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學
第45章 大學
陸知非異常冷靜, 不吵不鬧不發大小姐脾氣,當晚飛回北城。
滿庭芳702,客廳電視機播放BBC的紀錄片《藍色星球》, 正放到海底小醜蝦捕食海星。
陸策摸遙控器按暫停, 畫面定格, 海星大剌剌躺地上, 奇豔斑點外殼的小醜蝦纏住它的腕足,艱難往前拖行。
沈清洛窩在陸策懷裏走神。
“在想什麽?”
“在想......”沈清洛坐起身, 與陸策對視, “常祺願意為她擋刀,為什麽還要分手?就因為你外公把他的家庭秘密全調查出來嗎?”
“他是他,他父親是他父親,那麽大個人, 這道理都不明白?”
“我覺得他很喜歡知非姐姐,但是怕父親的債主找上她。”
陸策略微垂下眼睫, 幫沈清洛整理亂掉的頭發,“我姐都不怕,他怕什麽。感情是兩人的事, 自己不争取, 沒人能幫他。”
“可他的家庭,讓他沒有追求的底氣。”
“所以解決辦法是向女朋友提分手?”
沈清洛不知該如何回答, 陸策按繼續播放按鈕,“別聊他們了, 看你的海底世界。”
奶奶還在杭州,不要沈清洛打擾她們小姐妹聚會。趁年前還有時間, 陸策又把沈清洛拐去長白山滑雪。這是沈清洛的第二個雪季,技術顯著精進。
套房衛生間超大的雙人盥洗臺, 沈清洛睡前對鏡刷牙漱口,洗完臉依次抹臺面的一排護膚品。
指腹在兩頰按壓塗揉,促進晚霜吸收,陸策走進來,牢牢盯住鏡子裏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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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洛也看向鏡子,兩人對視。陸策嘴角一勾,從後抱住她,“怎麽還沒好。”
“馬上了,你去卧室等我。”
陸策不走,擡起一條臂,緊緊箍住沈清洛的細腰,緞面睡衣壓出散發光澤的褶皺。
另條手臂下移,掌心撫在她平坦的小腹。
陸策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什麽。
“大三的交換名額确定了,要去一年。”
沈清洛先是愣怔,結巴一下,“那,那很好啊。”
陸策閉眼埋頭在她脖頸間嗅聞,沈清洛頭微微偏向一側。
酒店提供的沐浴備品,出自一款做小衆沙龍香水的品牌。潤膚乳的味道很特別,融合了那個品牌著名的33號香水味。
由檀香木、雪松、小豆蔻和皮革構成前調,尾調加入鳶尾花和琥珀。
不識人間煙火的清冽香氣,和仙女很般配。
陸策咬她精致白皙的耳垂,已經沖過澡,沈清洛生怕他又擦槍走火,警告性地喊他名字。
“舍不得你。”陸策說。
沈清洛亦難過,心底像提前空缺一塊,“大二下半學期還沒過呢。其實大三也就一年,遇到節假日,我過去找你,或者你回來找我。”
說得輕松,沈清洛心知肚明,國際航程不比北城飛明市。單次十小時以上的飛行時長,兩人各自有學業忙,見面次數相當有限。
沈清洛抓着陸策手腕,“要想我。”
“這是我該叮囑你的。”陸策說,“還有,如果有別人追你,不許理會,聽到沒。”
他其實随口一說,沒放心上。
追沈清洛的人前赴後繼,她的手機對他不設防,陸策見過好多次,有男生加她社交軟件好友,附言直白露骨。
沈清洛拒絕人一向直截了當,陸策本人也被拒絕過,他清楚得很。
盡管對沈清洛放心,但自己喜歡的姑娘被別人觊觎,還是非常不爽。
陸策吃醋時總愛弄得深,看她失神崩潰求饒,獲得一種低級的快感,以此緩解莫名的洶湧酸脹的醋意。
沈清洛欲言又止。最近多了個格外大陣仗的追求者,項宜軒,他簡直無孔不入。
鑒于金鐘酒吧的事,沈清洛對他們一行人完全沒好感。她越躲,項宜軒越起勁,他追人是流程化的,送花送禮物送首飾。無一例外被沈清洛全退回。
算了,亂七八糟的事不必和陸策說,好好珍惜他出國前的最後半年時光。
開春後,奶奶身體直線向下,很少再出門。
老人家過日子習慣數農歷,看節氣。
蘇州老宅,奶奶腿上蓋一條毯子,透過窗棂看外頭,念叨着,“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
“阿順,我考考你,明天是什麽節氣?”
“谷雨。”沈清洛推開窗戶,細細密密的雨絲映入眼簾,“雨生百谷,春天的最後一個節氣。太簡單了,難不倒我。”
“行,阿順最聰明。”奶奶笑了笑,“谷雨之後,天氣要轉暖啦。”
如她所言,溫度節節攀升,到了六月下旬,很多人穿起短袖。
夏至前夕,奶奶突然提出要去沈清洛的大學參觀。
沈清洛正幫她整理綢緞布匹,奶奶好久沒碰過陣針線了,她應和:“好啊,大一報道喊你去,你還不願意。”
奶奶神色複雜地看孫女一眼,沈清洛站在方凳上存放布料,沒注意。
“阿順,你來坐一下。”
“怎麽啦?”沈清洛放下手頭事情,坐到她身旁。
“你的大學,其實也是你爸爸的母校。”她微微停頓,自言自語,“他有千錯萬錯,做父母的脫不了幹系,總得告別的。”
“阿順,就帶我去看看吧。”
奶奶的用詞是“帶我去”,仿佛她是小朋友,沈清洛才是大人。
人活一世,像一段過原點的、開口向下的抛物線。橫軸是年齡,縱軸是對世界的認知。
橫軸的年齡坐标逐步增大,縱軸的認知達到頂峰後不可抑制地衰落,在生命結束的那秒清零。
沈清洛吸了吸鼻子,“好啊,帶你去看看。”
不知怎的,去明市那天,奶奶精神特別好。甚至不用坐輪椅,有力氣拄拐杖走兩步。
從第一教學樓到塑膠跑道到食堂,奶奶每到一處,就停留一小會兒。
沈清洛接到輔導員電話,讓她去一趟辦公室,填寫獎學金申報的材料,“好,我現在過來。”
挂掉電話,沈清洛半蹲在圖書館前的花園長椅,“奶奶,我去一下辦公室,你在這裏等我。”
“好的呀。”
奶奶微笑點頭,她背後是大片橙紅和明黃的虞美人,根莖直立,熱情洋溢盛開在花壇,像一幅高飽和的水彩畫。
“項宜軒,你是不是在追新聞系的沈清洛?”
階梯教室,項宜軒劃動手機,散淡地“嗯”一聲。
“你的表現機會來了,沈清洛被輔導員叫走,她奶奶獨自逛圖書館遍邊上的小花園呢。”
項宜軒不置可否,“一老太太面前有什麽好表現的。”
“她奶奶看起來身體不好。”
項宜軒尋思片刻,關掉手機揣進口袋,問:“老人家在小花園哪個位置?”
楊珍雅溜達到花園中心的宣傳板前,上面貼了當日報紙的展示版面。最右邊一片區域,獨屬于文學社,優秀社員的小說、散文和詩歌會刊登于此。
沈柏烏讀大學那會兒,是文學社翹楚,他的文章經常被衆人圍觀。沈州和楊珍雅從蘇州去明市看兒子,特意叫人為他們與這塊板拍照留念。
楊珍雅其實很久沒想起沈柏烏,她唯一的兒子。
沈柏烏出車禍後,按照他曾經的意願,不要為他立碑,不要設置靈位。他說不想躺在冰冷的墓園,希望親人把骨灰灑進大海,會得到寬恕和自由。
一切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楊珍雅濕了眼角。
“奶奶,你好,請問需要幫忙嗎?”
楊珍雅拿手絹揩淚花,銀色的中長卷發別到耳後,緩緩轉過身,“不需要的,我在等我孫女,謝謝同學。”
“沒事的,我——”
項宜軒看清楊珍雅的臉,神情倏變,呼吸陡然間急劇起伏。
楊珍雅沒認出他是項百靈弟弟,只覺得男孩的表情有點扭曲。
“同學?怎麽了?”
項宜軒升騰起一個很不好的預感,“你的……孫女叫什麽?哪個系的?”
“她讀新聞系。”楊珍雅還沒說出孫女名字,沈清洛就自報家門。
“奶奶,不是讓你在長凳等我嗎?”
項宜軒和楊珍雅同時望聲源方向,一條樹木掩映的曲折小路。
白色夾竹桃樹郁郁蔥蔥,沈清洛手握一份獎學金填報文件,從樹後出現,她擡眼就看到神情古怪的項宜軒。
“哎呀,這位小同學問我要不要幫忙。”奶奶解釋。
沈清洛不好說別的,朝項宜軒:“謝謝你。”
項宜軒深深看她一眼,轉頭就走。
奶奶歪了歪頭疑惑,“阿順,你和這位同學關系不好呀?”
沈清洛莫名其妙,但很快就被其他事占據注意力,便不再理會項宜軒的異常。
奶奶校園兜了一圈,嚷嚷着回蘇州,沈清洛先送她回老宅,再返回學校。
她沒回宿舍,直接回滿庭芳小區,初夏的晚風些許溫熱,小區門口,項宜軒不耐煩地插兜在等待。
“你怎麽在這?”沈清洛問。
項宜軒語氣不善,“你住這兒又不是秘密,見到我很意外?”
沈清洛下意識後退半步,“找我有事嗎?”
項宜軒沉默幾秒,手從兜裏出來,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有啊,和你男朋友分手,跟我在一起。他能給你花多少錢,我都可以,你開個價?”
這番話着實冒犯,沈清洛皺着眉頭要走,“你別胡說八道。”
項宜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沈清洛整條胳膊一陣麻亂。
“項宜軒,你幹什麽?”
“平時裝清高,給你送東西愛答不理,你以為你是什麽玩意兒?”項宜軒惡狠狠扯過她手臂,“被你那男朋友不知睡過多少回了吧。”
“你發什麽神經,放開我!”
“我沒發神經,”項宜軒詭異地笑了下,“只是忽然發現,在殺人犯的女兒身上浪費時間,不值得。”
沈清洛忘記掙紮,不可置信地看向項宜軒,他的目光淬滿寒意,“你是沈柏烏的女兒,和他流一樣的血,都很下賤。”
她腦海砰砰炸開,“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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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搖光」,陸策用力抱緊沈清洛,不住地拍她背,“寶貝,不想說先別說了。”
煤油燈的火焰光斑越來越小,陸策騰手擰轉邊上旋扭調亮。
沈清洛埋在他懷裏搖頭。
“沒有不想說,我只是……害怕……”沈清洛泣不成聲,弄得他一并心碎,“陸策,我那個時候真的……好害怕……怕你讨厭我,惡心我……”
“怎麽會讨厭惡心。”陸策不敢想象,她這樣敏感的女孩如何承受這一切。
“沈清洛,我愛你,所有人都知道我愛你。”