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南蘇與向海距離不算太遠, 大概兩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就到了,南蘇古時是南方經濟重鎮,也是達官顯貴們的聚集之所, 所以古建築非常密集, 有十步一園林的美稱
這次廣告的拍攝地在南蘇的一個古鎮上, 戚冉冉記得這裏,她小時候拍《共犯》的時候曾來過一次, 當時這裏的路很窄,汽車進不來,他們還是坐手搖船進來的。
再次來到這裏,古鎮的街道已經拓寬了很多, 汽車能夠長驅直入,兩邊的商戶也多了起來,游人熙攘,處處都充滿着商業的氣息,曾經在水邊挂着紅燈籠的亭子也早已沒了燈籠, 裏面還裝上了現代化的垃圾桶。
汽車在鎮上七拐八彎, 最終在一處園林前停下, 走下車,門頭上“滿園”兩個大字映入眼簾。
“任總監, 您到了?”
剛一下車, 一個穿着标準工作裝的男人殷勤地迎上來打招呼。
任彩随便點了點頭,問男人裏面的拍攝現場布置好了沒。
“已經基本都布置好了, 布景和機器都已經搭好了, 剛剛打開電閘測試了一下, 電也沒問題……”
“那行,小張, 你去通知導演,十分鐘後開始拍攝。”任彩說着就要往裏走,男人卻突然支吾了起來,察覺到有問題,她詢問:“有什麽問題嗎?”
“倒也不是問題,就是有點兒小麻煩。”被叫做小張的男人面露難色,然後趕忙表示,“不過我正在協調,應該很快就能解決,任總監不用擔心!”
“什麽麻煩?”
“我們要取景的那個亭子旁邊有一棵石榴樹,擋機位了,本來想砍掉幾根樹枝,但是房主死活不同意,還在商量。”
任彩轉過頭,“冉冉,要不你先在車上休息一下,我進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熟悉一下場地。”戚冉冉說。
“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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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冉冉跟在任彩後面,跨過門檻,一堵黛瓦白牆出現在眼前,白牆正對着大門,起着照壁的作用,牆邊的松竹掩映着怪石,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還開了幾朵小野花。
循着右手邊的小徑走去,徑邊是整排的紫藤,此時正值初夏,紫藤的花期還未結束,滿目的紫藤瀑布般垂下來,散發出陣陣幽香。
沒走幾步視野就開闊起來,一座八角亭屹立在池邊,池北是鄰水之榭,池南是假山主景隔池南望,水光潋滟,絕壁危徑,看得見山水全景。
園中有草木之處,必有顏色,水中有睡蓮,岸上有蘭花;樹有石榴、桂花、臘梅,花有繡球、月季、海棠,不同品種的鮮花在不同時節開放,這樣四季便都有顏色。
不知道這“滿園”之名取得是不是“春色滿園”。
小張口中的亭子便是池水邊那個,擋鏡頭的石榴樹剛好橫在亭子外面,如果要從亭子的方向拍假山,确實會被樹枝擋住。
聽任彩說“滿園”是私家園林,要不是小張家裏跟園林的主人是遠親,他們根本租不着這裏。比起南蘇其他對外開放的園林景點,這裏安靜且不會有游人打擾,拍攝起來效果好得多,所以即使是多花了一點預算,綜合下來也是非常劃算的。
園林的主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穿一身松垮的汗衫,身形消瘦,滿臉皺紋,後背還有些佝偻,全身上下看不出一點坐擁上億園林的樣子,不過這也不稀奇,畢竟真正錢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老人此刻正滿臉怒容地拄着拐杖坐在亭子中間破口大罵,“你們要拍就拍不拍就滾,砍樹絕對不行!”
作為場地的聯系人,園林主人的親戚,與老人溝通的任務自然落到了小張頭上,他反複解釋他們并不是要把石榴樹整棵砍掉,只是要修剪一下上面的樹枝,不會對樹造成什麽損傷,一點樹枝,來年很快就長出來了。
老人明顯不相信他的說辭,站起身來指着半個頭都擋着亭子的石榴樹,“我歲數大了眼睛可不瞎,你這是要修幾根樹枝啊?你從這兒砍半棵樹都要砍斷,你糊弄我啊?”
被拆穿的小張見好言相勸不成有些惱羞成怒,但是礙于任彩和其他工作人員也在不好發作,提出要跟老人單獨聊聊,然後便将老人拉到了一邊。
“老東西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們今天要是拍不成那錢一毛都別想拿,你就等着你孫子還不上錢去坐牢吧!”小張壓低聲音在老人耳邊惡狠狠地說。
“你!”老人的臉漲得通紅。
雙方還在交涉,拍攝無法進行,戚冉冉等了一會兒見還是沒有下文,就提出自己先去園子裏逛逛,待會兒過來。
今天現場所有的人工和機器都是按時間算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錢,遇到這種突發狀況,任彩急着要處理眼前的事,便說一會兒好了給她打電話。
亭子和池塘的方向工作人員正在調解,所以戚冉冉沒往那個方向走,而是順着小徑向北去,想去看看園子的北邊是什麽。
紫藤小徑的盡頭是這座園林的正堂,牆壁上的門窗雖是古代的雕花樣式,裏面卻嵌了玻璃,戚冉冉雙手罩在眼睛旁,湊在窗邊透過玻璃往裏看。
大堂的正中央牌匾上刻着“經綸堂”三個字,下邊全是為了防止落灰用白布罩上的家具,從白布的形狀來看,不像是瘦高的桌椅板凳,更像是寬大的沙發和茶幾。
經過經綸堂,戚冉冉往更深處的院子裏走去,堂後院子裏的花木已然沒了形狀,肆意生長着,雜草也蹿得老高,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戚冉冉在院子的側面看到一個圓門,正準備進去看看,忽聽亭子的方向傳來吵鬧聲,遂停下腳步折了回去。
她快步趕回亭子旁,只見那老人被氣得面色蒼白,手腳發抖。
“老人家別氣別氣,我們不砍了,我們待會兒重新擺機器調角度還不行嗎,您別氣壞了身子。” 任彩吓得半蹲在老人身邊一邊幫他順氣一邊讓小張先離遠點,生怕老人一口氣沒上來撅過去。
事已至此,超時就超時吧,總不能開天窗。
這老頭軟硬不吃,小張心裏也窩火,任彩是他上司,就算再氣也不能在上司面前撕破臉,只得憤憤離開亭子準備去門口冷靜一下。
好巧不巧,他剛走到紫藤小徑就迎頭撞上一個人,對方是張陌生的臉,還拎着個行李箱,明顯不是他們的工作人員。
他以為男人是街上的游客誤入這裏,正攢了一肚子氣沒地兒撒呢,當即态度惡劣地朝男人罵了出來,“你他媽誰啊?幹什麽的?誰允許你到這兒來的,知道這兒什麽地方嗎?”
面對小張氣急敗壞的質問,男人瞧他一眼,平靜地說:“知道,這是我家。”
“你家?我看你他媽是有病!這要是你家,故宮就是我家!滾滾滾!”小張推搡着男人就要往外趕。
小張之所以那麽篤定,是因為他早就從老人的口中得知這座園林的主人是對老夫妻,有個女兒十幾年沒回過家,扔下一個孫子給老兩口養,老兩口死後這個孫子去讀了軍校,六七年了杳無音信,哪兒那麽巧今天就正好回來了。
面對小張的推搡,男人不費什麽力氣就單手制住了他,小張的手腕被男人攥着,身子仿佛被電打了一樣瞬間喪失戰鬥力,不住的發出哀嚎。
聽到嚎叫,亭子旁的工作人員紛紛跑出來看情況,戚冉冉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是他?
制住小張的男人正是前幾天她在甜品店門口攔住的那個,與那時不同的是,男人今天沒有穿軍裝,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簡單的白T恤和工裝褲,他手裏還提着一個行李箱,看起來是剛到這裏。
工作人員見狀趕緊過來拉架,男人順勢放開小張,掃了一眼他們,“你們是什麽人?”
工作人員解釋他們租了這裏,正在拍廣告,希望男人不要搗亂,不然就要報警了。
“又怎麽了?什麽情況啊這一個個的?”
任彩覺得自己今天純純的水逆,從一進這個門就開始不順,好不容易哄好裏面那個老的,外面又來兩個小的,還有完沒完了?
聽到聲音,陸承延順着紫藤小徑往亭子入口的方向望去,一不小心正對上戚冉冉的眼睛。
四目相接,雙方都很意外。
戚冉冉很慌張,雖然在甜品店門口拉住他給他蛋糕純屬好意,但從對方的視角來看大概會覺得她是神經病吧?本以為天下之大,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沒想到這才幾天啊就又碰上了。
好尴尬……
戚冉冉的腳趾在鞋子摳出三室一廳,本想裝死,但對方的眼神明顯是認出了她,逃無可逃,只好先打個招呼了。
戚冉冉手縮在胸前,動作幅度極小地打了個招呼,臉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似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陸承延原本緊鎖的眉頭稍稍松下來,他放開小張,快步朝她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任彩見他氣勢洶洶的,誤以為他要來打人,趕緊将戚冉冉護在身後,朝工作人員使眼色,“法治社會,打輸住院,打贏坐牢,我勸你考慮清楚啊!”
工作人員接到指令全部圍上來,包餃子似的把陸承延圍住,而且一個個還怒目圓瞪的,戚冉冉怕真打起來,趕緊舉手解釋。
“誤會!都是誤會!”
聽到戚冉冉說是誤會,任彩讓工作人員都散開,問戚冉冉是怎麽回事。
戚冉冉便将剛才的沖突複述了一遍,強調了一下這位朋友肯定是好人,這中間應該是有什麽誤會,正好把園林租給他們的人就在裏面,對峙一下就知道了。
任彩也想和平的解決這件事,一旦鬧到派出所,調解、筆錄一套流程走下來,今天還拍個屁。
看在戚冉冉的面子上,陸承延同意了,跟着他們朝亭邊走去,老人一見到陸承延,渾濁的眼睛裏嘩嘩流出眼淚來。
“少爺……”
他顫巍巍地拄着拐杖疾步朝陸承延的方向走來,陸承延張開手扶住他。
任彩聽到老人喚他少爺,睜大了眼睛問小張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這個老頭就是園林的主人嗎?怎麽又冒出個少爺?
小張因為心虛暴跳如雷,指着老人的鼻子大罵,“你不是說這家人老的死了小的跑了嗎?耍我呢?!”
他這話惹得陸承延極其不悅,後者的臉瞬間沉下來,任彩擔心再起沖突,讓其他同事趕緊把小張拉走。
“少爺,我對不起你啊,我也是沒有辦法啊!”老人哭得涕淚橫流,幾次要給陸承延跪下都被他攔住了。
原來這個老人根本不是園林的主人,只是以前在這家工作,現在受雇來看門的,因為孫子賭博欠了一屁股債,這家又常年沒人,才在小張的慫恿下偷偷把園林租給別人,從中賺取租金還債。
這些年他通過出租園林好不容易快把錢還清了,沒想到他孫子又出去賭,這才不得不繼續騙人。老人說現在真正的主人回來了,他願意把錢退給他們。
聽完這個解釋,任彩只覺五雷轟頂,這已經不是超時不超時的問題了,是直接連場地都創飛了,所有的策劃、人工、機器、車馬全白費,她已經開始考慮辭職信要怎麽寫了。
“冉冉,我要是失業了,還能回來給你當經濟人嗎?”任彩扶着戚冉冉的手臂,生無可戀。
啊這……
戚冉冉覺得任彩是有點子黴運在身上的,給她當經濟人的時候接連弄丢了她兩個大餅,現在當項目總監了,項目快沒了。
見到她這麽慘,戚冉冉于心不忍,“那個,這位先生是個好人,要不你跟他說說請他幫幫忙?”
任彩将信将疑地看向陸承延。
“你怎麽知道我是好人?”陸承延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說,“難不成,你認識我?”
他期待着戚冉冉的回答,沒想到戚冉冉理所應當地說:“因為你是人民子弟兵,人民子弟兵當然是好人啊!”
陸承延:“……”
果然,他就不該有期待!
“先生您也看到了,今天這事确實是大家都沒想到的,能麻煩您行個方便讓我們在這兒拍完嗎?場地的租金一分都不會少的!我們保證拍完就走,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戚冉冉希冀地看向他。
陸承延本來一肚子郁悶,見她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頓時就沒了脾氣。
“随便你。”
他說完,拎着行李箱徑直往內院走去。
戚冉冉激動地抱着任彩的手臂向他道謝:“謝謝!您真的是個大好人!下次有機會我請您吃飯!”
大好人?
陸承延眉毛微微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