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早上六點鐘，鬧鐘準時響起。
紀梧在“滴答滴答”的水聲中睜開眼睛，棕褐色的眼睛一片清明，絲毫沒有剛睡醒的困頓與迷蒙。
她眨眨眼睛，就這樣躺在床上又待了一會兒。
大約十分鐘過去，她起身下床，将被子疊成四方塊放置在床腳，枕頭拿起來規規矩矩地放在四方塊上面，最後彎下腰把床單也一點點拉得平整沒有褶皺。
一切做完後，她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打開相機，對準了床鋪。
看着取景框将床鋪圈進去，畫面定格，紀梧按下屏幕中間的那個白色圓點，彎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容。
走出卧室，紀梧走進洗手間，站在鏡子前面。她拿過洗手臺旁邊的發箍，把劉海束起來，露出額頭下面一道約有三厘米長的疤痕。
那疤痕現在看上去還是很明顯，紀梧透過鏡子，在上面淡淡掃了一眼，沒什麽反應地移開了視線。
洗漱完畢，紀梧慢吞吞挪到廚房，往鍋裏添了三碗水，放到爐竈上面，打開了火。
重新在電磁爐上面放了一個小煮鍋，紀梧放了兩個雞蛋進去，在蒸屜上放了兩個剛從冰箱冷凍層取出來的包子，将電磁爐插上電。她開始切土豆絲。
水開以後，她把洗幹淨的小米放進去，把鍋蓋蓋好。
“紀梧，你怎麽這麽賢惠啊！”曲米剛起床，就看到紀梧穿着睡衣在廚房忙活，跑過去抱了她一下，“我愛你。”
紀梧先是整個人一滞，然後僵硬地笑了一下，拍拍她箍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曲米一邊道歉一邊松開她，解釋道：“我忘記了你會不舒服。”
被松開以後，紀梧整個人就變得自然，像是渴水的魚回到了海裏，終于可以再次待在讓自己安心的領域。
她笑笑，說：“沒事兒。快去洗漱吧，我把菜裝盤。”
說完她低下頭，繼續在鍋中翻攪，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她扭過頭對曲米又說了一句：“等你好了我們就開飯。”
曲米點點頭，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她，紀梧還是淡淡的沒什麽情緒。
但曲米知道這并不是她在生氣——紀梧是真的對所有的事情都不感興趣。
不對，還是有一件事的，甚至可以稱得上“熱衷”。
她非常喜歡疊被子，收拾床鋪。
從她們住在一起之後，只要是白日裏紀梧沒在床上躺着的時候，她的床鋪就一定是非常整潔的，雖然沒有達到軍事化的标準，但曲米仍然非常佩服。
單就那份毅力，就是她這輩子也達不到的高度。
曲米是三個月前搬進來的，和紀梧是同一天。但她們認識的時間要更早一些，比那天早兩個星期，是在房産中介那裏。
兩人都在找房子，曲米有爸媽陪着一起，紀梧只有自己一個人。
那天她進來的時候拿了一杯奶茶，不小心撒了何穗一身，整個人都變得慌亂起來。
何穗是做母親的，看到紀梧和自家閨女年紀相仿，卻孤身一人，現在還一臉慌亂的樣子，多少有些心疼，連聲說沒事。
紀梧不慌了以後，請他們吃了飯，席間何穗問她是從哪裏來的，紀梧只說了一句“不是這個城市的”，然後就什麽都沒說了。
何穗于是也沒有多問。但在找房子的時候還是對她留心了一下，防着中介和房東聯合起來坑人。
最後紀梧就和曲米住到了一起。
幾天相處下來，曲米對紀梧的印象就只有一個字——淡。
她這個人看上去情緒就很淡，看到什麽都是不悲不喜。不像曲米，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活潑的。
但她又不是很冷的性子，對人也很關切，在一些特別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
比如，曲米沒到家時，紀梧就一直坐在客廳，等到曲米回來以後再一聲不吭地回房，像是完全不想被曲米注意到她一樣。
起初曲米以為紀梧就是傳說中的“社恐”人士，但後來她發現完全不是這樣。
因為她們租的房子中間出了點差錯。
房東忘記把房子從網站上撤下來了，于是兩天以後又有人過來看房。這次的中介與紀梧她們的不是同一個。
那天曲米下班很早，躲在房間裏面玩手機，突然聽見外面有響動，還有好幾個男人對話的聲音。
她心裏很慌，就給紀梧打電話問是不是她帶了朋友回來。
紀梧說沒有，讓她先報警，又說自己已經到小區外面了，馬上就到家，讓她不要慌張。
那幾個男人很兇，紀梧回來的時候曲米一個人面對着他們在哭。
紀梧一把把她擋在身後，和那幾個人對峙。最後兩人決定退租，房東卻不打算退還押金。
還是紀梧，帶着她和房東斡旋，拿到押金，又重新找了房子。
整個過程十分利落，處理事情也很幹脆，是曲米正在學習的。
曲米覺得紀梧這樣的性格，天生就适合當領導，于是當她知道紀梧在哪裏工作以後，非常震驚。
吃過飯後，紀梧換了衣服，化了非常淡的妝去了南山墓園。
61路是唯一一路可以到達南山墓園的公交，這裏也是它的終點站。
不是祭祀日的時候，在臨近南山墓園站前幾站，公交車上的人就會陸陸續續下車，只留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
這天是六月一號，車上的人更少，只有紀梧一個人。
到達南山站的時候，司機只打開了前車門，後車門仍舊緊緊閉着。
紀梧透過後視鏡往前看，發現司機也正在看着她，她瞬間就覺得不太舒服了，急忙偏開視線。
剛想一直按住下車鈴提醒她打開後車門，司機就出聲喊了一句：“姑娘。”
紀梧蹙了蹙眉，擡頭看過去。
司機手中拿着一瓶酸奶，同她道：“你過來，咱倆聊聊。”
紀梧想拒絕，最終還是沒有。她硬着頭皮往前車門的方向走，低聲喊道：“阿姨好。”
司機把酸奶遞給她，語重心長道：“這三個月，我每天都能看到你。跟阿姨說說，誰在這裏面啊？”
她偏頭往墓園看了一眼，嘆口氣，說：“不要想不開，這世界上的事情，沒什麽是過不去的。男朋友嗎？”
“我姑娘也是這樣，男朋友在她面前出的車禍，從那天起腦子就不太好了。”見紀梧還是幹杵着沒有接過酸奶，司機從駕駛座上走下來，把酸奶強行塞到了她手裏，“你還年輕，別因為這些事情就這麽陷進去了，劃不來，咱好好的，別做傻事。”
紀梧被她抓着手的時候就開始不舒服，可面前的人眼眶已經開始變紅，她強忍着沒有把手抽開，從包裏面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她。
司機終于松開她的手，紀梧瞬間松了口氣，點點頭，低聲說了句“謝謝”，擡腳就轉身往下走。
司機在她身後追着道：“千萬別想不開！不值當的。”
紀梧腳步頓住，轉過身解釋道：“我在這裏工作。”她把酸奶放回去，說了一聲“不好意思”，才離開。
以後還要坐這輛車，總不好每天都來這麽一回。
墓園旁邊有花店，進去之前，紀梧往那裏拐了一下，買了一小束菊花。
在保安那裏打了卡，紀梧走進墓園。
這裏的每一塊地方都像是灰色的，哪裏都壓抑得厲害，甚至會讓人感覺到冷。
紀梧也不例外，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收緊一些，往工作間走去。
換上工作服，紀梧來到了最角落的一座墓前。
這是紀梧過來工作後第一個在這裏下葬的人，一個不足十歲的、死于白血病的孩子。
紀梧嚴肅地鞠了個躬，然後用工具清掃周圍，把自己剛買的那束菊花放下去。
“兒童節快樂。”紀梧掰開一塊巧克力，一半放下去，一半自己吃了，“祝你，也祝我。”
在這裏待了五分鐘，紀梧離開，開始一天的工作。
下午五點，紀梧和值班人員做了交接，打卡下班。
等車的時候還是只有紀梧一個人，61路公交到站，車門打開，紀梧往車門邊走。
不知道為什麽，紀梧感覺司機這時候看她的眼神很欣慰。她搖搖頭，甩掉自己的胡思亂想，剛剛擡腳邁上臺階，司機就擡起手和她打了個招呼。
紀梧便也擡起手，做了回應。
司機又拿起一瓶酸奶遞給她，紀梧垂眸掃了一眼，和早上的那瓶不是一個口味。
“拿着吧，剛下班補充補充體力。”司機說。
紀梧猶豫一瞬，擡手接過，說了聲“謝謝”，往最後排走過去。
下車後，紀梧回身看了一眼離開的公交車，手中還攥着那瓶酸奶。
紅燈很快跳為綠燈，紀梧往對面走過去。
她在圖書館待了兩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九點鐘。平時的這個時間，她應該是要回家的，但今天，紀梧突然不是很想回去。
她在街上晃悠了一段時間，回過神時，已經走到了一家甜品店門口。
香甜的味道很吸引人，但是也有點膩。
停頓片刻，紀梧擡腳走進去。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麽？”服務員很熱情地問。
紀梧擡眼在屋裏掃了一圈，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半晌才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問道：“現在還有蛋糕嗎？”
“我們的蛋糕都是需要提前定制的。”服務員耐心熱情地說：“如果您不着急的話可以現在說一下要求，大約半個小時就可以做出來。”
“請問您需要多大的尺寸？”服務員又問：“水果的還是奶油的？”
“不用。”紀梧說：“我一個人吃，很小的那種就好。”
服務員帶着她來到了“打折區”，這裏有一個貨架上面放着一些盒子蛋糕，“我想您說的應該是這種。”
紀梧垂眸看了看，點了頭：“是這種。”
“那您看看要哪一款，我幫您打包。”
紀梧沉默一瞬，問：“可以重新給我做一個嗎？”
看到服務員猶疑的眼神，她補充：“付雙倍價錢也沒關系。”
服務員笑着解釋道：“這些雖然是打折的，但都是今天做的，我們店裏面不售賣隔夜的東西。”
紀梧偏過了頭，正要說“那好吧”，就聽到服務員改口說：“不好意思，現在就給您做，請稍等一下。”
十分鐘後，服務員把打包好的小蛋糕遞給紀梧，笑着對她說：“生日快樂。”
紀梧點點頭，說了“謝謝”，離開這裏，進了小區周圍的一家便利店。
打開包裝後，紀梧發現服務員很貼心地給她放了蠟燭還有打火機——她并不記得自己付了這些東西的錢。
停頓一會兒，她在蛋糕上插上蠟燭，雙手交疊握住，閉上眼。
一分鐘後，她睜開眼，小聲說：“紀梧，生日快樂。”
“還有，一歲兒童節快樂。”
花了大約三十分鐘将蛋糕吃完，紀梧想，或許需要買一輛電動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