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焚魂
第15章 焚魂
滾滾濃黑沒過,良久方止息。
銀鯉在地面咳嗆一聲,匆匆喚道:“靈玉師兄!”
擋在身上的軀殼一動不動,銀鯉有些費力地睜開眼,卻見靈玉身後已然被燒至一片焦黑潰爛,整個人昏死過去。
霎時慌了神。
“師兄!”銀鯉顫抖着以手虛覆上去,掌心放出水綠靈流,将那肌膚緩緩修複,片刻後,淡粉的唇沒了血色,他卻仍不敢停止。
漫長的半刻之後。
靈玉緩緩睜開眼,伸手以殘力按住了銀鯉的手。
“師兄醒了!”銀鯉雙眸一亮。
“我……”靈玉虛弱地張了張口,“我沒事,少主,你快停下。”
“無妨。”銀鯉彎眉笑起來,“師兄醒了便好。”
銀鯉單手結印,翻掌留下一道護符,這才收回手,又支着靈玉站起。
靈玉立着,又不穩地晃了晃,險些倒下,被一旁烏衣袖口內伸出的手扶住。
是白敕。
靈玉怔了怔,道:“多謝。”
白敕淡淡一颔首,末了從銀鯉懷中接過靈玉,傾下身,将其手臂繞過自己後頸,帶着他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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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鯉稍滞,被簫婁喚了聲,便跟了上去。
四人穿過窄道,到得對側石門,這一次銀鯉繞到最前,率先走了進去。
內裏卻是一樓道。
銀鯉踟蹰須臾,便率先往上走。
身後靈玉走得腳步虛浮,屢次摔滑,皆被白敕扶住,靈玉心下感動,欲要道謝,擡眸一見對方漠然神色,便吶吶地不敢再開口。
一路無言地到了摘風閣上層。
卻見眼前是一極高的高臺,高臺之下設有淵渠,渠內火海猖獗咆哮,宛若無數火龍盤旋狂吼。
沖天紅光奪目,酷似九日當空,幾乎晃得人難以直視,銀鯉眯起眼,擋在最前,他上前數步,望見那火海之中,有一道金質高門。
門後……是什麽?
思及方才所遇險境,銀鯉未徑直向前,雙手交指,如翼狀捏出水決,發動水流成束汩汩淌向那金門。
剎那間,金門開啓,門後隐約顯露出一柄劍的殘影。
“倉央劍!”靈玉驚呼,“找到了!”
銀鯉勾唇,轉而停下水決,便要以靈力取劍,怎料方一收手,那金門忽而消失不見。
四人皆是一滞,片刻後靈玉又驚奇道:“看!那裏!”
銀鯉順其所指望去,果然望見那金門移了方位,卻仍在火海之內。
這是……何故?
四人對視一眼,銀鯉凝眸颔首,轉身,雙手再捏水決,同時以腳尖點地,縱身向火門飛去。
眼看便要靠近,怎料那火門再次消失不見,下一剎那,出現在另一側遠處。
銀鯉如飛鳥般不斷追去,卻始終只差一瞬,是以片刻之後,他翻身跳回高臺,側過眸,露出被火海蒸得汗意涔涔的面頰,匆匆道:
“如此不行,我須守在高臺以水決維持金門開啓位置,另擇一人前去取劍。”
靈玉甚是心急,上前一步:“我去取!”
“不可。”簫婁攔住他,被火氣熏得咳了一聲,“你尚重傷在身,還是我去。”
言畢掀起衣袍,縱身要往下跳。
“慢。”
銀鯉開口,淺綠眸光眨了眨,映滿了火光照徹之下對方那張柔麗面龐,一時間神色恍惚,像是被那容顏所攝。
“先生病體如此,我甚是不忍。”
話落,簫婁微微一怔,他踟蹰一瞬,面露為難:“可到了這一步,怎能不去取劍?”
銀鯉定定地望着他,竟說不出話來。
二人正僵持間,忽而有一道烏衣化作流風掠過耳側,卻見白敕一言不發,朝着火海一躍而下。
霎時間,銀鯉驀然回神,雙瞳驟縮,他倏地側過眸,于火光映襯之下,望見那雙金眸眸光黯淡,再看不出半分情緒。
他心中猝然發痛,狠狠蹙起眉。
生平第一次,他心下有了強烈灼痛之感,一時間分不出是因火熱還是因別的什麽,他慌亂非常,卻只能望着白敕落在石門之前,向門內走去。
一步、一步。
熱浪卷嘯之下,那火燙得駭人,烏衣遭灼燒,便立刻化作飛灰消散,就連白敕腰側的長劍都被燙至卷翹。
逼人高溫之下,白敕傾身取得劍,卻在第一時間不顧自身,反倒将那劍極力向上一抛。
簫婁适時伸手接過,銀鯉卻顧不得,他倉惶變幻手勢,使出靈流,将白敕拽了上來。
烏衣衣袖砸在高臺,白敕摔跪在地,面色泛白,額角挂滿豆大的剔透汗珠。
他咬着唇,依舊沉默,銀鯉急忙蹲身下去,正要出言詢問,卻聽得簫婁一句疑惑之語。
“此劍之上,怎會……”
銀鯉一滞,那聲音落在耳側,如有蠱惑之意,在識海內一片激蕩,水綠眼眸之中有一瞬茫然,下一瞬銀鯉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有些癡然地望向簫婁,輕聲問:“怎麽了?”
“無事。”簫婁擡眸,“只是與傳聞之中不同,此劍之上,尚有封印。”
他又望了一眼那劍,緩慢撫過劍身,末了伸出雙手,将劍捧給銀鯉,彎唇一笑,溫聲道:“恭賀公子,歷經千辛,終于尋得此劍。”
銀鯉被那笑容晃了神,伸手接過劍,攥了攥劍柄,吶吶低語道:“是了,終于尋到。”
簫婁見他出神,又問:“公子心有不悅麽?”
“不。”銀鯉回望向他,“我很是喜悅。”
二人正交談間,靈玉忽而開了口,急切道:“白敕!白敕!你無礙吧?”
白敕?
銀鯉自恍惚之中驀然回神。
是了,白敕!
他複又蹲跪下去,望向白敕,卻見烏衣人不知何時已跪倒下去,以單手撐地,整個人宛如風中薄葉,搖搖欲墜。
銀鯉心下陡轉空白,他下意識地伸手,捧起對方面龐,轉過來,卻見那雙金眸渙散一片,兩側眸尾已被水漬劃出數道痕跡,竟是痛得冷汗滿面。
而白敕卻死死地咬着唇,将一聲一聲悶哼吞回喉中。
“白敕!”
銀鯉尾音發着顫,倉惶之中忽而憶起,白敕此世雖為凡人之軀,然因神龍一族魂魄自有寒性,無法忍受烈火炙燒。
那麽……那麽方才取劍之時,他定然比常人痛苦萬倍,遭熊熊火焰焚魂,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白敕……”
淚水無聲洶湧而下,愧疚如潮水,剎那将銀鯉吞沒,他心想,自己怎的方才竟不曾記得此事、不曾阻止白敕?
怎麽辦、怎麽辦?
銀鯉慌亂地替白敕擦去冷汗,而後擡手結印,正要抵在白敕眉心,要往其體內灌注靈力。
卻被一只蒼白的手攥住了腕。
“不必。”白敕低低開口,嗓音嘶啞至極,仿佛早已疲憊不堪。
銀鯉掙紮:“可你如此難受,我……”
又被再次虛虛抓住。
“白敕卑賤。”金眸輕斂向下,語調漠然,恍如依覺事不關己,“公子不必浪費。”
言畢他松開銀鯉,支住自己,踉跄着從地面站起,閉了閉眼,緩和須臾,拖着沉重雙腿,步步往來路那側走。
銀鯉望着他,一時心如刀絞。
……卑賤?不必浪費?
白敕,白敕,你知不知道,你本該是受衆仙敬仰的白衣帝子啊。
怎能、怎能這般自輕?
那種陌生的痛意愈發強烈,銀鯉咬住唇,雙眉攏起,一雙眼有水光盈滿。
卻在這時,簫婁溫聲提醒道:“公子,該走了。”
銀鯉遽然回神,他垂下眸,低頭望了一眼自己仍在發着顫的手,忽而周身蕩起一陣綠波,朝着四下漾開,将身後的二人,連同不遠處的白敕裹挾進去,化作光束,飛出了摘風閣。
雪峰之上,寒風倒灌向下,銀鯉險些摔倒。
他面色亦是蒼白一片,卻并不甚在意,只切切地望向白敕,攥住他的手。
“白敕……”
白敕悶悶不語,又一時失力,向前傾倒下去,被銀鯉匆匆接下,靠在肩上。
“白敕……”他哽咽着開口,“你忍耐些時,我這就、這就帶你走。”
言畢他強壓下悲意,側眸過去,望向身側二人,輕聲匆匆道:“師兄,先生,我靈力耗散過多,已至微弱,眼下只能先攜白敕一人離開,待須臾後我至山腳,再找人上山來接應二位。”
“該當的。”簫婁和聲道,“白先生受此等重傷,不可再遭風寒,公子快些帶他走罷。”
“好……”
銀鯉伸手,以掌心将靠在肩上的面龐輕輕覆住,化作一道綠光直奔山下,又穿過雪原,直抵琢器城。
轉瞬。
二人出現在簫家府宅內。
簫階原本正于院中方亭裏執棋而坐,一旁侍候的婢女望見二人,一驚,喚了聲“老爺”,簫婁順着所指望去,跟着面色一變,匆忙扔了棋子,大步上前攙住白敕。
“銀公子。”簫階蹙眉聽得白敕隐忍不穩的呼吸,殷聲道,“發生了何事?”
“簫家主……”銀鯉以蒼白手指扯住簫階的衣袖,脫力地跪下去,“求您替我的白敕,找一個能治火毒的人間大夫。”
“還有。”他強忍不适閉了閉眼,“簫先生及我師兄,此刻尚在淩雲峰上,請您遣人……”
最後一句尚未道清,他猝然昏暈過去,散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