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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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那間屋子,紀梧控制不住地流眼淚。她擡手去擦,完全擦不幹淨,于是她直接在臉上胡亂抹開。
鹹澀的味道沾染唇瓣,苦味驟然從心間往身體各處蔓延。
周遭的一切都讓紀梧像是要窒息一樣,她逃也似地走進電梯。
電梯完全合上的前一秒,她看見張朝從一間房間中走出來。
無力感與憤怒感湧上心頭,紀梧想要出去和他對質,可電梯已經開始下行,她只好靠着電梯壁讓自己能夠得到短暫的休息。
紀梧擡起手用手背把眼睛遮住,被營造出來的區域性的黑暗環境讓她心安。
叮的一聲。
電梯停止,紀梧終于有所緩和,她放下手背,拿出一張紙飛快擦了擦眼睛,在有人進來之前讓自己做個“正常人”。
到達一樓以後,紀梧已經暫時調整過來,可以很好很如常地走出這家酒店。
她邊走邊叫車,結果後方傳來張朝的聲音。
“紀梧!”
她的手臂被人抓住,那人在她耳邊清楚又焦急地說:“我錯了,你給我一個機會。”
紀梧突然覺得很好笑。
每個人都讓她給出一個機會,可誰來給她機會?
如果不是張朝,她不會經歷這些,不會徹底對李明禮和吳含香失望。
是他打破了他們之間搖搖欲墜的危牆,讓紀梧現在連羞愧都不再能夠因為他們萌生。
她擡起另一只手打了張朝一巴掌,把他掐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你給我一個機會。”張朝還在不停地說:“給我一個機會,紀梧,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紀梧突然停下和他拉扯的動作,冷笑一聲,“那你去死吧。”
張朝動作兀地滞住,臉上的表情僵在那裏,對這句話很是意外的模樣。
“你說真的……?”他神情略有松動,似乎是真的在考慮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紀梧看着他笑得悲涼,“張朝,你圖什麽呢?”
頓了頓,她又輕聲說:“你死了我也不原諒你。”
說完後紀梧猛地甩開他,轉身大步走了。
張朝緊追上去不放,兩人在路中間拉扯起來,紀梧因為這情況根本不太能走得動路,走了十多分鐘才走到一個臨近的一個十字路口。
這裏的路燈不知怎麽壞掉了,天氣也突然變得惡劣,瓢潑大雨說下就下。
兩人被雨淋濕,周圍鳴笛聲四起,在混亂的雨夜裏讓人心驚肉跳。
長久的糾纏讓人疲累,紀梧這時候精神已經有些亂了,她只想甩開張朝。
于是她拼盡全力掙紮,一再用力想要推開他。
突然,一陣尖銳的鳴笛聲連續不斷地響起。
讓人目眩的燈光迫使紀梧不得不眯上眼睛,雨滴争先恐後打在她臉上,紀梧在那刺耳的鳴笛聲中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猛地被人推開,踉跄地後撤幾步,跌坐在地。
巨大的碰撞聲響起,紀梧被吓得有些失神,直到身邊再一次響起“砰!”的一聲。
打在手上的液體不再是冰涼刺骨的,反而有些溫熱,只是很快就被随後而來的密集水滴沖下去,再一次冰涼一片。
“紀梧……”張朝倒在她面前,虛弱無力地喊着她的名字。
血腥味鑽入鼻腔,紀梧看到張朝朝她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觸碰她。
模糊間,紀梧又聽到有人喊她名字,像是曲米的聲音,又像是曲棋的聲音。
她突然有些害怕,于是又重新低下頭去看張朝的情況。
張朝仍舊在試圖觸碰她,紀梧頓了頓,不怎麽清醒地猶豫了片刻,然後她下定決心,在張朝就要碰到她的時候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看着張朝的手摸了個空。
“我不要……機會了。”張朝無奈地垂下手,有氣無力地斷斷續續說:“你別……再這樣。”
他眼睛快要睜不開了,拼盡最後的力氣才說出來最後一句話:“回家吧。”
紀梧有些愣地看着張朝的樣子,心底憤怒陡然加倍,她面無表情地低聲問:“你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嗎?”
随後她很快給出答案,語氣依然很輕、但是很認真地說:“不可能的,張朝。”
她篤定地道:“不會有那種事。”
張朝臉上的表情明顯破裂,他看着紀梧拿出手機,之後嘴唇嗫嚅,然後就什麽也看不清了。
紀梧打完120,無端松了一口氣。
她擡起頭,任由雨滴鋪天蓋地打在她臉上,掩蓋了她眼角溢出來的溫熱液體。
緊接着,她猛地被人扯了一下,感受到一個人溫熱的胸膛。
紀梧立刻就感到不舒服,可是她被人抱得很緊,掙脫不開。而且她隐約察覺,自己現在其實是有些想要一個這樣的懷抱的。
于是她沒有再嘗試掙脫了。
那人心跳有些重,在她耳邊的吐息也偏沉重,沉聲說着:“沒事了,別怕。”
紀梧安靜地感受着,眼角的淚不知在何時沿着臉頰流下,流到嘴角,随後沿着唇縫探到她舌尖的位置,苦澀至極。
這感覺讓紀梧回神,她拍了拍抱着自己的那人的後肩,聲音又低又啞,“曲棋,放開我,救護車快來了。”
曲棋知道自己沖動了,可當時他眼看着紀梧和張朝在路中間拉扯,擔憂又着急,心情糟透了。
但那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接下來他看到有一輛對向行駛的車朝着他們兩個疾馳過來!
曲米大叫了一聲紀梧的名字,曲棋也跟着心揪起來。
不知道要說是幸運還是不幸,總之紀梧被推開了,這讓他們略微松了口氣。
可是張朝在紀梧面前被撞倒在地,血液被雨水沖刷得更大片,紀梧整個人坐在血水中,看上去脆弱又驚悚。
這裏不是能随便停車的地方,賀禹堯讓曲棋別急,趕快找地方把車停好再說。
好容易做完這一切,曲棋跑着過來,把紀梧抱在了懷裏。
紀梧的身體在輕微發顫,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怕。
曲棋不由想要将人抱得更緊,但他多少有些不太敢,于是就沒有那樣做。
現在紀梧讓他放開,曲棋縱然不願,也還是照做了。
曲米幾人在這時也到了這裏,他們看着紀梧艱難地站起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桑祁硯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了曲米。曲米會意過來,急忙給紀梧拿過去,要幫她披上。
紀梧并未看到桑祁硯脫下外套的動作,以為是曲米的衣服,便沒有拒絕。
救護車的聲音微弱地響起來,紀梧眼睫輕輕顫了顫,偏頭往聲音響起的地方看過去。
突然,一道只存在于紀梧記憶中、許久沒有聽過的嗓音顫抖地響起來:“……小朝。”
紀梧心髒募地一緊,随後被人推開。
她本就站不太穩,這一下更是讓她差點摔倒,幸好被人擡手在背上托了一把,她才堪堪站穩。
然後她看到,推她的那個人不可置信地走向張朝,表情是驚恐與震驚,一聲聲地喊着“小朝”,悲痛欲絕的樣子。
更多的人圍在張朝身邊,和最開始那個人一樣——害怕、震驚、惶恐、不可置信、痛到極致,還有……後悔。
紀梧冷冷注視着雨幕下的這一場景,腦海中忽然出現兩個字。
報應。
救護車來到這裏,張朝被人轉到車上,警示燈上的紅光讓人觸目驚心。
一個年長的中年男人來到紀梧面前,憤怒地看着她,“你也來。”
語落他丢下紀梧轉身先離開了。
紀梧頓了頓,把衣服還給曲米,“謝謝。”
這是要讓他們離開的意思。
曲棋心髒仿佛被人當空抓了一把,但他剛剛就沖動了,現在不敢再說什麽,只能扭頭去看曲米。
紀梧擡腳要走,卻被桑祁硯堵在面前擋住了,她問:“你還好嗎?”
紀梧點頭,弱聲對她說:“謝謝。”
曲米抓住紀梧的手,拉着她往他們停車的地方走,邊走邊不容拒絕地輕聲道:“我們的車在這裏。”
于是就這樣,幾乎是順理成章的,紀梧上了他們的車。
桑祁硯看了賀禹堯一眼,打開車門,彎身坐上後座。
賀禹堯和曲棋站在外面,看着不遠處的那個男人,無聲地對峙。
随後,他們看到那個人走到另一輛車前,兩人眼睛同時睜大,難以置信地看着那人打開了那個不久前剛剛撞了人的車子的車門。
賀禹堯沉默須臾,對曲棋道:“桑祁硯不在意這個,我們和你們一起去,先把事情解決了再說。”
曲棋按了按他的肩膀,想笑卻笑不出來,最後只能用盡量輕松的語氣說:“謝了兄弟。”
賀禹堯把他推到副駕,“我開車,你好好緩緩。”
車子上路,車廂安靜無比,賀禹堯心情無端有些沉重。
他透過後視鏡去看後座上的人,意外地裝上了桑祁硯的視線。
桑祁硯對他點了點頭,賀禹堯露出一個淺笑,輕松許多。
将車停在地下停車場,衆人準備下車,卻聽見紀梧說:“剛剛那些人,是張朝的家人。”
曲棋和賀禹堯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收到紀梧那條消息後,曲米因為害怕她出事,當即就給曲棋打了電話。
于是他們一起過來,在路上的時候,曲米略去細節,大概說了一些紀梧和張朝之間的事情。
是以他們現在聽到張朝這個名字,都知道是誰。
可是現在——
張朝他家人撞了張朝……
曲棋和賀禹堯悄悄對視一眼,一時有些無言和淩亂。
可那時紀梧又在場,現在他們一定要紀梧一起過去,很明顯是不打算善了。
想到這裏,兩人的表情又沉重起來。
紀梧這時接着說:“謝謝你們送我過來,但是接下來的事情,你們還是不要——”
“我想上個廁所。”桑祁硯忽然開口,問賀禹堯:“車停好了嗎?”
賀禹堯看着曲棋的表情頃刻間生動起來,像是幹裂的旱地突遇甘霖,煥發出勃然生機。
賀禹堯笑了笑,扭頭,不再是通過後視鏡和桑祁硯對視,而是直接看着她的眼睛,溫聲說:“好了。”
紀梧話沒說完,想接着說,卻被桑祁硯輕輕抓住手,“下車吧。”
随後桑祁硯再一次強調:“我想上個廁所。”
曲米後知後覺意識過來,眼含欽佩地看着桑祁硯,“我也是,我也想上廁所。”
紀梧沉默須臾,啞聲道:“不用這樣的。”
桑祁硯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輕笑着問:“管天管地,還管人上廁所啊?”
說完不等紀梧回答,她就自顧自又笑着說:“那沒辦法了,這事情自己都控制不了,別人就更不行了。”
曲米在另一邊同樣抓着紀梧的手,有些可憐地哼唧着說:“對啊,紀梧寶貝,控制不了的。”
紀梧眼眶酸得厲害,聲音變得更啞:“謝謝。”
曲棋懸着的心終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