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子
第1章 帝子
啪嗒。
是桃子掉落的聲音,砸在腦袋上,不算輕,于是那桃花樹下,蜷縮成一團的少年緩緩擡頭,睜開水色氤氲的眸,揉了揉腦袋,望向樹梢。
樹梢上此刻正坐着一只桃花仙童,正好奇地望着少年。
望着望着,少年水綠色的眼瞳掠過一點狡黠,他眯了眯眼,右手帶動鎖鏈嘩啦啦的聲響,遞給仙童一只酒壺。
“吶。”他笑着道,“給你嘗嘗。”
仙童接過去,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被那濃郁醇香所惑,毫不猶豫地飲下半壺。
霎時間醉意襲來,少年周身有綠色漣漪蕩開,宛如碧滟湖光,無聲淌入仙童眉心,一瞬間,仙童失神,手中酒壺掉落下來。
少年靈巧避開,笑着下令:“下來!”
仙童癡癡地笑起來,而後竟是真的乖巧地一躍而下。
“幫我解開鎖鏈!”少年又命令道。
仙童神色恍惚地走向他,停步,彎身,拾起鎖鏈,而後一口咬了上去!
咯嘣、咯嘣、咯嘣!
那仙童的口齒有仙器加持,不出須臾,上有禁制的銀質鎖鏈如脆黃瓜一般應聲而碎,少年重獲自由,笑起來,解開了醉術。
仙童呆愣了一瞬,剎那後他猛然回神,面色大變地丢掉鎖鏈,撞鬼似地跑了。
他跑得太快,以至于沒留神便撞上了一個人,那人一襲淡藍色的綢衣,與少年有七分相似,卻又年長幾分,被撞上了也不惱,只微微一颔首,而後溫聲朝着少年這側開口喚道:“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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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準備咬一口桃子的少年,銀鯉,聞言一頓,轉過來,雙眸一亮,脆生生地喚他:“哥哥!”
那是銀鯉的哥哥,銀錦。
銀錦走過來,替他拂去頭頂上的桃花:“正要替你開禁制,你怎麽自行解開了?”
銀鯉轉手将桃子塞到哥哥手裏,佯裝不曾聽懂,只是笑眯眯地說:“哥哥,吃桃!”
銀錦捏着鮮嫩多汁的粉桃,嘆了口氣:“你這樣,父親該愈發生氣了。”
“唔。”聽到父親二字,銀鯉方才露出心虛神色,他眨了眨眼,只好道:“哥哥是來訓我的麽?”
銀錦搖了搖頭。
“并非訓你。”他道,“昨日百仙宴上,你擅施醉術沖撞了帝子殿下,我是擔心你耐不住禁足又去胡鬧,再次被罰。”
“喔……”銀鯉蔫了下去。
沖撞帝子,确是他的不對。
昨日,在一片喧鬧聲中,他揉了揉額頭,醉醺醺地從一片月華似的雪白裏擡起頭,下一瞬,對上了一雙冷寒徹骨的眸。
酒意剎那清醒,他後退半步,恍然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此處是淩霄殿,乃天界百仙宴,他被父親帶着,與哥哥一同來赴宴,酒香惑人,飲至酩酊,熱意上湧,銀鯉下意識尋找着清涼之所,一下瞬移到了天生身負寒氣的帝子身側。
而後,他膽大妄為地,抱住了對方,又因對方不甚睬他,擅自施展了醉仙一族的獨修幻術,醉術。
所謂醉術,十大幻術之一,借醉意惑人神智,傾神倒仙,無不使人為之癡迷,卻也因此遭六界鄙夷。
銀鯉此舉一出,滿座嘩然,就連素來漠然的帝子亦是神色一滞,而銀鯉偏生在此刻,陷入了酣夢之中。
直至衆人從震驚之中回神,将他喚醒過來。
剎那間,銀鯉似有所感,回望過去,只見他哥哥銀錦正面色慘白地望着他,顯然是被吓得不輕。
他懵懵懂懂地後退數步,因醉意而踉跄,又跪倒下去,像是在匆忙朝着帝子行禮。
帝子不語,只是漠然垂眸。
而不遠處的天帝神色卻陰沉下來,他一拍桌案,斥聲道:“放肆!”
那一聲叫衆人膽寒,銀鯉眨了眨眼睛,卻并未感到怎樣的害怕。
——他天生缺少一魄,情緒少于常人,只在偶爾有些微妙變化。
譬如此刻,他所想的并非為自己将會受到如何懲罰,只在疑惑,方才那帝子,為何能不被幻術所惑,依舊待他态度冰冷。
他跪在地上,一副離魂失魄的模樣,叫旁人誤以為他被吓破了膽子。
于是天帝怒氣稍平,撤了舞姬,轉而問他道:“醉仙銀鯉,你可知罪?”
這一聲将銀鯉喚回神,他望了一眼哥哥,在對方的示意下一叩首,啞聲道:“小仙知罪,求陛下降罰。”
這一聲帶着嘶啞的認罪尚有少年天真稚氣,天帝便在此刻軟了心。
“罷了。”他道,“此罰日後再提,你且退下,先禁足一月。”
銀鯉叩首稱是,又望了一眼哥哥,正要退下。
“等等。”
一聲冷冽的嗓音落下,銀鯉倏地一頓。
卻見數步之外,帝子白敕忽而起身,一步、一步,朝着銀鯉走近過來。
那雙眼中不含絲毫情緒,冰冷如同覆雪,寒意森然,月白長衣如練般曳地,停駐在他身前。
而後,白敕伸出手,修長分明的手指展開,将一束天青色發帶遞來。
“你的。”
他漠然道。
銀鯉懵懂擡眸,仰頭望着他,而後下意識地伸出手,接過。
指尖捎來數縷微涼,發帶似是從對方那裏沾惹了寒氣,幾乎有些刺骨,銀鯉驀地醒神,道:“多謝殿下。”
白敕微一斂眸,算作回應,末了消失了身形。
銀鯉望着發帶,半晌,他繞動指尖,以仙術将其束在發梢,而後躬身退下。
*
在桃樹下禁足一月。
銀鯉才不會乖乖受禁,是準備要逃的。
但眼下,既然被哥哥發現,他便就只好任由對方再次設下鎖鏈,縛住他手腳。
他淺綠色的眸眨了眨,輕輕道:“哥哥,陛下他決定好要罰我什麽了麽?”
銀錦替他拂去落在肩上的桃花,柔聲答:“還沒。”
“那……”
“鯉兒。”銀錦按住他的肩,“你不要急。”
見對方神色懵懂,銀錦道:“讓哥哥給你下一道幻術,你就在此睡上一月,一覺醒來,你便可恢複自由身,如何?”
睡上一覺?
銀鯉眨了眨眼睛。
也好,反正坐着躺着也是無聊,不如就讓哥哥給他施術。
“好吧。”他點點頭,“請哥哥為我織一場美夢。”
銀錦笑着望着他,一雙墨綠色的眸倒映出銀鯉的模樣,如漩渦一般流淌起來,片刻之後,他接住倒下去的銀鯉,輕柔地将他安放在桃花樹下。
而後,摸了摸銀鯉的腦袋,為他留下護身結界一道,銀錦直起身,轉身離開了。
桃花樹下的少年睡得酣甜,美夢熏染之下,那張臉泛起薄紅,宛如微醺過後,雙眸彎起,露出清甜的笑。
不知過了多少日月。
銀鯉一點一點被埋在了缤紛花雨之中。
而在深夜,一雙銀白的鞋踩在他身前的粉色桃花瓣上,停住。
來人微微傾身,修長的手指拂過少年的唇畔,取下一枚花瓣。
然而不知為何,睡夢之中嗅到似曾相識的氣息,銀鯉忽而啓唇,咬住了那冰涼的手指。
而後,輕輕舐了舐。
“唔……”
兩人一齊發出一聲悶哼,氣息在此刻交纏,那人退開半步,一襲月華般的雪白廣袖長袍蕩漾開來,水色旖旎,露出面容來,正是帝子白敕。
他長眉微蹙,攥了攥沾惹了水光的手指,眼尾泛起緋紅。
然而罪魁禍首正睡得香濃,半分異樣也無,唯有雙唇微微張開,像是亟待綻放的花瓣。
白敕眸中閃過黯色。
他再次傾身,長發自身後滑落至身前,以指尖抵上對方的唇,而後,重重一掐。
“唔!”
少年驟然吃痛,雙眸翕動,緩緩睜眼,卻又因深陷幻術,淺綠色的瞳渙散一片,無法聚焦。
他被掐着張開唇,嘴角有銀涎垂落,幾乎顯露癡态。
“疼……”
他迷蒙地嗚咽出聲,像是小狐輕叫,撓得人心口發軟,又湧起滾燙濕潤。
“這是,‘報酬’。”白敕輕聲道,語調森寒如冰,“報你那日不敬之罪。”
“還有……”白敕湊過去,溫熱的呼吸掃上對方的脖頸,惹來那卷翹眼睫的一陣輕顫。
他便在這一刻,咬住了對方耳尖。
“這一報……報你幼時于這桃樹下戲弄我,稱我為妻,毀我清白之罪。”
銀鯉。
倘若銀鯉此刻清醒,他定會看到,眼前人的眸光沉沉,與那些中了他醉術之人別無二致。
但那雙冰冷的眸中,卻又分明多了些晦暗的欲.色,貪婪、又壓抑。
而那襲月白長袍之下,一只銀色的龍尾微微顯露輪廓,繞過來,纏上銀鯉的後脊,一點一點,将他攏入懷中。
“呃……”
銀鯉有些窒氣地喘了一聲,面上潮紅愈深,那雙渙散的眸緩慢地眨了眨,水光盈滿,淌下剔透的淚珠。
淚珠滴落在虎口,白敕倏地一滞。
那雙眸漸漸恢複漠然,白敕垂下眸,長尾一點一點收回,放得眼前人的脊背重新倚回到花間樹下。
他以指尖揉了揉那雙大睜着、卻又氤氲一片的眸,迫使其合上,而後,他往後直起身,靜立良久,身形消散在了月色裏。
花瓣紛飛搖曳,漸漸又落到了桃樹下之人的面龐上。
他翻了個身,仿佛只是囫囵間被一只魚打攪,又繼續徜徉在夢的深河裏。
作者有話說:
新文!
預計是一本長篇,依舊是有甜有虐,he擔保,感謝諸位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