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殺他
第24章 殺他
天界,衡疏宮。
一只茶盞摔落,水滴濺起,盞身四分五裂。
衆仙侍一顫,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帝後以手撐額,倚在美人榻上,那張印滿猙獰疤痕的臉瞧着極為詭怖,又因此刻長眉蹙起,直叫人膽寒。
然她此刻重病,口啞不能言語,是以觀她面色,身側一位仙子揚了揚手,命仙侍收拾起碎盞,速速退下。
她捏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過帝後之手,輕聲道:“娘娘,莫要為了小人們生氣,您千金貴體,如何值當。”
帝後瞥她一眼,眉蹙得愈緊。
她心口起伏,強忍着什麽,兀自閉上眼。
片刻後仙子正要退下,忽而聽得一聲通傳:“陛下駕到。”
帝後倏然睜眼,神色陡變,正要掙紮起身迎駕,聽得一聲“不必”。
天帝以瞬移之形出現,緩聲道:“你有恙在身,無需多禮。”
帝後頗為無措,掩唇猛咳了幾嗓。
然天帝卻未再看她,待她緩和,只道:“今日用早膳了不曾?朕思念你宮裏的蘭花羹,故來此尋味。”
帝後一怔,而後驀地回神,望向仙子,仙子會意,領命而去。
“帝後的喉疾何時如此嚴重了?”天帝略一挑眉,“連話都不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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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帝後擡首,望向天帝,眸中似有淚意,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首。
她小心地捉起天帝之手,在那手上寫下一字,作出詢問神色。
卻是一個“敕”。
天帝驟然不悅,抽回手:“你還敢提他?你那好兒子如今入了魔,連仙界都不願回了,當真是掃我神龍一族的臉面。”
帝後怯怯地垂下手,不敢再發問。
天帝不耐,未再管她,拂袖在案側坐下。
默然片刻。
帝後正惴惴間,仙子終于端來一碗蘭花羹,擺至案上,于旁側立侍。
“陛下請用。”
天帝眉心微解,端起瓷碗,正要飲上一口,倏而神色陡變,将羹掀翻出去。
“此羹內含毒!”天帝勃然大怒,“真是豈有此理!”
帝後、仙子皆是一驚,忙行禮。
“朕不過因政務辛苦,想嘗得一口熱粥,爾等偏不讓朕如願!”天帝橫眉瞪目,“到底是誰?講!”
“陛下、陛下息怒!”仙子倉惶道,“此羹乃是今早娘娘親手熬制,怎會、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天帝打斷她,怒極反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朕是在兒戲?”
仙子慌忙叩首,吓得眼淚縱流:“小人不敢、小人失言!求陛下降罰……”
“你是該責罰。”天帝逼近一步,“但你話未講明,談死,尚太早。”
“陛下、陛下明鑒吶!”仙子猛然叩首,重重撞地,“因着此粥為娘娘所烹煮,故而小人便不曾驗毒,這确乎是小人之過,但即便以刀架于小人項側,小人亦不敢向陛下投毒。陛下,求您放過小人罷陛下……”
她說得切心,一邊涕泗橫流,言語間卻分明有暗示之意。
一旁帝後聽及此處,一時呆愣,又匆促回神,止不住地“呃呃”叫起來。
她慌亂搖着頭,又以手極力比劃,似是想要替自己辯解,卻發不出分明字句。
天帝怒氣未平,卻得一陣濃郁倦意染上他眉目,他閉了閉眼,道:“罷了。”
“帝後不意自省,有失德行,罰禁足一年,不可離宮。”
言畢便要拂袖離去。
卻被一雙手攥住了袖角。
他回首,帝後正摔跪于地,面色慘白,滿眸急切,無數淚珠自那張形容可怖的面龐上滑落,她不斷發出粗重喘息和無意義字音,一時狼狽至極。
天帝面露厭惡之色,扯回衣袖,瞬移離去。
帝後撲了空,整個人砸在地面,她哭得幾乎抽搐,又有急火攻心,猛地一嗆,狂咳起來,咳出粘稠黑血。
那血幾乎是成股噴出,片刻後,有一模糊血肉随之嘔出,望得人頭皮發麻。
“娘娘!”
仙子變色大驚,正要伸手攙扶,遭帝後憤而揮開,帝後踉跄數步,掙紮站起,卻又一瞬脫力,往後仰倒下去。
咚地一身悶響。
良久。
地上的人沒了吐息起伏,仙子呆立着,似是被吓得不敢動作,然而片刻後,一聲笑自其喉中溢出。
卻并非女子之聲。
眨眼間仙子皮囊碎裂,露出皮下真身,卻正是倉央。倉央面色扭曲,形容詭怪,咧唇而笑,幾乎笑得失聲。
他直起身,以靈力抹去仙子之皮,轉瞬消失了身形。
*
魔界,金殿。
帝子正長身而坐,于回廊外垂眸撫琴,弦卻兀自崩斷。
他漠然撤回指,起身,朝着寝殿走去。
殿內,寂靜無響,而重重帳曼之後,寬大軟榻之上,銀鯉小小一只陷在軟褥之內,正閉眼酣眠。
帝子瞬移而去,坐至榻側,長睫低垂。
指尖抵上身下人的唇畔,溫熱柔軟觸感随之襲來,帝子眉心稍平,他俯下身,将銀鯉抱至自己膝上,令其枕膝而眠。
他輕輕把玩那因熟睡而微微張開的唇,粉嫩唇瓣一如桃花花片,潤紅光澤點點,格外惹人心念。
入魔之人,欲壑難平,帝子指尖于那唇畔摩挲流連,壓抑心緒,正要退卻時,酣睡的人兒忽而吐出舌,舐了舐那指腹。
“唔。”他哼了一聲,夢呓似的低語,“甜……”
帝子微滞。
須臾後,薄唇竟是微微勾起。
帝子,在笑。
他笑着欺身而下,将指撤去,代替以唇,吻上了他的舌。
淩冽寒意随之驟至,銀鯉甚是喜悅,他素來貪涼,因此并不躲避,任由對方侵至口腔深處。
好、好舒服!
他慢慢地、慢慢地吮吸着那寒意,迷蒙之中,又欲要睜眼,卷翹眼睫輕輕撲簌,卻臨到時,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捂住了眼。
“咦?”
他在滿目漆黑之中發出訝異之聲,聽得帝子淡笑,又吻得愈發纏綿溫柔。
上颚、下颚,他掃過每一顆皓白貝齒,宛若細細品嘗稀世珍馐。
這一吻實在太過綿綿漫長,身下人意識昏昏沉沉,漸漸遭倦意拽回夢中。
呼吸趨平,帝子從他口中退出,又意猶未盡,輕吻了吻他的眉心。
似是心念稍平。
帝子不再擾他,直起身,往後退開半步,瞬移而去,消失了身形。
*
此刻金殿之外,卻唏噓一片。
帝子到時,衆魔皆一驚,忙屈膝跪地行禮,齊呼參見。
卻商為首,他指着一人,道:“君上,此人稱其自天界而來,有事要禀。”
帝子睨向那人,冷冷不語。
那人轉過身來,卻是倉央,朝着帝子彎唇一笑。
“白公子。”他推手一禮,溫聲問,“別來無恙否?”
帝子眉心微蹙,啓唇淡道:“簫婁。”
“白公子還記得在下,當真榮幸之至。”他眯起眼,“不過今日在下來,并非為敘舊,而是特來告知要聞,不知公子……亦或是殿下,可有暇一聽?”
帝子眸色如冰,一颔首:“講。”
“殿下。”他忽而消失,又忽而一現,眨眼立于帝子耳側,附耳輕聲道,“帝後,殁了。”
猩紅眼瞳猝然一顫。
帝子倏而偏頭,長眉蹙起,似是難以置信,卻望見對方唇角銜笑,一字一句悠然道:“殿下可知,是誰害死了她?”
“是天帝陛下。”他緩緩森然張口,仿若淬毒之蛇,“陛下因厭棄帝後,以莫須有冤名扣之,要降罰,逼得帝後怒火焚心,喉疾發作,當場暴斃。”
“殿下……”他輕咬字句,“帝後死前,可還在苦苦哀求,求陛下莫要怪罪于你呢……”
“如今這殺母之仇,滔天冤恨,你甘願不報麽?”
言畢,肆意笑聲自他嗓中飛出,帝子忽而擡手,以指扼住了他咽喉。
笑聲戛然而止。
脖頸之上,那修長手指愈攏愈緊,倉央面色乍白,卻并無懼意。
“殿下,你殺錯人了。”他溫聲道,“你該殺之人,可并非簫婁……”
指骨崩起,霍然用力,倉央之聲瞬停,喉被生生掐斷。
然而頃刻,他又化作斑斑點點,于帝子指間漏散,飄飛萦繞。
“白敕……”空靈靈的嗓音若魔音灌耳,“幻境之中,你為凡人,眼見生母病逝而無能為力,可如今,你既已入魔,又有何懼?”
“不若趁此殺上天界,為你生母報仇,親手雪恨……”
“且莫說,殿下母親只因當年舍命相救而遭毀容,便受其多年厭棄,一日一日,性情扭曲,殿下,你難道從不恨他麽?”
“殿下。”他道,“你該恨他的。”
“他從來冷心,誰都可棄,誰都可欺,你不殺他,明日你心愛之人,便要再死一次。”
“殿下……”他絮語叮咛,“殺了他。”
猩紅眸中血色卷嘯,湧至墨黑,帝子心魔狂舞,終是壓抑不能,爆發低吼。
魔怒,天劫至。
霎時雷霆滾動,魔界、仙界屏障之界遭撕開裂縫,烏黑蒼穹逼人壓下,衆魔大亂,徑直往後狂退。
而倉央,卻像是終解夙願,在瘋狂大笑。
在那猖獗震耳的笑聲裏,冰恪嗡地一聲,锵然出鞘。
帝子手執長劍,月白廣袖獵獵曳動,化作墨色光束,沖上赤霄殿門。
“天帝。”
“來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