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朝時
花朝時
大理寺牢獄,空氣中彌漫着黴味與腐敗的臭味。
往裏走,穿過滿是□□和喊冤聲的廊道,推開盡頭的大門,便是關押要犯的幾處單間。
說是關押要犯,其實是為暫時入獄的官宦準備的。在大理寺當差的官員們各個人精,被關進來的大人物裏,哪些是徹底沒了希望,哪些只是一時不慎未來依舊存在可能,他們會憑借自己對細枝末節的觀察得出相應的結論。
那些未來依舊存在可能的,便會被關在條件稍好的單間中。差別對待不能太過明顯,囚服還是要換,粗茶淡飯也是必須,但是“粗茶”中起碼沒有雜質,“淡飯”裏也不會出現發黴的食物。
沈睿寧便是在這樣一處單間中悠悠醒轉。
她身上已經被簡單粗暴地套了一層囚服,染血的衣服沒有被換下,只是在右肩處被撕開一片,将傷口做了處理。
沈睿寧坐起身,傷口被動作牽扯,疼得她“嘶”了一聲。
“你醒了?”一個沒什麽情緒的女子聲音響起。
沈睿寧這才發現門口坐着一個人。
那女子身上穿的不是囚服,也不是獄卒的服飾,只是一身簡單的黑色束袖短打。牢房中光線并不明亮,沈睿寧眯着眼看了半天,也只能勉強辨認出這是位容貌清秀卻自帶英氣的女子。
女子沒有再說話,起身端起一直溫在旁邊的湯藥,走到沈睿寧的身邊。
“傷藥,喝下去。”女子說話言簡意赅。
沈睿寧盯着她端藥碗的手。這只手算不上白嫩,但是也并不粗糙,手背的皮膚很薄,青筋微顯,骨節分明,虎口處隐隐可見一層薄繭。
是個不需要自己勞作,但是常年習武用刀的女子。
所以,她在這裏并不是為了照顧自己,而是為了保護或者看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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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寧“怯生生”接過藥碗,擡頭朝女子柔柔一笑:“謝謝你。”
她毫不猶豫地将湯藥一飲而盡,苦的直咧嘴。
女子見她喝得如此爽快,不由輕輕挑眉:“不怕有毒?”
“不怕。”沈睿寧老實搖頭,“你若能殺我,何必等到現在?而且你長得雖然冰冷,卻并不像壞人。”
女子收起藥碗的動作頓了下,輕笑了一聲:“将門之女,原來是個傻白甜。”
她把藥碗扔回溫藥的桶中,回頭冷冰冰地看向沈睿寧:“看來沈将軍是位慈愛的父親,是不是太過慈愛了,早已丢了當初的殺伐果敢,變得軟弱無能,連雲州城都守不住,害死了半城的百姓!”
“你胡說?!”沈睿寧幾乎繃不住自己僞裝出的柔弱模樣。但是此時的她也不想再裝可憐,咬牙恨聲道,“父親不過是憐愛我罷了,你用我的性格來推斷父親的掌兵之法,這才是可笑至極!”
女子似乎沒想到這個喝點湯藥都能苦得皺皺巴巴的少女也會動氣,她望着沈睿寧,眼睛眯了眯,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漸漸揚起幾分笑意:“很好,這才像姓沈的。”
說罷,她重新在門口坐下,背對着沈睿寧,不再言語。
沈睿寧看着這個女子的背影,心裏對她的身份做着猜測。她看上去比自己略大幾歲,從言語上看,似乎與他們沈家有什麽牽扯?或者是對沈家有什麽看法。
左右無事,不說話的時候傷口的疼痛反而更加清晰,基于自己當下營造出的無能狂怒幼貓人設,沈睿寧準備再呲呲牙,套套話。
“喂,你叫什麽名字?”沈睿寧對着女子後背毫無禮貌地喚道,“你好像很了解我們沈家?”
女子沒搭理她。
沈睿寧很有耐心地又喚了幾聲,女子大概終于是煩了,深吸了口氣冷冷道:“我叫花朝。”
”花招?!”沈睿寧故意道,“耍花招的花招嗎?”
女子聲音不帶情緒,大概是習慣了這種無知的挑釁:“花朵的花,朝露的朝。”
沈睿寧滿意地點了點頭:“名字挺好聽的,你為什麽在這裏?”
花朝繼續冷冰冰道:“看着你。”
沈睿寧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我?我又不懂越獄…”
“看着你,別被人弄死。”花朝補充道。
沈睿寧:“……”這就,很合理了。
第二日,沈睿寧終于被提審。
之前跟花朝斷斷續續的“套話”中,沈睿寧已經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她被扔進了大理寺的牢獄,理由是雲州指揮使沈煜涉嫌渎職,造成雲州城破,半城百姓被殺。
但是這個罪名并沒有最終确認,不管是坊間還是朝堂之上,關于雲州城破的性質一直沒有定下來。
據說,遠在雲州主持重建的馮将軍已經加急遞回了奏章文書,希望皇上早日定沈煜的失職之罪,而且,他還懷疑沈煜通敵叛國,最後戰死不過是敵方的殺人滅口之策。
通敵叛國?聽着花朝毫無情緒地說到這裏,沈睿寧簡直氣笑了。
她那個一喝醉就會大罵北坤,叫嚣着要用北坤王的腦袋當酒壺的爹爹,怎麽可能通敵叛國?!
沈睿寧被帶到了公堂之上,堂上坐着三位官員,看這個架勢,應該是傳說中的三堂會審。
沈睿寧知道,自己在這次提審中所說的一切,都關乎着他們沈家的名聲,關乎着她的父母、她的兄長,還有她自己的一生之名。
她站在堂下,呈現出嬌柔模樣,形容卻并不慌張,旁人看着,只會覺得這是為千金小姐,嬌柔可憐。
她的眼睛在堂上三位大人身上瞟了瞟,心裏卻已經暗暗對上了號。
坐在中間的應該是大理寺卿胡大人,左邊是刑部錢尚書,右邊則坐着一位身穿黑色暗金紋飛魚服,披着鬥篷,臉上戴着面具的男子。
沈睿寧以前聽父母說起過三堂會審,除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之外,這第三位則是影嵬司的頭目,也是最神秘的一位,神秘到無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從未有人見過他的真容。
在例行的“堂下何人報上姓名”之後,胡大人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副卷宗。
“沈睿寧,這是你入大理寺牢獄之後的供詞,你且看看是否屬實!”
卷宗被屬下接過,遞到站立在堂下的沈睿寧手中。
供詞?她入大理寺牢獄之後,從沒有被提審或者刑訊過,哪裏來的供詞?
她做出茫然疑惑的模樣,便看到已經換上暗紅色飛魚服的女子從裏面走出來,默默地站在了那位面具男子的身側,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花朝…
沈睿寧了然,她低頭去看供詞,果然,裏面都是前一日她與花朝閑聊的內容,只不過被梳理得更有邏輯。
套話果然是相互的啊,沈睿寧看了花朝一眼,柔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