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 陳晉聞來到二樓用以試鏡的場地,他到那裏時裏面已經站了好幾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生,其中一個他在來時的路上還在商場大屏上看到他的廣告。
“魏導, 人都到齊了, 咱們現在開始?”副導演走到魏遠道身邊詢問。
魏遠道翻開面前演員們的簡歷, 點頭同意。
陳晉聞見其他人還有簡歷,原本就緊張得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副導演走過來拍手示意他們集中, 簡單介紹了一下要試的片段,副導演剛說完,廣告男孩便主動表示要第一個試。
不同其他電影是為別人打工,《共犯》從籌備到現在全由魏遠道自掏腰包, 魏遠道對它寄予厚望,光選角就選了一年多,能留到現在的都是進了決賽圈的。
幫廣告男孩搭戲的是孫書意,這一年多來,魏遠道見的演員不說上千也有幾百, 挑了幾圈都沒能挑到滿意的演員, 只好退而求其次選了孫書意。如今雖然還沒正式簽合同, 但單純這個角色基本已經定下她了,今天叫她來就是看看這幾個男生跟她的适配度。
試鏡的片段是阿濤與單純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在意外目睹那場謀殺後, 阿濤選中單純作為自己的共犯, 他蹲守在單純的放學路上,想要以此威脅單純幫他複仇。
這一段是電影鋪開後的第一個大轉折, 更是十分緊張的重頭戲。
廣告男孩顯然經驗豐富, 副導演喊完開始, 他便立刻進入角色狀态,步步緊跟在孫書意身後。
“那天早上, 我全看見了。”
廣告男孩沉着臉,死死盯住孫書意,從氣場上形成壓迫之勢,現場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孫書意頓住腳步,握着書包肩帶的手不受控制地一緊,她轉過身,極力掩飾心中的忐忑。
“你看見什麽了?”
“是你把藥拿走了。”廣告男孩一步步走近,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孫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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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的話,孫書意的面部肌肉微微顫抖,漂亮的眼睛裏全是驚恐與慌亂。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
廣告男孩還欲接詞,卻被魏遠道出聲打斷:“好了,可以了。”
“導演我……”
戲沒演完,廣告男孩還想争取一下,魏遠道看都不看他直接喊“下一個”。
接下來的幾個男生也沒能逃脫被中途叫停的命運,試完之後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個個耷拉着腦袋。
陳晉聞是最後一個,前面幾個男生的表現在他看來都已經很好了,連這樣都被魏遠道無情打斷,那他豈不是更沒戲?
還沒開始演,陳晉聞的心已經涼了半截。
看了一連串爛表演,魏遠道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看見陳晉聞,他的眼睛才亮了一下,難得恢複了點精神。
“陳晉聞?”魏遠道念出他的名字,想到剛才在樓下看到的場景,問:“你跟戚冉冉認識?”
陳晉聞沒想到他會問到戚冉冉,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點頭。
“怎麽認識的?”
毫無準備的陳晉聞被他問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除了陳晉聞,在場的其他人也很懵,好端端的怎麽問起不相幹的人了?
“戚叔叔在資助我。”陳晉聞想了一會,老實回答。
“戚明澈?”
“嗯。”
聽完陳晉聞的回答,魏遠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剛才在樓底下看到戚冉冉來送他呢。
搞清楚人物關系,魏遠道不再追問,擡手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對于表演,陳晉聞一天也沒學過,他對演戲所有的了解都來自于學校門口小賣部那方小小的電視機,而今忽然站到魏遠道這樣的大導演面前,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臨到頭還是控制不住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像個木樁似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魏遠道見他一直沒動靜,重複了一遍:“可以開始了。”
陳晉聞深吸一口氣,回想起昨天晚上戚冉冉對他的鼓勵:
這麽多人他偏偏選中了你,說明你身上一定有他看重的東西,你不需要跟別人一樣好,你只要是你自己就夠了……
“我只要,是我自己就夠了。”
陳晉聞在心中默念,他閉上眼,第一次邁開腳步。
他學着之前廣告男孩的模樣,一板一眼地說出臺詞、做出動作,盡管說臺詞的聲音和做動作的身體都在顫抖,陳晉聞還是硬着頭皮堅持下來了。
孫書意看出陳晉聞是菜鳥中的菜鳥,料定他肯定選不上,因而也不像跟廣告男孩搭戲時那樣認真,只程式化地敷衍着。
出人意料的,陳晉聞演的時候魏遠道竟然沒有中途喊停,愣是讓他梗着脖子演完了,引得在場的人個個面面相觑。
這倒不是因為陳晉聞演得有多好,而是魏遠道早有心理預期,作為一個完全沒有接觸過表演的人,陳晉聞的演技爛得稀松平常,實在沒什麽值得一說,對于他,魏遠道主要看的是感覺。
陳晉聞演完後魏遠道沒有點評,而是坐在椅子上思考着些什麽,他不說話,現場随即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大家你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做第一個發出聲音的人。
就這樣靜默了将近五六分鐘的時間,魏遠道才終于擡頭對旁邊的副導演小聲說了幾句話。
副導演聽完他的話後,點頭出了試鏡室。
與此同時,坐在樓下長椅上等人徐清風和戚冉冉正一人一根,快樂地嗦着冰棒。
“你吃完記得把嘴擦幹淨,千萬別讓你爸媽發現是我帶你吃冰棒了。”徐清風一邊吃一邊囑咐。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傻。”戚冉冉“咯嘣”一聲咬下冰棒上的巧克力脆皮,随口應着。
“我上次帶你吃冰激淩,你回去就上吐下瀉,你爸差點沒撕了我。”徐清風翻出舊事抱怨。
“放心吧,我那時候是年紀小,腸胃沒發育好,一下子受了刺激才上吐下瀉的,這次肯定不會連累你的!就算被發現了,我也絕不把你供出來行了吧?”戚冉冉拍着胸脯給他打包票。
“你最好是!”
兩人正說着,副導演遠遠走過來,向戚冉冉招手。
戚冉冉認識他,之前任彩帶她來試鏡,也是跟他聯系的。
“馮老師?”戚冉冉從長椅上起身。
馮副導走近,向戚冉冉說明來意。
“魏導讓我上去?”戚冉冉一臉懵,以為是陳晉聞在上面有什麽事,轉念一想,就算陳晉聞有事找她一個小孩有什麽用?
看出她的疑惑,馮副導解釋說:“魏導想請你上去幫着試一下戲。”
“我?”
戚冉冉更疑惑了,魏遠道剛才看見她還一臉要刀人的表情,怎麽突然叫她試戲了?
上次因為意外錯過了試鏡,眼下掉了個機會到眼前,她當然沒理由說不。
到了樓上,孫書意看到副導演領來了戚冉冉,原本放松的神情瞬間緊張起來,像一個要保護自己領地的小獸,戒備地看向她。
戚冉冉并不理會她的敵視,徑直走到魏遠道面前。
“上次你來……”魏遠道話說一半停住,似乎不想再提那些糟心事,将劇本遞過來:“今天正好趁這個機會,你試一下單純。”
戚冉冉接過劇本,低頭看了下內容,發現是單純和阿濤的第一場對手戲,問:“導演,我一個人演這段嗎?”
魏遠道指向旁邊的陳晉聞,“你跟他試一下。”
見到戚冉冉來,陳晉聞腦中原本緊繃的那根弦瞬間松了許多,心裏也沒剛才那麽緊張了。
熟悉完劇本內容後,戚冉冉原還想跟陳晉聞溝通設計一下,魏遠道卻說直接來就行,無奈,戚冉冉只好在毫無溝通的情況下開始了表演。
她的演法與孫書意有所不同,孫書意從邁出的第一步開始就在強調人物緊張和惶恐,确實,劇本裏也是這麽寫的,但戚冉冉不想這麽演。
《共犯》改編自同名短篇小說,在原著中,單純偷藥源于一瞬間的邪念,她稀裏糊塗地害死人後原本害怕極了,甚至因為親眼目睹了老太太的死亡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痛苦不堪。但随着時間的推移,老太太消失的好處慢慢顯現出來:她可以獨享那個只屬于自己房間,那張只屬于自己的床,那臺只屬于自己的空調。
漸漸地,愧疚在眼前利益的沖刷下消失殆盡,她又将生活中其他不如意歸咎到弟弟身上,想着如果弟弟也消失了,她就可以回到從前的生活,由此才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在戚冉冉看來,一個有良知,會愧疚的人絕不可能漠視生命,接二連三犯下殺人這種罪行,能夠把傷害別人作為滿足的自己的手段的人骨子裏必然是冷漠的。
單純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但她依然這麽做了,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冷血的人。
她能成功策劃接下來幾次完美殺人,說明她在冷血之外還有着極強思考能力和反偵察意識,這樣一個心思缜密、冷血無情,還能在警方的問詢下順利逃脫的人又怎麽會在一個帶有敵意的目擊者面前緊張地露出馬腳?
是以,在人物形體表現上,戚冉冉沒有選擇跟孫書意一樣緊張地攥着書包肩帶,而是泰然自若地背着書包往前走。
陳晉聞跟在她後面,以為戚冉冉會像孫書意那樣設計一些快步走或小跑的動作,所以一直在等她的反應,可跟着戚冉冉把場地繞了一大圈後也沒見她有動作,正猶豫着是直接說臺詞還是怎麽辦時,前面的戚冉冉猛然停下腳步,陳晉聞一個沒剎住差點撞上去,慌忙往後退了兩步。
戚冉冉回過頭,徑直看向他的眼睛。
陳晉聞被她這般直勾勾地盯着,耳朵瞬間燒起來,臉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亂得連臺詞都不知道怎麽說了,直打磕巴。
“我看見了!不對,我、我那天早上,那天早上看見了!”
捕捉到尾随者的“外強中幹”,戚冉冉原本凝着的表情輕松起來,疑惑地問:“你看見什麽了?”
陳晉聞深吸一口氣,想着絕不能因為自己拖累了戚冉冉,強行挺着胸膛往前逼近了一步:“是你把藥拿走了!”
面對如此“壓迫”,戚冉冉卻不以為意,四兩撥千斤地輕搖搖頭,仿佛真的是個一無所知的少女,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而後轉身欲走。
陳晉聞按照劇本上的提示上前攔住她,繼續威脅:“你是故意的!你信不信我把你……”他放低聲音,觀察四周确認沒人後小聲說,“……殺人的事情告訴警察。”
面對威脅,戚冉冉絲毫不慌,反而面帶微笑,一字一句道:“你有什麽證據?”
在劇本中,單純幾乎是崩潰着說出這句臺詞的,單純的心虛更加印證了阿濤對謀殺行為确認,但戚冉冉卻選擇冷靜地表達,隐隐中還帶着些威脅。
阿濤在這場戲中的主旨是試探單純是否可以作為他的共犯,如果單純被他稍稍一吓就原形畢露,身處懸崖的阿濤又怎麽可能放心與她合謀?
其實單純之于阿濤,是帶着一些斯德哥爾摩情節的,一方面,他對單純心狠手辣感到恐懼,另一方面又會不自覺地崇拜。
小說中這份情感表達得很隐晦,而劇本中則完全沒有體現出來,這也是為什麽即便阿濤後期意識到這些都是錯的,依舊沒有告發她。
單純與阿濤的第一次的交鋒,以雙方的不歡而散收場。
劇情演完,戚冉冉從單純的“無所畏懼”切回自己的小心翼翼,忐忑地看向魏遠道。
魏遠道見她一秒變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演完了。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對這段表演進行點評,而是直接發表總結陳詞讓大家回去等消息。
讓回去等消息基本等于沒消息。
這個結果戚冉冉并不意外,魏遠道的劇組哪是那麽容易就能面上的?她這幾年演戲,早不知道被多少個劇組拒絕過了,早就麻了。倒是陳晉聞,似乎還并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離開工作室時眼裏還存着期待。
戚冉冉不忍點破,他千裏迢迢趕過來,這麽快就要被當頭打一棒子,多少有些殘忍。
國慶假期的後面幾天,按照原定計劃,戚明澈和白絨絨帶着陳晉聞和戚冉冉在S市周邊玩了一圈,臨別時,戚冉冉不想他回去之後還要陷入等待的焦灼,打算告訴他等消息的言下之意,嘴巴剛張開就聽戚明澈那邊接到電話,說他倆一起被選上了。
“?!”戚冉冉簡直難以置信。
戚明澈激動地握住陳晉聞肩膀,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陳晉聞只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此時的他還不知道,他的人生将因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