舍不得,所以最好是在沈府給他單獨一個院子居住,嗯……
至于“行不行”的問題,既然不打算嘗試,她也就不是很在乎了。
雖然這位林少師看上去确實很美味……
沈睿寧壓下心中泛起的那麽點躍躍欲試,含羞行禮:“如此,多謝少師大人。”
她直起身,又往前走了兩步,走到林遠昭身前半尺處頓住。
她眸中映着夕陽餘晖,如碎金浮動。偏偏這雙眼眸中又含着那化不開的哀色,以及一種讓人不忍觸碰的脆弱。
林遠昭不是第一次這麽近看她,在沈府中救下她時,在大理寺堂上為她取針時,在驗屍房中她暈倒時,她都近在咫尺。
但是那些時候他都戴着黑鐵面具,一副面具,卻如隔山海。
這是第一次這麽近看着她的眼眸,四目相對,他甚至産生了一絲絲的茫然。
這個嬌柔又脆弱的女子,與那個面對父母冤屈毫不退讓的将門之女,真的是同一個人麽?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外柔內剛?
沈睿寧的聲音打斷了林遠昭的思緒:“這第三點……”
她頓了頓:“我還沒想好。”
她碎金般的眼眸望向林遠昭:“只是請林少師許寧兒一個念想,若是日後生活中還有需待商議之事,我們再好生交流,好嗎?”
她望着林遠昭的眼睛再次上前一步,卻忽然腳下一崴,“哎呀”一聲向旁跌倒。
林遠昭幾乎是下意識伸手扶住了她:“小心。”
沈睿寧搭着林遠昭的手掌微微喘息片刻,這才将他松開。
“多謝林少師。”沈睿寧表達了謝意,随即告辭而去。
林遠昭看着沈睿寧的背影,頓足片刻,也走向了出宮的方向。
待到出得宮門,登上自己的馬車,馬車緩緩向前行進之後,他才将攏在袖中的手掌攤開,展開握在掌心的一張小紙條。
“情非得已,還望莫怪。”
…………
“你為什麽要給他留那個字條?”留香園的卧房中,藍萱一邊嗑着瓜子,一邊皺着眉頭問道,“只是為了保持他對你的好感?”
沈睿寧從盤子裏撿出一顆瓜子,看了一眼緊閉的門窗,應道:“差不多吧。”
“保持好感,婚後也能少些矛盾,我做事也方便一些。”
“那你可以不說,或者留着婚後說。”藍萱吐掉瓜子皮,又問。
沈睿寧用手捏開瓜子,撇了撇嘴:“我想過了,既然婚前一個月我們不能私下見面,那皇宮中的偶遇就是最好的方法。而且,我在宮中跟他說的這些,很快就會傳到太後和陛下的耳朵裏。”
藍萱挑眉:“傳到他們的耳朵裏,你不怕他們對你們的婚事起疑?”
沈睿寧笑了下,搖頭道:“我如此做,才會打消他們的疑慮。”
“陛下和太後都是多疑之人,我雖然姿态一向柔弱,但是他們應該也聽說過我在大理寺時的堅持。你覺得,我若不做點什麽,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在這場婚事中是有所圖?”
藍萱也笑了:“你本來就有所圖。”
沈睿寧瞪了她一眼,把剝好的瓜子扔進嘴裏:“面對多疑之人,你最好給他們一個可以繼續多疑的路徑,當你把他們引到這條路徑上,你才能沿着自己想走的方向繼續走。”
“就像我故意把這場婚事的協議毫不避諱地在宮中與林遠昭說了,一來試探了他的人品——嗯,他确實是個君子,被我質疑之後還能扶我,可見他确實是個好人——二來,陛下和太後也會順着我的引導,認為我對這場婚事其實并不熱衷,只是奉命,甚至婚後也不會跟林少師十分親密,這樣也可以讓他們打消我與林少師日後聯手做出什麽事情來的想法。”
藍萱嗤笑一聲:“就林少師那副病恹恹的模樣,他能做出什麽事兒來?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沈睿寧卻搖頭,正色道:“一位被陛下如此信任的臣子,若他想做出點什麽,總能做出來。”
“而我。”她把手裏的瓜子皮丢在桌上,拍了怕手,“我也好繼續扮演我的柔弱郡主。”
藍萱歪着頭看向沈睿寧,半晌才道:“之前樓主讓你監視林遠昭,我還有些不明白。”
沈睿寧笑:“不明白什麽?”
藍萱:“不明白兩點,一是為什麽要監視他,二是為什麽要你去監視。”
“不過現在,我好像明白了。”她将桌上的瓜子皮收到果皮盒中,也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他确實需要留意,而你,确實是最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