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眼前人
眼前人
林遠昭悶哼了一聲,大概是動作牽扯到了傷口。
他的左肩之下胸口之上那處,釘着一枚鐵釘模樣的暗器。
釘上帶着烏青,傷口處雖然已經簡單上過止血怯毒的藥粉,卻依然有黑紅的血液往外滲出。
“這暗器上有毒…公子怎麽會受這樣的傷?”沈睿寧捏着一塊幹淨的方巾,顫聲問道。
啧啧,這小聲線顫得真自然,充分表達出了“于心不忍”四個字,不愧是穿越前搞過配音的人。——沈睿寧給自己點了個贊。
“這……”林遠昭有些猶豫,“恕在下不便……”
“相告”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他便覺傷口猛然一痛,緊接着便被緊緊按住。
痛呼還凝在喉中,一顆丹藥已被塞入口裏。那溫熱柔軟的手指在他下巴上一點一擡,丹藥便随着那聲痛呼一起吞了下去。
“止痛化毒的,別擔心。”沈睿寧的聲音溫善柔和,手上動作卻十分利落。“釘子扒出來了,但是清毒有些麻煩。”
經過大半天的時間,暗器上的毒已經侵入林遠昭的體內,用嘴把毒吸出來的操作已經行不通了,只能依靠內服藥物來慢慢化解,而傷口處那些已經染毒頗深的潰爛皮肉,也需要一并挖掉。
之前不是不想幫他拔釘,實在是忙着帶他跑路,沒時間。
沈睿寧遞給林遠昭一方卷好的幹淨帕子,柔聲道:“我要替你清創,會很痛,你咬着帕子會好些。”
林遠昭沒接,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無妨。”
“行吧。”沈睿寧也沒堅持,将帕子放在一旁,小刀對準傷口,認真地剜下第一刀。
林遠昭的身體陡然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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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還沒有成熟的麻藥,剛剛塞進對方口中的止痛丹藥可以讓他緩解一些,但也只是聊勝于無。
沈睿寧下手穩準狠,她知道,自己越是猶豫,對方就會更痛苦。
林遠昭的呼吸微顫,所有痛哼都壓在了喉嚨裏。沈睿寧抽空瞟了一眼他的臉,他的唇線抿得很緊,眉頭緊皺,額上已經滲出一層汗珠,臉色也更加蒼白。
沈睿寧只覺有些可惜,可惜他眼上覆着一層白綢,否則可以欣賞到他更完整的隐忍表情。
倒是有幾分硬氣。沈睿寧在心裏贊了一句。果然不是一般的讀書人。
清創完畢,林遠昭已經冷汗涔涔,他聲音還帶着微喘:“寧姑娘好手法。”
眼前人卻只是輕笑一聲,手中的藥膏已經塗入傷口。
又是一陣入骨的痛楚,林遠昭呼吸再次顫抖起來。
“化毒的藥膏會有些痛,公子再忍忍。”沈睿寧語氣中帶着不忍和心疼。
她實在是心疼自己的藥膏!
為了湊夠材料熬制這麽一罐,她可是給宵月樓那黑心中介打了不少工啊!
自己用過之後只剩下這些,等這位沐公子傷勢養好,藥膏估計也會消耗幹淨。
然而沒辦法,眼前這位有些值錢,她只得勉強認了。
男式裏衣剛好有一套新的,包紮完傷口後,沈睿寧上手幫他穿,林遠昭這次沒有拒絕,沉默着配合。
看來已經折騰得沒了力氣。
系好最後一根衣帶,沈睿寧認真看了看他眼上的白綢:“眼睛,也讓我幫你看看好嗎?”
倒不擔心他眼睛好了之後看到自己,反正北都也不是她沈睿寧的久待之地。
沈睿寧只是擔心他眼部也中了毒,若不醫治則會前功盡棄。
她需要他活下來,活下來她才好去交差,才能給自己換續命的丹藥。
自己活着當然是最重要的!
林遠昭點頭,擡手摘下眼上白綢。
沈睿寧以為自己會看到一雙中毒頗深的青黑熊貓眼,萬萬沒想到,他只是眼周有些微微發紅而已。
而且,他的眉眼還長得挺好看。
雙眉入鬓,眼梢微挑,配着眼周的微紅,仿佛一雙含了濃情的桃花眸。他努力睜開雙眼時,又因為看不清東西而顯得茫然無神,偏偏眸色如同溫潤琥珀,反而讓人覺得心頭發軟。
這麽好看一雙眼睛,若是一直看不見的話确實有些可惜。
确認了眼部沒有中毒的跡象,沈睿寧也舒了口氣。
“眼疾可是氣血凝滞所致?”
“寧姑娘醫術精湛,一看便知。”
“還好,我幫你施針幾日便能好轉。”
沈睿寧取過針盒打開,手卻再次被林遠昭擋住:“不必勞煩寧姑娘。”
沈睿寧擡眼看他。卻見他自腰間摸索出一個錦囊,從裏面倒出兩個瓷瓶。
“眼疾的藥在下随身帶着,白瓶的內服,紅瓶的藥膏麻煩姑娘幫我敷在眼上,再換根幹淨的白綢即可。”
沈睿寧接過瓷瓶打開聞了聞。
清涼微苦,有些自己無法分辨的藥物在裏面。
沈睿寧明白了,她也不想多事,便道了聲好,轉身取來熱水和一根幹淨白綢,幫他将藥丸服下,又為他仔細清洗了眼周,再将藥膏塗到眼周。
林遠昭一直沉默着任由着她有條不紊的做着這些,直到她坐到他的身後,雙臂環到他的面前,将白綢敷在他的眼上。
她動作輕柔,手上帶着藥香,白綢在他腦後仔細系好,不松不緊。
綢帶理好,她又順手幫他把頭發順了順,然後扶他躺下。
膽大心細,手法利落卻又不失溫柔,應該是個醫術不俗的醫女。林遠昭在心裏為對方做了标注。
“你先歇着,我去給你弄些吃食。”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
已經站起身的沈睿寧頓了動作,垂眸看向林遠昭。
他平躺在那裏,眼不能視物,身上又帶着傷,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交握在胸前,唇色依然蒼白,模樣依然易碎。
面對這麽好看又溫潤的“任務對象”,她很想調侃一句“那就以身相許吧”。
不過……
“醫者本分,公子不必挂懷。”
說完,沈睿寧便轉身出了屋子,十分遺憾地嘆了口氣。
周圍恢複了安靜,片刻之後,林遠昭擡起手,扶了扶眼上的白綢,又凝神細細分辨了一下周圍的動靜,暫時放下心來。
他這一路也有過幾次短暫的清醒,但是都無法分辨周遭情況。直到剛剛徹底醒來,身邊已是這位寧姑娘。
她真的只是順手救了自己?
不過,若這位寧姑娘有什麽心思,大可以在他昏迷時便殺了他,或者是在剛才偷偷把藥換了。
但是她沒有這麽做。
那件東西已經不在自己身上,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些人也并不知曉,對他們來說,自己已經沒了價值,理應殺了以絕後患。
但是自己還活着。
所以,她真的只是一位路過的醫女?自己真的只是運氣很好麽?
又或者,她有着更深的意圖?
…………
出去準備吃食的沈睿寧煮了一鍋白粥,白粥盛到碗裏還有些燙,她索性先将粥晾着,趁着夜色漸濃,翻身上了屋頂。
屋頂可遇清風明月,也可見不遠處街對面的那座四層樓閣。
這座樓閣挂着一副“宵月樓”的牌匾,往日裏都是燈火通明絲竹不絕,今夜,它卻意外地漆黑一片,沒有點亮一盞燈火。
有問題。
片刻後,沈睿寧端着白粥進了林遠昭養傷的房間。
白粥溫度剛剛好,入口軟糯香甜,是受傷之人最适宜的飯食。
尤其是加了助眠藥物的白粥。
林遠昭任由沈睿寧一勺一勺地将白粥喂他吃下,最後一口吃完,他只來得及含糊地說了聲“多謝”,便安然睡了過去。
“果然很弱。”沈睿寧将他扶着躺下,轉身布置好房門處的機關,換了夜行衣,再次翻身上了房頂。
皎月之下,一道靈貓般的身影在屋頂之上無聲起落,轉眼便消失在街的盡頭。
醫館之中寂靜無聲,初春的夜晚,蟲兒還無力歡鳴。
突然,不遠處傳來兩聲夜枭鳴叫,十息過後,一道黑影悄然落入醫館院中。
在确認院中沒有旁人的氣息之後,那人才起身走到林遠昭的房門前,伸手準備推開房門。
“有機關。”屋內之人沉聲道,“她出去了,你且在門口說吧。”
“大人。”那人隔着門,依然畢恭畢敬道,“屬下來遲,讓大人受苦了。”
林遠昭打斷他:“這些且不必說,說有用的。”
“是。”那人繼續道,“東西已經安全,不日便可送入京中。護送您的影十一等四人皆已在林中殉職,叛徒影十亦被大人一劍擊殺……現下山林中的痕跡皆已抹去,大人的秋霜劍也已取回。”
那人抽出身後劍奉在手中,等待屋內人的回應。
“影七,秋霜劍你幫我收好。”屋內的林遠昭道,“我暫且留下一日。”
影七不可思議擡頭:“大人?”
林遠昭:“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此女可疑,但是她确實救了我的性命。”
想到“寧姑娘”溫柔無害的聲音以及白粥裏劑量不足的助眠藥粉,林遠昭不由扯了扯唇角:“我也想看看,她是真的醫女,還是布下陷阱的獵人。”
若是需要,他更喜歡從獵物變成狩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