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這個字念‘引’。”
楚松頂着少女質疑的視線,神色如常的說話。
只是垂在桌子下的左手微微捏緊,耳朵上的紅暈漸漸擴散到頸子。
靈兒沒多想,她覺得應當是天氣越發熱的緣故,她都覺得有點熱了。于是靈兒起身将窗子打開,道:“天氣熱了,多通通風。”
楚松沒動,見靈兒又坐了回來,他問:“姑娘還有事?”
“差點忘了,你寫你寫,我不打擾了。”
目的達到,靈兒拿着書籍離開回到自己房間,她揉了一下眼睛才看向書頁,嘴裏念道:
“狐妖迅速脫下衣物,打算勾引那個書生,但她還沒……”
看了不到半頁,靈兒就又碰上不認識的字了,她撓了撓頭。
.
靈兒走了後,楚松閉眼凝神了一會才提筆接着寫,寫到忘我的時候,忽地聽見門口聲響,他比勢未收住,當即化開一道瑕疵墨痕。
靈兒笑吟吟的道:“打擾了,有幾個字不認識,想問問你。”
“你寫的什麽啊,最後一筆寫的好有氣勢啊!”
力透紙背,有種千軍萬馬的豪放之感,就是不知為何他要将墨水延展到桌子上。
滿篇都是“靜”這個字,靈兒恍然大悟,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書生練字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練。”
Advertisement
就像是她剛開始習武時,每天都只練習紮馬步。
她這回比方才還過分,直接坐在楚松的身側,就挨着他看桌子,半點男女之別的避諱都沒有。
甚至他側頭就能看見少女臉上細小的絨毛,像是夏日時節的水蜜桃。
所謂粉面桃腮,不過如此。
被打擾練字他該惱火的,可楚松只是側身倒水,淡淡的嗯了一聲。
靈兒看向他,正好瞧見他左肩後背處。
“楚松,你的衣服……”
楚松回頭,靈兒眼睛瞪的老大:“衣服被血水浸透了,你不知道嗎?”
.
半個時辰後,楚松從房裏出來,手中正是方才換下的衣物。靈兒作勢要接過,楚松避開她的手,禮貌又冷漠的道:“楚某自己洗便好。”
實在沒有合适他的衣裳,只能再去找魯海借了兩身。魯海一個糙漢子,他的衣物全部都是方便幹活的短打,要麽是玄色要麽是褐色,沉悶無趣的顏色在他身上,竟然多了幾分清風朗月的味道。
他身量比靈兒高了一頭,靈兒看他時得微微仰頭。少女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個小梨渦,脆生生的道:“不是我洗,喏,他洗。”
楚松順着她的手指望過去,這才看見葛三不知何時站在院子裏,憨笑着朝他擺手。
“不必,我自己來就好。”
書院不讓帶小厮,許多學子們會将積攢的衣物拿家去,也有像楚松這等手腳勤快的,會自己搓洗出來。
世家大族的公子,也并不全都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
葛三迅速跑了過來,從楚松手裏搶奪衣物,谄媚的笑挂在臉上:“楚公子有傷在身,還是讓我來吧。”
搶着搶着,葛三皺了皺眉頭,尋思文弱書生的力氣怎麽這麽大?
靈兒在一旁幫腔:“你就叫他洗,左右我已經付了報酬了。”
“報酬?”楚松怔愣的時候葛三趁機出手,一把将衣物搶過來摟在懷裏,像是捧着寶物似的一溜煙的走了。
“嗯,他喜歡我那把小刀,我就說往後你的衣裳都是他洗,将小刀送他。”
少女一臉輕松的笑意,可是楚松卻心情不大好,他思忱片刻道:
“楚家庫房裏珍藏了不少寶物,若是姑娘願意,想要什麽都盡可以拿走。”
這回他沒提放他走,可是靈兒自然明白他的化外之音。
她只當沒聽懂,邁步朝屋裏去,還招呼他:“快,你還沒告訴我這個字念什麽呢。”
楚松深深嘆了口氣。
一天的時間,楚松被靈兒纏着問這問那,他壓根就沒寫幾頁紙。最後被她弄的耐心殆盡,于是冷聲道:
“若你當真想學那就擺出端正的态度,首先淨手靜心。”
和楚松學寫字?
聽起來好像很不錯的樣子。靈兒興致勃勃的去洗手,回來後還學着楚松端坐在土炕上。硯臺已經磨好了,但是筆只有一根,于是楚松先提起筆寫了一遍,再讓她提筆寫。
不得不承認,她遠遠比他想象中還要聰明,看過一遍就寫的有模有樣,只是……
楚松面無表情:“坐直,手不要拄桌面,不許抖腿,更不許托下巴。”
兩篇大字下來,靈兒覺得疲憊不堪,趕緊找個理由:“到了用膳時辰了,我去取飯。”
說完趕緊下地,跑到外面後緩緩松了口氣。
真要命啊,寫字不累,可是讓她規規矩矩坐在那一個時辰,那和要她命有什麽區別?
膳食是王七送來的,吃完飯後楚松看見王七朝着靈兒擠眉弄眼,倆人去靈兒的房間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甚至連窗子也緊緊合上。
楚松不贊同的蹙了蹙眉。
.
屋裏,王七眉飛色舞的和靈兒講述自己的計劃,靈兒連連點頭:“我明白了,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王七笑了:“正是如此,我爹就喜歡我娘做的吃食,還說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靈兒:“難道不是因為王叔沒吃過旁的嗎?”
王七:“……”
“也不是吧,哎呀,反正肯定好使,少主你就試試呗。”
試試就試試。
黃昏時分,靈兒沒讓王七送飯,她自己去取,打算将最好的菜打過來給楚松吃,他肯定感動。
路上遇見山寨上的人,大家都熱情的和靈兒打招呼,還有那年歲大的嬸子笑着逗她:“靈兒,什麽時候成親啊?”
靈兒沒有半點害羞的情緒,大手一揮:“快啦!”
衆人笑哈哈,靈兒邊走邊笑,心想若是楚松願意的話,下個月便可以成親,到時候自己就算有家室的人了,爹也不會再反對她,同時山寨裏的叔伯們也會聽她的意見。
山寨不能再這樣了。
快走到打飯的地方,就見已經零散的站了幾個人,整個山寨靈兒都認識,但她着實沒認出來最後站着的那個是誰,怎麽用麻袋将自己裹的這麽嚴實?
不熱嗎?
出于好奇,靈兒走了過去伸手拍那人一下。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當即躲開,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裏含着懼怕之意。
“你是……”
瞧着身形和眼睛,好像是姑娘,而且有點眼熟。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前面人的注意,披麻袋的姑娘當即轉身就要跑,被後頭趕來的魯海攔住。
“我就是回去取個碗筷的功夫,你怎麽又要走。”
“魯大哥,她是?”
魯海趕緊道:“靈兒,幫我攔住她。”
靈兒沒猶豫,當即攔住那姑娘的去路,魯海一只手是空的,但他沒碰觸那姑娘,因為靈兒觸碰都會引起她的驚恐,別說一個外男了。
姑娘掙紮起來,靈兒力氣大讓她掙脫不得。她忽地想起來了,這姑娘好似叫柳青青,就是從富商手裏解救出來的那個可憐人。
“怎麽回事?”眼見着柳青青開始哭,靈兒慌了神,趕緊問魯海。
魯海擰着眉頭,他最煩女人哭了。山寨裏的姑娘各個都是好手,哪怕受了傷也很少哭成這樣。
麻煩死了。
“她将自己關在屋裏不吃飯,望生嫂子叫我帶她出來走走,我想着正好來打飯,喜歡什麽就打什麽,誰成想我回家取碗,她竟然又要回去将自己關起來。怎麽,你是老鼠不成?”
柳青青身上穿着也是短打,麻布将她裹的嚴嚴實實,也不知是怕光還是怎麽回事。
聽魯海這樣說,柳青青哭的更兇了。
靈兒哎呀一聲:“行了,魯大哥你別說話。”
靈兒将柳青青帶到樹後沒人的地方,小聲問她:“怎麽了?有什麽難題可以和我說,既然将你帶回來,自然要讓你過的好,別怕,說出來我才好幫你。”
靈兒将柳青青救出來,她自然更加信任靈兒,當即撲到靈兒懷裏哭的一塌糊塗。
哄姑娘這樣的事情,靈兒也不大擅長,只能任由她哭個痛快,然後她又問了幾遍。
過了好一會,柳青青總算是開口了,她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姑娘,我不想活了。”
“啊?”靈兒大驚,“為什麽?”
柳青青咬唇不語,像是有什麽難以啓齒的事情。靈兒琢磨了一會,試探性的問她:“是因為曾經的身份?”
靈兒用了一個曾經,柳青青感激的看她,遲疑後點了點頭。
靈兒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帶你去見一個人。”
柳青青搖頭:“多謝姑娘安慰,但是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活下去。”
當靈兒出現的時候,柳青青是想活的,可是來到這裏後,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惡心。
過去的事情真的可以割舍嗎?她真的可以從新開始嗎?
将自己關在屋內,柳青青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該活着了。
就算外人以為她死了,那又如何?她到底是被糟蹋了,将來如何能嫁人?
柳青青在屋裏尋找可以自盡的東西,但沒有利器,甚至連繩子都沒有。她試圖用自己的衣服擰成繩子上吊,可是她夠不到房梁。
那個叫望生嫂子的來看過她幾次,勸解她看的開一些。
可是這世上當真有感同身受嗎?旁人沒經歷過她的事情,又怎麽會真正理解
柳青青當真不想活了,能在死之前看看救命恩人,她覺得老天待她不薄。
靈兒點頭道:“所以更該帶你去見那人,走吧,等你見完了再做決定,若還是不想活那我也不攔着,如何?”
半響之後,柳青青還是跟着靈兒走了,她發現靈兒帶她見的人竟然是望生嫂子。
“靈兒!”望生嫂肚子很大了,氣色紅潤看出來過的很幸福。望生正在院子裏劈柴,見她們來他主動走的遠一些,免得打擾女人家說話。
“嫂子,你坐那別動。”靈兒快走幾步,桌子上零散的擺放了些小孩穿的衣物,望生嫂子手裏還捏着剪刀和布料,看樣子還在做衣裳。
“青青也來了,”嫂子笑着和柳青青說話,柳青青點了點頭,但她身上依舊披着麻布,像是将自己隔絕于世似的。
靈兒長話短說,望生嫂子聽完後半點沒驚訝,沒露出詫異的目光,只是憐憫的牽過柳青青的手。
“走,進屋說。”
二人進去了,靈兒就坐在院子裏,擺弄桌子上的小孩衣物,時不時和望生說兩句話。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柳青青從屋裏出來時已經将麻布去了,紅腫着一雙眼睛過來和靈兒說謝謝。
靈兒道:“不客氣,往後這裏就是你家。”
柳青青點頭,朝着望生嫂子道謝,嫂子笑着說了許多,柳青青全部記在心裏。
等二人走後,望生走了過來,扶着妻子坐在院中樹下陰涼處。
“青青說謝謝我,我說不用謝,人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她看着望生,眼中的愛意擋不住:“望生,謝謝你給我和孩子一個家。”
望生不贊同的擰眉:“往後不許說這話,你就是我媳婦,肚子裏懷的是我的骨肉,明白嗎?”
女人溫柔一笑:“知道的,再也不說了。”
.
這邊靈兒帶柳青青打飯,将人送回去後她才騰出功夫來。今天炖了大鵝,廚娘葛嬸子朝着靈兒招手,從角落裏拿出一碗滿滿登登的鵝肉,道:“最好的鵝腿肉,都給你留着呢!”
靈兒是少主沒錯,但是大家對她好不止因為她的身份。
“多謝嬸子!”
“謝什麽謝,我家葛三說了,你将那把小刀給他了,他高興壞了。不過靈兒,下次不許給了,這麽貴重的東西。”
靈兒沒說葛三還得給楚松洗衣服的事情,打了個馬虎眼岔了過去,端着托盤往回走。
進了自家院子,透過窗戶看見楚松坐的挺直依舊在寫字。
靈兒見過的人不多,楚松這種是第一次見。他好像翠竹,永遠不會彎曲。
院裏涼快一些,靈兒将飯菜放好後喊人,屋裏的楚松出來後先是淨手,修長的手指一根根搓過,保證半點污漬都沒有。
“瞧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靈兒拍了下腦門,“你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很快返回的靈兒将東西放在桌子上,認認真真的拿起帕子将水漬擦幹,将精致的青花瓷碗放在楚松面前,笑吟吟的道:
“用這個吃飯吧。”
楚松什麽都沒說,她給什麽就用什麽,且楚家家規食不言寝不語。
但靈兒倒是打開了話匣子,點頭道:“用漂亮的碗吃飯好像更好吃了。”
楚松不言語。
靈兒:“我就說早點拿出來,嫁妝而已,再準備就是了。”
楚松頓住,緩緩擡起眸子,似有些不可置信,轉瞬滿臉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