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殿
第21章 金殿
不知過了多少歲月。
意識随綿連輕風飄散。
銀鯉睡得餍足。
他在一片茫茫然的混沌裏蜷縮着,直至朦胧之中,聽到有人在喚他。
“孩子。”那人輕輕道,“醒醒。”
銀鯉正于夢中同金瞳黑發之人吻得肆無忌憚,不想理他,沒作反應。
怎料那人不依不饒,依舊在輕聲低喚:“傻孩子,莫要貪睡,你會因此斃命的。”
威脅他?
銀鯉不悅地蹙起眉,勉勉強強從夢中睜開一只眼,望向那人。
不,确切來說,不是人,而是一道年輕男子的虛影。
還有,這虛影……怎麽長得和浮圖之中的魔頭淩霄,長得那般相似……
一剎驚醒,銀鯉起身狂退數步,警惕地望着他。
“醒了便好。”男子彎唇而笑,“我名淩雲,是上古六魔王淩霄的兄長。但你放心,我不是魔。”
“兄長……?”銀鯉狐疑地蹙起眉。
“不錯。”淩雲道,“同胞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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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疑漸褪,銀鯉将信将疑。
“你不必害怕。”淩雲溫聲道,“我不過一縷殘魂,無法傷你分毫。”
言畢他飄近過來,伸出手,虛虛地去戳銀鯉的心口。
卻是穿指而過。
銀鯉眉心微松,他望向淩雲,踟蹰道:“那……你為何會在此處?”
淩雲笑意稍淡,嘆息一聲。
頓了頓,他複又恢複笑意,道:“你既問我為何在此處,可你是否知曉,此處,究竟是何處?”
銀鯉驀地一怔。
“……無憂原?”他試探着問。
“不。”淩雲搖了搖首,“那是外界之人給它的名字,它真名喚作,幻草冢。”
見銀鯉眸露微訝,他繼續道:“那麽,方才帶你來此之人,你可知曉他的來歷?”
“倉央劍靈。”
“是了,倉央劍靈。”淩雲眉心鎖起,“他的主人,亦即當今天帝,是為你的殺父仇人。”
銀鯉驀地一頓。
“殺父?”銀鯉只覺荒謬,忍不住笑出聲,“你在胡言些什麽,我父親他……”
“你父親并非醉仙族族長。”淩雲打斷他,“你父親是古魔族十王之首,魔君。”
等了片刻,得來一片沉默,淩雲卻似是早有所料,只問:“你不信?”
“不信。”
“那也無妨。”淩雲道,“我只問你,你可知自己為何會遭幻草淹沒?”
銀鯉沉吟片刻,道:“因幻草喜纏人?”
“非也。”淩雲搖首,“恰恰相反,倘若你查一查古籍,便可知曉,幻草從不糾纏非魔族之人,而你,身上因流淌魔族血脈,才會遭幻草淹沒。”
銀鯉倏地一滞。
“還有。”他道,“幻草本無編織夢境之能,你能墜入夢中,是因你繼承了草神之神骨。”
“草神……?”
“是了,便是你真正的母親,幻湮。”
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像是在聽一本志怪傳奇,銀鯉失了反應,定定地望着他。
良久,他思及不久前,祭壇水底那藤木将他認作草神之事,終于開口。
“所以。”他試着推測道,“我的父親母親,他們抛下了我,将我僞作醉仙後人。”
“是的。”淩雲颔首,“因為我曾說過,你的父親,乃是魔君,亦即天帝夙敵。”
“可……”銀鯉眨了眨眼,“經數百年前那場大戰之後,世上再無魔族,那麽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天帝親手殺了你的父親,且其所用之兵器,正是倉央劍。”
“而你的母親,亦是在懷你在體之時,遭倉央劍砍傷了腹部,又因倉央劍可吞噬魂魄,你的一魄,便被倉央劍靈奪走。”
“故而,借着這一魄,他可迷惑你、操縱你,将你引誘至此,借幻草将你藏起。而倘若我不曾将你喚醒……”
“……那麽你極有可能因此,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
銀鯉心生愕然,心道真是糟糕。
思忖片刻,他道:“既如此,我該如何才能從睡夢中清醒?”
“幻草壽命,唯有百年。”淩雲道,“你須得修習定心之術,于幻草生死交替之時,找回飄散神智。”
“那……”
“我自有定心術決。”淩雲勾唇淺笑,“你若是願意,我可傾囊相授。”
“當真?”銀鯉彎眸,“可你為何要幫我?”
“算是償還你父君,當年知遇之恩。”
見銀鯉惑然,他拿出腰間懸挂的一物,卻是一枚玉佩。
“此玉乃陰璇玑,由你父君所贈,淩霄便是靠着此玉引薦,登上嗔癡殿,過入門試煉,一路斬将破兵,受封成王。”
“可後來,淩霄又為何會在浮圖之中?”
“因他入魔之後,性情愈發古怪,可知魔雖擅擾六根,其心中欲念亦如深壑難平,故而後來他上了戰場,暴虐殺生,遭神族天帝親誅之,身死,魂魄卻殘存,只好暫封于浮圖之中,最後由你了結,算得上是替其消除孽障,徹底解脫。”
“竟是這般……”銀鯉眨了眨眼,沉默須臾後,他道,“那便有勞你,授予我定心之術。”
“好。”
金色發光咒決随之四散鋪張,銀鯉與淩雲盤腿對坐,淩雲一句,銀鯉一句。
百年光陰,如夢似幻,抽絲剝縷般一瞬、一刻、一日、一月、一年渡去,再夢醒來,銀鯉從幻草冢之中飛身而起,重回世間。
一時恍惚。
他施展瞬移之術,自魔界之中離去,到得仙界,回了醉仙居所。
臨到叩門。
身後卻傳來哐當一聲,有什麽砸落在地,他驀然回首,卻見一桃花仙童面露大驚地摔坐在地,竭聲大喊:“詐、詐屍啦!”
抛下這句,仙童拔腿就跑。
詐屍?
此意竟是指,仙界之人皆以為,他銀鯉已成了死人?
正怔然見,耳側傳來殿門開啓之聲,有人詫異道:“鯉兒?”
銀鯉轉回視線,卻見他兄長銀錦面色怔然,正定定地望着他。
“是你麽?”他尾音發顫,“你還活着?”
銀鯉展顏笑起來:“是我呀,哥哥。”
話未落下,銀鯉被哥哥按入懷中,笑盈盈地任其緊抱住自己。
“回來……就好。”
*
是日夜裏,醉仙居所因銀鯉歸來而掀起巨瀾,然醉仙族族長銀息大喜之餘,依舊是禁不住将銀鯉痛罵了一頓,罰他去領了一百靈鞭,以作大誡。
銀鯉努努嘴巴,倒也不敢忤逆,生生受了。
畢竟銀息向來待他如親子,親子逝去他亦是大悲一場,生出不少白發。
可如此,這般一來,銀鯉便需養傷,一月內難以下榻。
這一月銀錦日日來探他,帶些有趣物什供他解乏,又親自替他上藥。
銀鯉趴躺着,總在“哥哥”來、“哥哥”去,如同燕雀一般于耳側喧鬧,終是将銀錦心下陰霾寸寸抹去。
一月之後。
銀鯉之傷終得全愈,可他像是好了疤便忘了疼,又在日暮時分偷溜去了桃花林。
桃花林裏有一寒潭,具冰敷鎮痛之效,銀鯉便想去那裏嬉玩。
然而卻撞上了一人。
那人斜坐在鶴群之中,一襲月白長袍,滿頭銀絲如融雪傾洩,修長指間執一瓷白酒盞,似在默然獨酌。
銀鯉一時怔住。
他屏住呼吸,正要悄聲離去。
卻在須臾,那人悠悠擡眸,朝着這側睨來,醺然眸光冷至砭骨,卻又深黯至猩紅。
“怎麽。”帝子薄唇張合,低聲開口,“又要逃?”
這話語氣渾不似從前漠然,既冷,又邪,直刺得人頭皮發麻,又攝人心魂大亂。
銀鯉銜着唇,一朝恍惚之後,發覺自己竟是動不了了。
喉結滾動,一聲輕笑,帝子瞬移至他身側,廣袖纏住細瘦腰肢,自身後将他攏住。
“銀鯉。”他傾下身,溫熱氣流掃在他白皙漂亮的後頸,激起陣陣紅暈,“我眼下已至酩酊,為何不用術?”
“我……”銀鯉慌亂地眨起眼,“我不……”
言未畢,他極力掙紮起來,卻怎麽也動彈不得。
“千絲傀儡術。”帝子低語,“唯施術者可解。”
濃郁冷香裹着黏稠酒香,幾乎醉人,銀鯉遭利齒咬住脖頸,難耐吃痛地閉了閉眼,再一瞬,已出現在魔界之內。
而眼前,磚楞雕砌奢靡绮麗,千級玉階節節攀升,乃是一新修金殿。
帝子抱他縱身飛入金殿,沿道有數百人跪地叩拜,齊呼恭迎魔君。
銀鯉咬着牙,迷蒙睜開雙眸,輕喘一聲:“魔、魔君是誰?”
帝子勾唇,金眸眸底猩紅肆虐,鬼魅至極。
“我。”
一剎那,水綠雙瞳狠狠一顫,恢複清明。
銀鯉咳了一聲,肩處發起難以遏制地發起抖:“你、你于何時入魔的?”
帝子卻漠然不語,輾轉間,抱着他疾步穿過回廊,到得寝殿。
滿地緋紅花瓣如妖冶血海,無聲紛飛,又淌在二人身下,潑灑濃香。
有金衣侍從利落地開了門,又踩着碎步躬身悄然退下。
繞過殿內重重薄紗帳曼,銀鯉被安放至柔軟寬闊的高榻之上。
他倉惶至極,卻動彈不得,一時間急得冷汗沁滿鼻尖,唯有粉唇開合。
“白、白敕。”他慌張道,“求你告訴我,你到底……”
卻被薄唇吻下,再也發不出完整字句。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删了一部分,挪到了這章,然後加了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