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戚冉冉足足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才慢慢接受自己真的一覺睡到了十七年前這件事。
她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下的兒童座椅,系在脖子上的口水兜,以及突然大變樣的父母,心情有些複雜。
在戚冉冉的印象裏,父母都是很內斂的人,話不多,但細心穩重,總是能把一切安排得妥帖有序,讓人很有安全感。
而眼前這兩個人,除了長相跟家裏舊相冊上的相符,其他方面,不能說一模一樣,可以說毫不相幹……
“我沒看錯的話,這是蛋殼吧?”
戚明澈從自己碗裏的雞蛋羹中挑出一塊拇指蓋大小,還沾着蛋花的蛋殼。
正在給戚冉冉喂粥的媽媽聽完,連眼皮都沒擡一下,繼續吹了吹勺子上冒着熱氣的蝦仁粥送到戚冉冉嘴裏。
“蛋殼也是好東西,補鈣。”
戚明澈當下揭竿而起,“白絨絨,你這就有點過分了吧?你們娘兒倆吃煲了幾個小時的粥,就給我喝這燒了五分鐘的雞蛋羹?還帶殼?”
“誰讓你海鮮過敏,怪我咯?”
“那你就不能讓陳姨換一種我能喝的?”
“陳姨很忙的,給我們做完午飯還得去送小孫子上興趣班。你要是實在不想吃我做的,可以等陳姨晚上回來,連晚飯一起吃嘛。”
“晚飯?我的天,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你是不是想餓死我?”
白絨絨故作驚訝,“這都被你發現了?”
戚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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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被怼,他現在都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了,說不過就岔開話題,自己找臺階下。
“我記得陳姨的孫子好像沒比冉冉大幾歲吧?這麽小的孩子星期天還要上興趣班?”戚明澈自顧自地啧啧嘴,“現在的小孩真辛苦。”
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己遭受的“虐待”也沒那麽嚴重了,索性将碗裏的雞蛋羹一口幹了,起身去客廳的地毯上坐着看電視。
他們現在所住的房子是一個豪華大平層,與客廳相連的陽臺外,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
游客,航船,滾動的LED廣告,永不停歇。
從前,戚冉冉曾無數次經過這裏,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林立的高樓之中,竟有一處曾是自己的家。
客廳裏的電視正在重播當初戚明澈走紅的那檔節目。
電視裏,戚明澈一身純白的演出服,在并不華麗的舞臺上,安靜地站在立麥前,動情地演唱着那首曾經令他們一家陷入絕境的《破芽》。
戚冉冉第一次得知戚明澈曾是一名歌手時就去網上找過他的演出,可《破芽》涉及版權糾紛,音源被全線下架,加之年代久遠,能找到的視頻寥寥。
【你是一朵沉睡在沼澤的花】
【等待着】
【在這一刻】
【破芽】
磁性中略帶沙啞的嗓音清晰地從電視中傳出來,這一聲清唱一開口便直擊心靈。
“戚明澈是天生的歌者,這樣的一副好嗓子不該被埋沒。”
這是後來戚冉冉在網上看到的唯一一句對于戚明澈的正面評價,出自一位她不記得名字的樂評人。
當時看到這句話時她并沒有多深的體會,因為她從不曾聽過爸爸唱歌。直到今天真正聽到這首《破芽》她才知道,當初的戚明澈該有多痛,才會将自己的天賦割舍。
戚冉冉擡頭看向如今的爸爸媽媽,此時的他們才二十六歲,一舉一動還都帶着些孩子氣,對于那即将到來的,将颠覆他們一生的變故毫無防備。
戚冉冉一直以為,父母的寡言少語是性格使然,今天才知道,原來他們并不是生來便結着愁緒的,他們也曾經這樣鮮活啊。
既然神明聽見了她的願望,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麽這一次,她想守住父母的笑容,守住這個家!
就在這時,門鈴響起,白絨絨放下收拾到一半的碗筷,擦擦手朝玄關走去。
“劉哥?這個點你怎麽來了?”
來人是戚明澈的經紀人劉放,他見是白絨絨開的門,笑了笑,“是弟妹啊,明澈呢?”
“在裏面。”
他手裏拎了些東西,邊朝裏走邊說:“這是粉絲寄到公司的信,我想着你這幾天應該不會去公司,就幫你拿過來了。”
戚明澈見狀起身,接過劉放手裏的信。
“粉絲們都相信你絕對不可能抄襲,這不,寄了好多信到公司給你加油打氣。”
聽到“抄襲”兩個字,一旁兒童座椅上的戚冉冉立刻警覺起來。
她剛才看爸爸媽媽兩個人狀态不錯,以為“抄襲”一事還沒被捅出來,聽到這句才知道,竟是已經發生了嗎?如果已經發生了,那麽當下事情發展到什麽地步了?
戚明澈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信,一改原先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眼裏滿是認真和感激。
“麻煩劉哥你跑一趟了。”
“哎,都是自家人,說什麽麻煩不麻煩!”劉放笑着拍拍戚明澈的肩膀,俨然一副好大哥的模樣,“放心,清者自清,你是公司的招牌,公司也會盡全力支持你的。”
一直以來,白絨絨都對戚明澈這個經紀人沒什麽好感,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單純地覺得他不靠譜。
“公司不是說已經派人去了黃振強的老家,這麽久了,找到人了嗎?”白絨絨懶得跟他客套,直接問道。
劉放面上一僵,支吾了一會兒,說:“這個……是這樣的,公司這邊呢已經在他老家找到他了……”
“找到了?”戚明澈忙問,“地址在哪,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戚明澈怒目圓瞪,煞有馬上下樓開車沖到黃振強老家找他算賬的架勢。
戚冉冉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戚明澈的公司靈風娛樂明明在事發後怕連累自己,不惜對戚明澈落井下石,現在又在裝什麽好人?而且,黃振強這個時候應該正因毒駕致人死亡在本地的監獄裏服刑,他們怎麽可能在他老家找到他?
“別別別,你別急啊!”劉放忙安撫他,“你是公衆人物,交涉這種事情你不方便出面。你放心,公司一定會還你清白的。”
“可是……”
戚明澈還欲再說些什麽,被劉放打斷,“在這個事情結束之前,你最好不要出門,也不要去關注網上的一些東西,更不要出現在大衆視線裏,這是為你好,保護你。”
他如今正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一旦出現,事态還不知道會如何發展,
“我知道。”戚明澈點頭。
劉放見戚明澈如此好說話,摸了摸鼻子,“是這樣的,明天呢,有一個制作人想來見見你。哦,我已經跟他說過很多遍你最近不想出現在大衆面前,但他堅持要來見見你。這畢竟都在一個圈子裏,将來說不定還要合作,我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難聽不是?所以啊,明天等他來了,你親自跟他說,好好說,別把人得罪了。”
“制作人?什麽制作人?”白絨絨狐疑地問。
“就是一個親子綜藝的制作人,人家還要求必須帶着孩子上呢。你說冉冉年紀這麽小,在野外又是跑又是跳,多危險啊!而且明澈現在又在特殊時期,沒必要把孩子也卷進來,弟妹你說是不是?”劉放一副為他們着想的樣子。
白絨絨沒有說話,但戚冉冉卻反應過來了。
劉放今天來根本就不是為了鼓勵戚明澈,而是為了欺騙他,穩住他,讓他主動放棄這個機會。
一旦戚明澈真的照他說的做了,等最後一點價值被榨幹,公司便會立刻一腳把人踢開,正如從前那樣。
“不行!”
戚冉冉高聲阻止,試圖提醒戚明澈。
誰知劉放聽見後,急忙歪曲道:“你看,冉冉都說不行。”
“不是……”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戚明澈從兒童座椅中提溜出來,頭被按到肩膀上抱着,“我知道了劉哥,我有分寸的。”
被肩膀堵住嘴的戚冉冉奮力掙紮想要說話,然而除了在戚明澈的T恤上留下一灘口水以外,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劉放走後,戚明澈的情緒明顯低落下來,戚冉冉正想提醒爸爸媽媽劉放沒安好心,就被白絨絨女士以小孩子不睡午覺長不高為由強行塞進了兒童床。
為了防止她亂爬從床上摔下來,白絨絨女士還“貼心”地拉上了罩在兒童床上的蚊帳拉鏈,徹底将她“鎖”在了裏面。
戚冉冉無奈,只好閉着眼睛假裝睡着,等媽媽放松警惕離開房間後才用發面饅頭一樣的小手去夠頭頂上的拉鏈。
這在以前不過是一擡手的事,可放在如今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小身板上,簡直比生與死的距離還要遠。
還好床上散着一大堆玩偶,戚冉冉把它們疊起來,小心翼翼的踩在上面,才總算“逃”了出去。
戚冉冉一出房門就聽見隔壁房間爸爸媽媽說話的聲音。
“我想來想去還是不安心,我現在就訂票,明天你見過制作人之後,我們一起去一趟黃振強的老家。”
門縫裏,戚明澈坐在椅子上,雙手撐着額頭。
“可是公司說……”
“戚明澈!”白絨絨打斷他,“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星期了,你們公司明面上說會解決,可是真正做了些什麽?工作工作全取消,輿論輿論不控制,就連澄清說明都沒發一篇,這像是解決問題的樣子嗎?”
“我說句不好聽的,你是這件事情的第一責任人,藍鯨音樂主要告的是你,你敢保證你們公司不會把你開了再反過來咬你一口嗎?這個圈子是什麽樣子你應該比我清楚,你該不會還抱着清者自清的幻想吧?”
戚明澈沒有說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看着房間裏頹唐無助的父母,戚冉冉趴在門縫上的小手攥起拳頭。
原來爸爸媽媽并非對即将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們知道,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發生。
戚冉冉知道,黃振強此時根本就不在老家,就算他們趕過去,也只是撲一場空,于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勸戚明澈放棄親子綜藝是公司與他撕破臉前的最後一次和平交涉,劉放今天來就表示公司已經做好了放棄戚明澈的準備,不出幾日解雇聲明便會發出來。
留給戚冉冉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盡快找到幫戚明澈澄清真相的方法。
戚冉冉從前對娛樂圈的關注并不多,所以即便知道事情的走向也很難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想出合适的應對方法。
但有一點她知道,越是在這個時候,越不能讓敵人順心如意。正好明天有制作人要來,只要公司和戚明澈還有利益牽扯,他們就別想撇幹淨。
公司越不想讓戚明澈接的項目,他們就越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