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算計
第44章 算計
◎若是他未心動該多好◎
停雲茶坊。
號稱天下所有的茶都能在停雲茶坊喝到, 即便是皇家貢品,只要有銀子,這裏也能滿足,是長陽最有名的風雅之地, 往來皆是文人雅客, 常常雅間難求。
一貫空置的三曾最裏雅間, 今日卻迎來了它的客人,若是有人闖入, 恐怕會大吃一驚——屋內二人乃是廢太子薛兆恒與賢王薛容鶴。
薛兆恒端起茶杯嗅了嗅, 巨大打擊加之多日飲酒,他眼底青黑、神情憔悴, 身穿布衣、潦倒落魄的模樣哪裏還有半分做太子時的精神奕奕。
他嘬了口茶,感慨道,“雪月清輝,今年因欠收, 宮中都未收到貢品, 你這停雲茶坊卻有新茶,母後與我還是小瞧了你。”
薛容鶴挑了挑眉,并未接話, “尋我何事?”
“有一事想與你道歉,”薛兆恒摩挲茶杯,猶豫一瞬,擡眸直視無甚表情的薛容鶴, “那日的毒酒, 是大哥對不住你。”
“若是此事, 大可不必再提。”
薛容鶴驟然起身, 他垂下的手指微微顫動, 指尖仍殘留着溫熱鮮血的觸感,那時恐慌太過劇烈,如今回想,連帶着心口都疼痛起來。
“容鶴,”薛兆恒擋在門前,低着頭像是犯了錯的孩子,“我從未奢求你能原諒,既然你不想提,那我便不再說了。”
他頓了頓,眼神飄忽一瞬,突然道,“阿棠倒是很喜歡沈姑娘。”
薛容鶴眉頭緊皺,眸中浮現厭惡之色,聲音裏像是摻了冰碴,又帶着戳人痛處的隐晦快意,“人已西去,深情做給誰看?”
薛兆恒聞言一怔,瞬間紅了眼眶,恨不得回到麟德殿對峙時,捅死那個唯唯諾諾的自己!
又或者替母後認了罪,也好過如今只剩他一人渾渾噩噩活在世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只能抱着牌位,在孤獨與悔恨中了此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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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是我咎由自取,莫要學我,”薛兆恒聲如泣血,“容鶴,珍惜眼前人。”
薛容鶴早知道他這個從出生起便被封為太子的大哥,看着風光尊貴,實則被皇後嚴厲要求、處處限制,活在母親的威嚴之下,從來不敢反抗。
他膽小貪生、優柔寡斷,即使再給他一次機會,結果也與今日毫無二致。
他護不住郭棠、無法反抗皇後,于傅家是扶不起的阿鬥,面對父皇更是只有敬畏與恐懼。
他是被強硬又充滿野心的皇後推至臺前,可皇後卻從未想過,才不配位只會招致更大的禍端。
薛容鶴握緊拳頭,皇後之死才是他此次謀算的最終目的,太子只是個提線傀儡罷了。
當年錦西城破,外祖父根本不是自願殉城,他是被逼迫至此。
容妃、皇後、德妃,張家、傅家、關家,他們眼饞白家的兵權,便裏應外合、心照不宣地将外祖父乃至白家逼至死路。
外祖父若不死,母親恐怕在他班師回朝的路上就會死于非命,而他或許也會在某日蹊跷死去。
接下來便是輪流彈劾,即便父皇信任白家,但日日被念叨着白家有不臣之心,也難免心生懷疑。
帝王本就多疑,時日一久,白家的下場可想而知。
外祖父是為了他、母親和白家才以身殉城,唯有死後博得美名,獲天下人傳頌,其餘三家才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他們還是貪欲作祟,趁他重傷未愈昏迷不醒,逼瘋了母妃、整垮了白家。
父皇補了他王位,卻也意味着他與皇位無緣,他要這無用的虛位作甚?!
他要他們也嘗嘗身死衰落的滋味,往日一樁樁一件件,他必加倍奉還。
薛容鶴眯了眯眼,“本王定然不會學你,畢竟、本王的母妃可沒有先皇後那般高高在上。”
薛兆恒對他的挖苦全盤接受,苦笑一聲,一言不發地坐回了原位,不在擋着薛容鶴去路。
薛容鶴突然想起,此時是個絕好的求證機會——
沈昭究竟是不是薛兆恒的人?
薛容鶴閉了閉眼,話到嘴邊卻猶豫起來,這終究是橫亘在他心間的一根刺。
他明白自己疑心極重,若是今日錯過知道真相的機會,日後一旦因此産生誤解,他們二人之間恐回天乏術。
既然他早已決定無論沈昭身份如何,都不會改變心意,答案如何早已不重要,他只想要個塵埃落定的真相,好絕了他那該死的疑心。
“聽聞沈昭與你是舊識?”
薛兆恒擡頭,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慘笑一聲搖頭,“我的‘舊識’早被你拔除幹淨,賞花宴之前沈姑娘與我素未謀面,母後也并不認識她。”
薛容鶴點了點頭,心緒并未波動分毫,話已至此,他再無待在這裏的必要,正擡步要走,卻聽薛兆恒開口。
“容鶴,皇位是怪物,會将你身邊的人一個個吞噬,讓你看不清本心,”他停頓一瞬,語氣沉沉,“更要小心坐在皇位上的人。”
薛容鶴并未轉身,徑直推門離去。
他又怎會不知?
伴君如伴虎,父皇疾病纏身多年,朝堂風起雲湧、朝臣暗自押寶,卻無人敢在明面上造次,層層勢力相互掣肘,反倒是父皇高枕無憂。
帝王心術,前朝後宮乃至天下,皆在股掌之中。
皇後之死乃國喪,需百日祭祀以表哀悼,如今剛脫去孝服,但仍不許有嬉鬧活動,店鋪上還挂着白燈籠,繁華熱鬧的長陽城暫時沉寂下來。
薛容鶴瞬間清閑,他近日總在府中,沈昭卻恨不得他立即忙得腳不沾地,總好過日日相對,徒增尴尬。
她毫不懷疑,若無喪期,恐怕下一步便是投她所好,帶着她吃喝玩樂、畫舫游湖、京郊跑馬,一反常态到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如今從早到晚總來尋她,已經讓她難以适從,為了避開薛容鶴,她最近總去邱立科那裏待着,即便草藥味熏人,圖個清靜便也忍了。
沈昭躺在竹躺椅上,秋陽溫和舒适,她眯着眼看忙碌理藥材的學徒們,漸漸發起了呆。
南明秘毒依舊沒有消息,她曾側面向薛容鶴打聽過,卻得知玉衡翻遍宮中也沒找到秘毒從何而來,太醫署與各宮私庫賬冊裏從未記載,仿佛是憑空出現一般。
沈昭有心查,卻也無從查起,只是愈發肯定那個與秦序勾結之人,必在宮中。
她深深嘆了口氣,不知何時才能回南明,頭疼不已。
她随手薅起幾根雜草,随心所欲編織,手指繞得眼花缭亂,引得邱立科湊過來,“你還有這手藝?”
“行軍無聊時與人學的,”沈昭将已成型的貍貓遞給邱立科,突然問道,“皇後所用巫毒,先生這裏可還有剩餘?”
“你問這作甚?”邱立科收起草編貍貓,警惕地搖搖頭,“研制解藥時早已用完了,你可別亂來。”
沈昭撇撇嘴,“怕什麽?我就問問。”
這老頭愈發精了,那巫毒她若是到手,待回到南明便神不知鬼不覺給秦序來點,讓他好好見見曾經死在他手下的冤魂。
邱立科哪裏知道她想幹什麽,只是這人武藝高強,莫說長陽城內,一對一恐怕整個北雍都無人能敵,若她拿到巫毒給那些世家貴族來點,長陽不出半月便得天翻地覆。
薛容鶴一查一個準,屆時她一溜煙跑了,他可手無縛雞之力,天牢就是他下半生的歸宿。
他似乎想起什麽,問道,“你們是如何抓到那西域人的?”
“我也不知,”沈昭搖頭,“是薛容鶴手下之人去辦的,江泊野也只是負責押運回來。怎麽?”
“那巫毒制作極為不易,原料冥陀羅生長條件極為苛刻,即便是老夫當年前往西域行醫,走遍多國也只見過一朵幹花,”邱立科撚了撚胡子,“怎麽就那麽巧,來長陽賣貨的西域人恰好有巫毒,又恰好被皇後買到?”
沈昭猛地坐直身子,再者,皇後又是如何得知此毒的?
她自小到大閱遍奇聞怪書,也從未聽說有此等毒藥,若非邱立科到過西域,又身為醫者關注藥毒之物,恐怕也難以知曉。
而皇後久居深宮,傅丞相乃文官之首以詩書傳家,皇後從小聖賢書都讀不過來,又如何得知有這等奇毒?
層層巧合同時出現,便絕不是巧合。
沈昭眯了眯眼,這其中必有人指引,而此人就是這件事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不用細想,答案昭然若揭。
薛容鶴真是藏得好深,竟将她也騙過去了。
此計環環相扣,他早早察覺皇後心思,設計皇後拿到巫毒、進而給皇帝下毒,讓掌管大理寺的自己成功接下查案之權,就此引着獵物一步步陷入圈套之中。
局中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他只需抛出一個引子,甚至不需要過多推動,事情便會按照他設想的方向行進,何等可怖。
自古人心難算,而他卻以人心為籌,皇後得知巫毒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邁入了死局。
沈昭捂着臉笑出了聲,真是好計謀、好手段,只可惜局中出了她這個變數。
薛容鶴算計人心,卻忘了他也是人,最終難逃變數。
雖然贏了此局,卻把自己搭到沈昭手裏,不知是得不償失,還是甘之如饴?
邱立科也想通了,搖頭感慨道,“沒想到竟叫這小子耍了一通。”
他瞥了眼唇邊含笑的沈昭,頗為納悶,“你不生氣?”
這人記仇的名號可響亮,南明招惹過她的纨绔勳貴、初上戰場被北雍将領戲耍,那下場可都挺慘。
不是被打得爬不起來,便是落入她精心設計的圈套,最後專門放了人家,卻只留一條底褲,丢人丢得天下聞名。
邱立科哪裏知道沈昭已察覺薛容鶴心思,還心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人轉性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還以為薛容鶴少不得日後被算計回去。
若是沈昭知曉他此刻心中所想,恐怕要贊他一聲聰明。
此事被騙算得了什麽,她最大的算計還在後面等着薛容鶴,沈離的表妹變作沈離本人,不知薛容鶴是何表情?
可下一瞬,沈昭輕輕嘆了口氣,薛容鶴未心動該有多好,她也不會生出這些許愧疚。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薛清月:我親眼看見昭昭幹淨利落扭斷那人脖子。
江泊野:她武功賊高,我打不過。
薛容鶴:我信任昭昭。
沈昭銀槍在手,單挑數十人,贏了。
薛容鶴:你們都知道怎麽不告訴我?!
薛清月&江泊野:怪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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