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晨光微熹,楚家的仆從們早已起來悄聲準備一切。
廚房桌面擺放了三排精致食材,都是早膳要用的東西。廚娘們各自忙碌着,有個年歲大的婦人掐着一只褪毛的公雞,喊道:“都快些,主子們馬上就起床了!”
緊鑼密鼓之後,總算是将所有食材下鍋準備好,公雞也被剁成肉泥,嵌入菇菌裏,再放入昨夜就開始熬制的雞湯中。
湯色清亮,漂亮的油花泛起,讓人看着就有食欲。
可惜的是,遠在城外青明山上的楚松就沒這等口福了。
他剛睜開眼,因着沒休息好,漂亮的眼眸裏帶了紅血絲,嘴唇也半點顏色都沒有,幹裂的不成樣子。
楚松想起身,剛支起胳膊,肩上的傷口扯的他頭皮都開始跟着疼,但只是眉毛擰了一下,他依舊執着的要起來。
“喂,你不疼嗎?”
突然來的女子聲音讓楚松的動作一頓,他側頭朝着聲音來源看過去。
天邊泛起光亮,透過窗棂灑了進來,坐在土炕邊緣的女子背靠在櫃子上,她一條腿橫在那,另一條腿彎曲,手肘搭在膝蓋上。一身素色的中衣帶了幾分慵懶,如瀑布似的烏發垂在她肩頭,黑白分明的眸子掃過楚松,帶了幾分不解。
“昨晚你沒喊疼,今天還不疼?”
靈兒眸子注視着他,對他充滿好奇。
都說讀書人身子骨弱,按理來說不該這般能忍才是,可他似乎并不是那樣。他骨子裏的堅毅比習武之人更甚,像是拽不斷的韌性十足的細絲。
楚松腦袋轉了回去,沒回答靈兒的話。靈兒感到奇怪,莫不是疼的說不出話來了?
她起身走到楚松身側,蹲下後手指點了點他沒受傷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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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肩膀的傷已經包紮好了,十幾天大概就可以恢複。”
瞧着吓人而已,幸好紮的不深沒有傷及筋骨。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好好的休息幾天就能行動如常。
靈兒低着頭,她的發梢就落在楚松的脖頸上,随着她呼吸起伏,像是細密的刷子似的掃過。
楚松眉頭打了個結,他索性趴下,這樣一來頭發就碰不到他。
“你怎麽了?是不是餓了?”
靈兒說話喜歡看着人的眼睛,所以她挪動了一下,對上他的視線。
少女光着腳踩在土炕的草席上,以一種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形态半蹲在楚松的面前。
腳趾圓潤,剛落下時血色泛起,映出粉色。
楚松閉了閉眼。
“姑娘,自重。”
他剛醒來,聲音裏帶了一絲沙啞,聽着怪悅耳的。但靈兒歪頭,啊了一聲。
“什麽意思?”
昨夜她給他包紮好後就發現人暈了過去,今日一早她只是過來瞧瞧,但覺得實在是困,所以就在炕邊睡着了。
醒來後恰好他也醒了,所以發生了如上對話。
靈兒覺得和楚松說話,總有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因為有時候他說話她聽不懂,難道這就是讀書人?
還怪厲害的。
想起這位讀書人五髒廟空空,靈兒腳步輕快的下地穿好鞋子,道:“你等等,我去給你取吃的。”
少女赤腳從他面前走過,褲腿只到腳踝處,行走之間露出一截細白的小腿。
楚松快速閉眼,聽見她離開了房間,房門發出吱呀一聲。
楚松還是趴在那沒動,半響之後他才長喘一口氣,拿過一旁的薄被蓋在自己腰上。
靈兒回來的時候已經穿戴整齊了,今日她穿了一身草綠色的勁裝,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身形。高高的馬尾左右甩動,充滿活力帶着嬌俏。
“怕你沒胃口,所以讓人煮了清湯面,還窩了一個雞蛋。你能起來嗎?要不要我喂你?”
小時候她生病,她爹就是一口口喂靈兒吃飯,所以靈兒想,喂他吃飯就是關心,讓他覺得還不錯,最後倆人水到渠成。
少女笑起來的時候兩個小梨渦格外的惹人眼,她無疑是個貌美的姑娘。
但楚松想起一句話:蛇蠍美人。
她昨夜沒有捆住他也沒鎖門,就是為了讓他下山,讓那些巡邏土匪抓住他,從而給他警告。
好惡毒的心。
“姑娘,奉勸你不必再做戲了,勞累不說還無用。”
土匪之流,能有什麽好心?
“你在說什麽,趕緊來吃東西,一會面坨了不好吃。”
靈兒将面碗放在楚松的眼前,她則是搬來炕桌,再把碗筷放在桌子上。
“躺着吃不方便,你傷的是左肩應該不耽誤吃飯,還是坐起來在桌子這吃吧。”
靈兒将筷子放好,說完話卻不見人動。
“怎麽?是想如廁?”
話音落下,靈兒發現趴在那的楚松耳朵紅了,就連後脖頸子都紅了一片。
真讓她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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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鐘後,楚松回來,自己找了水盆洗漱,洗着洗着,他突然想起一事。
窗戶和房門都開着,坐在屋裏就能看見外面的情形,靈兒瞧見楚松先打水洗了手,将水倒掉後又打了幹淨水淨面。
啧,還怪講究的。
洗好後的楚松将水倒掉,猶豫了一下後大踏步進房間裏,站在靈兒面前問:“我的衣裳是誰的?”
他其實想問,是誰給他換的衣服,但怎麽也說不出口。
少年剛洗過臉,額前的碎發被沾濕,還在往下滴落水珠。濃密的睫毛上承載了幾滴水珠,随着他眨眼的動作,像是露水似的往下掉落。
靈兒看向他的眼睛,好似洗過之後眼皮上的痣更好看一些。
“你的衣裳被我剪壞了,這身是借魯大哥的。你長的太高了,寨子裏除了我爹就是魯大哥和你差不多,所以穿的是他的衣裳。”
魯海人高體壯,靈兒原本以為他穿上後會空蕩蕩的,卻不想楚松将腰帶系緊,更顯他肩寬窄腰,雙腿修長。
而且這身是褐色短打,最尋常不過的衣服,可穿在他身上就有種格外的不同,好似衣服都變得金貴起來。
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楚松索性也不再問。
他不想聽到不願知道的結果。
桌子上的湯面還放了一把爽脆的青菜,最上頭細碎的蔥花激起一陣面香,引的楚松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靈兒擡頭看他,見他轉過頭不看這個方向,像是不想吃的模樣。
“你不愛吃面?嘗嘗,味道還不錯的。吃飽了才有力氣,否則你的傷勢恢複不好。”
“若是喜歡吃飯的話,那你喜歡什麽菜,我可以叫人做好送過來。”
“什麽時候放我走?”楚松深吸一口氣看向靈兒,再次提到:“你想要什麽盡可以說,能做的我務必去辦,只要你放我離開,金銀財寶都可以給你。”
很顯然,楚松并沒有将靈兒所謂的“抓你當夫君”這句話放在心上,他認為靈兒說這麽多無非是想要折磨他,想多加籌碼。
楚家雖不比之前,但家底還算豐厚,贖人的錢財可以拿出來。
“要我說幾遍呢?我是想讓你當我的夫君,放心,我不會虧待你。”
想了想,靈兒覺得倆人大概認識時間太短了,于是她補充道:“等時間久了你就會喜歡我。”
喜歡她?一個土匪?
楚松嗤了一聲。
“癡人說夢。”
“什麽吃人不吃人的,怪吓人,趕緊來吃東西。”
楚松不言語了,靈兒見他沒有要吃的意思,怕面條浪費,所以自己坐在那将那碗面吃了。
吃完飯正好葛三和王七過來,葛三去送碗筷,王七則是上上下下的打量楚松。
不愧是被少主一眼就看中的人,穿着粗布衣裳也掩不住的英俊。不過,這人背靠在牆壁閉眼,一副好似睡着的模樣。
“少主,他睡着了?”
靈兒在收拾屋裏的東西,往後楚松就住這,不能太亂。
她回頭看了一眼,果然見少年雙手抱胸做出冷漠的姿勢,眼眸緊緊閉着。
他今日醒來的太早,估計困的難受才坐着睡着了。
靈兒比劃了一下,王七跟着她的腳步不聲不響的退了出去。
楚松依舊閉着眼睛,但他沒睡覺,他正在心裏默背四書五經。
外面靈兒拉着王七回自己房間,倆人才開口說話。“少主,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靈兒一時起意将人劫回來,确實沒想好之後的事情,不過有一點可以确認,那就是和楚松成親。
再然後,她就可以和老爹提議,讓山寨裏的人不再當土匪,做點旁的營生。
“先這樣,等忙完這陣子就拜堂。”靈兒答道。
王七問:“今天你也去?”
靈兒點頭:“去,你記得在家替我看好楚松。”
王七體格弱,用他自己的話說,他靠的是腦袋不是蠻力,所以從不讓他下山幹活。
晌午,楚松依舊沒吃飯,他虛弱的靠在那,翻來覆去的默背書籍。這是他排解的法子,不管是害怕還是煩躁亦或者恐懼,都可以用此辦法轉移注意力。
那個土匪女子就在他不遠處,手中拿着一本看不出封面字跡的書籍,正看的認真。
書籍泛起黃色,能看出年頭很久了,且保存的不好,邊邊角角都有損傷的痕跡,甚至封面上似乎還被水洇濕過。
對于楚松這樣的書生,向來都是愛護書籍紙張的,他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書,既然不好好珍惜,現在又為何去翻閱?
楚松不免對書的主人又厭惡了一分。
靈兒捏着書籍看的很慢,許久之後,才緩緩翻了一頁,泛黃的書頁更顯少女手指細白若蔥,指甲修剪的整齊,邊緣圓潤幹淨。
“看我做什麽?”
靈兒忽地擡頭問楚松,楚松轉過視線,說了句沒什麽。
“正好,有幾個字想問你,我不認識。”
靈兒捧着書籍湊過來,倆人之間越發的近了。
楚松蹙眉道:“請你自重。”
“問個字而已,算了,我問旁人去。”
靈兒這一走就沒再回來,透過窗子看見那個叫王七的家夥來了,就坐在院裏擺弄木頭。
楚松閉目養神,根本不在意靈兒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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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靈兒已經奔出青明山十裏開外了,同行的還有老寨主顏武,魯海以及十個山寨好手。
“寨主有動靜了。”
負責踩盤的人回來,山寨之人各自隐藏好,視線朝着來路望過去。
靈兒隐藏在一棵茂盛的樹上,樹冠極大,她這身衣裳正好完美融入,不站在樹下甚至發現不了。
靈兒看見道上駛了兩輛馬車,前面一輛是坐人的,後面則是一輛蓋着油布的貨車。
她視線轉了一圈,清點出護院總計十五人。
大約是聽過這邊有土匪出沒的傳聞,幾個護院面帶警惕,時不時的觀察四周。
“哎呀,怕什麽,這太平盛世哪裏有什麽土匪啊!”
馬車簾子被一只胖手掀開,露出沒有脖子的身軀。靈兒想到一個詞兒:肥頭大耳。
她眯着眼睛,同時也看清富商身後的一抹豔麗衣料。靈兒冷哼一聲,脖子左右晃動,随時準備聽命令出擊。
“老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聽說上個月王家員外從此道上路過就被土匪劫持了銀錢。”
“你聽他說!無非是家裏內鬥,他将那筆銀錢吞下了而已!王家沒好人,各個都是人精。”
護院點頭說是,但依然不敢放松,生怕出什麽變故。
忽聽得幾聲清脆的鳥叫,富商朝着林子看過來,樂呵呵的道:
“快停車!看看是什麽鳥叫的這般好聽,給本大爺抓回來!”
幾個護院面面相觑,這要怎麽抓?
但老爺的命令不敢不聽,于是留下十個人守着,五個人去抓鳥。
過了會,那五個人沒回來,護院為首之人有些急了,富商卻不在乎的道:“抓天上飛的,自然要費些力氣。”
富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縫隙,他道:“再派五個人過去,務必将鳥抓回來。叫的那麽好聽,讓它日日叫。”
說這話的時候,馬車晃了晃,富商回過頭看了一眼,而後将車簾合上。
護院頭頭只能再讓人去,如此一來,守在馬車旁的十五人就變成了五人。
馬車裏隐隐傳來女子的哭聲,護院們置若罔聞,站在原地未動。
但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那五人也沒回來。
“怎麽還不回來?”這回富商也發現事情不對,他掀開簾子的時候衣衫不整,随意的拉了一下衣領。
“老爺,我們還是先走,他們出來後自會跟上。”
護院頭領隐隐覺得不安,四周的風吹草動甚至都引的他視線掃過去,生怕從草叢裏跳出人影來。
“怕什麽,青天白日的,誰敢拿本大爺怎麽樣!”
“喲,我看看是誰這麽狂。”
從天而降的女子面帶薄巾,只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眸,高高的馬尾甩過,聲音又嬌俏了幾分。
“方才是你說話嗎?”她笑了幾聲,直直的奔着馬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